擔 當

◇麥浪聞鶯

匈奴征東大將軍石勒駐扎的營盤，布局嚴謹，攻防兼具。

百里連營呈品字形盤踞在漢江邊上，周遭還被三道深溝壁壘環護著。高聳入云的瞭望臺下，弓弩手、馬刀隊、步戰車依次嚴陣肅立。但有傳令兵馳過，立時鼓角爭鳴，廝殺喊叫震天，塵土飛揚蔽日。

石勒躍馬揚鞭。夷甫先生，觀我大軍的此番操演，可有見教？

王衍，出身瑯琊名門，字夷甫，外表俊秀，風姿文雅，篤好老莊學說，為玄學清談領袖，時人無不推崇效仿。

此時，被生擒的西晉太尉兼尚書令王衍，面如死灰，如喪考妣，早沒了往日的氣定神閑。

他抬手擦了下額頭的冷汗說道：大將軍自是英雄蓋世！此次長途奔襲，用兵神詭，在下已經領教了。反觀我大晉軍隊，武備松弛，又乏操訓，猶如散沙，焉能抗拒大將軍？

石勒聽了，在馬背上狂笑不已。

雙手被縛的襄陽王司馬范瞪大雙眼吼道：王大人，你這是什么話？今敗則敗矣，你又何必搖尾乞憐，在這兒糟踐我殉亂的20萬大晉將士呢？難道，你是怕砍頭嗎？我呸！

王衍一時羞愧難當，強辯道：襄陽王，難道我說的不是實情嗎？

石勒哈哈大笑，好你個司馬范，好你個襄陽王，難道你就不怕死？那好，我就成全你！還有你們，任城王司馬濟、吏部尚書劉望、豫州刺史劉喬……

少頃，十多顆鮮血淋淋的人頭，被匈奴兵掛在了旗桿上。

說起來，這是永嘉五年（公元311年）四月間的事了。

司馬炎一統天下后不久，由于大臣專權，皇權衰弱，遂引發了分封在各地的司馬氏諸王的連年混戰，史稱“八王之亂”。這些諸侯王起兵的終極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登大位、臨天下。北方的游牧部落也趁勢率軍南下大肆搶掠，其中羯族人石勒率領的大軍于正月間就兵指襄陽，意圖先占江漢，再取洛陽。見胡人來勢洶洶，西晉東海王司馬越盡點洛陽之兵去堵截。三月，司馬越病故，眾人皆推王衍為帥，以繼續御敵。王衍認為這些年兵疲民困，戰無勝算，反復推托。眾人堅持，王衍無奈，決定先奉司馬越靈柩回東海安葬，再謀拒敵之策。沒想到，途中竟被石勒大軍截殺，20萬人幾無幸存。

先生受驚了！石勒跳下馬來，上前親密地挽起王衍的手臂。先生乃當今名士，我還有很多問題想請教您！

中軍大帳恰是另外一番風景。胡姬舞姿妙曼，美酒佳肴留香。王衍一時心里迷糊，竟不知身在何處。

石勒嘴嚼羊腿，左手持杯。我原本是上黨郡的一個武夫粗人，素來仰慕先生的才學，敬佩先生視錢財如阿堵物的品行。但令我疑惑的是，夷甫先生歷任黃門侍郎、中領軍、尚書令、尚書仆射、司徒等要職，想必政務軍情纏身。您如何有閑暇時間，去整肅清談爭辯《老》《莊》之事呢？

王衍輕咳了兩聲。我專注于玄學清談，實屬無奈，魏晉易代之際，司馬氏控制了曹魏政權，除了繼續進行對外戰爭外，還在朝內大力剪除異己。時局動蕩，人心惶惶，我萬般不情愿陷入這場紛爭中。

石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總之，那時，兩人相談甚歡。

推杯換盞間，又聊到了西晉的舊事上。

王衍起身，一揖到地，回稟大將軍，我年輕時就不喜歡參與政事，只是隨牒推移，才至此位。然大晉興亡，自有天數，我個人是無能為力的。今將軍天生神武，手握重兵，又兼領并州刺史和汲郡公，可挾雷霆萬鈞之勢直取長安，平定四海，早登帝位，以救萬民于水火。

石勒沉吟半晌，既如此，那夷甫先生可否歸附于我，助我一臂之力？

王衍躬身施禮說，夷甫被世人推舉謬贊，浪得虛名而已?，F如今，我年事已高，只想過過閑云野鶴的日子罷了……

石勒再也按捺不住，嗖地拔劍而起：好一個虛偽奸庸之徒！你少壯就入朝為官，位高權重，卻食君祿而不盡王事，居要職而不憐蒼生！現在，你又來游說我，好保全你的性命。誤天下蒼生者，正是你這等人！難道，你想試一下我的利劍嗎?

謀士孫萇急忙勸阻：大將軍，殺了這樣的人，豈不污了你的劍？

是夜，王衍被人推至墻邊，墻倒而壓死，時年56歲。

據史書記：衍將死，顧而言曰：嗚呼！吾曹雖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虛，戮力以匡天下，猶可不至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