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蜂記（28）
——聽前輩談養蜂經歷

程永春

（吉林省吉林市龍潭區天太供銷社，吉林 龍潭 132021）

（續上期）

人逢喜事精神爽，到家后李金廷邀我喝酒。李大嫂做菜麻利，一小會功夫就做好4 碟菜，色香味俱全。俗話說，酒后吐真言，他對我說：“程，你知道嗎，我家孩子從小學習就好，能考上大學也在預料之中。他媽媽上學時成績就好，當時因為家里窮才輟學的，否則就不是現在這般天地了?！薄班?，那真是可惜了！人生各有不同，人的生存狀態決定命運，也是很無奈的事情。這回兒子考上大學，權當是幫母親完成夙愿，圓了大學夢，嫂嫂應該感到欣慰才是。李大哥安排個時間，大家好好慶賀慶賀”?！靶值苤v得有道理，必須慶賀?！?/p>

團山子屯不大，也就30 多戶人家，8 月8日傍晚鄉親們齊聚過來，圍坐在砍瓜架下的桌子邊，4 張大圓桌坐得滿滿當當，美饌佳肴擺滿一桌子。李大哥拉我跟他的岳父田大爺認識。老人70 多歲，生產隊時期當過養蜂員，腿瘸，拄拐杖，銀須白發，精神矍鑠，健談好客。我與田大爺、耿大叔坐在一桌，我們邊酌邊聊，我問道：“田大爺，看您腿腳不利落，是什么原因呢？”要說這腿瘸，那就得聊聊當年在集體蜂場養蜂的經歷了。老人點燃一支長白參牌香煙，淡淡地吸了一口說：小時候家里窮，給地主家放豬，正趕上鬧瘟疫，戶戶死人，家家戴孝，墳冢布滿荒坡，那場景終生不忘。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我獲得自由，上了幾天識字班（夜校），現在湊合著能讀書看報。由于從小營養不良，身體孱弱，大隊書記便安排我到養蜂場工作。養蜂屬于輕體力勞動，這是領導對我的特殊照顧，我心里憋著勁，下決心一定要把工作做好。我們8 個人飼養著200群蜜蜂，分2 個場地擺放。我虛心跟著師傅學習飼養技術，工作任勞任怨，一絲不茍。并省吃儉用攢錢買了一本《蜜蜂生物學》和《養蜂手冊》 來看。年輕人追求上進，白天管理蜂群，晚上用心研讀書本，白天便在實踐中應用驗證。如此反反復復，久而久之，我的養蜂技術有了很大提高。那一年蜜源流蜜好，在同等條件下，我場產蜜量比另一個蜂場多1.5 t。師徒4 人被評為勞動模范，一時間成為大家學習的榜樣。那是一個學習模范、崇拜英雄的年代，每個人都想為建設祖國貢獻全部力量。因為工作出色，我也博得姑娘的芳心，收獲了愛情，成了家。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事業與愛情，工作和生活都是那么稱心如意，于是，更加專注地投入到養蜂事業中。十多年的摔打磨煉，我已經成為集體蜂場的中堅骨干。1964 年夏天我們到樺甸夾皮溝采椴樹蜜，那時候我的大女兒薇薇12 歲，上小學6 年級，每次考試都是班級第一名，大姑爺李金廷當時跟她同班。她下邊還有一個妹妹和弟弟。當時蜂場落場在大金溝，聽說這條溝過去出過金疙瘩，要說起淘金的事3 天也嘮不完。那年多晴少雨，椴樹蜜豐收，大隊唯一有一輛拖拉機天天幫我們運送蜂蜜。蜜期結束準備轉場的頭天夜里下起大雨，引發山洪，沖斷了橋梁和道路，造成不小的人員和財產損失。我們就被困在大金溝，好在攜帶的糧米油鹽充足，附近老金廠村的鄉親送來當地產的時令菜蔬，日子倒也過得去。那個年代缺少機械，道路一時難以修復，我們只能安下心來開始秋繁。附近林緣的農田種有玉米和蕎麥，立秋過后蕎麥開始流蜜，蜂群逐漸壯起來。當時正是大豆結莢，苞米甩纓的時節，那天，天氣晴朗高溫，有個壯群產生自然分蜂，蜂團鋪天蓋地掠過玉米地朝一棵柳樹飛去。這是集體的財產，不能造成任何損失，一定要把分蜂群收回來。我和養蜂員小林子拿起運轉箱和長桿子橫穿玉米地向蜂團走去，玉米葉子毫不留情地鋸在臉上、脖頸上，空中的玉米花絮如木屑般落在頭上、衣領里。行進中，我的腳被一條繩索絆了一下，隨即蹦的一聲響，這時感覺右側大腿颼颼發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鮮血染紅了褲腿，褲腿左右穿了2 個筷子大小的窟窿，血從這里流出。小林子用割蜜刀挑開褲腿，只見大腿兩側的窟窿汩汩在流血，原來是箭矢穿腿而過，一箭打了2 個眼。我忍著劇痛將兩個拇指塞入傷口止血，說：“小林子，我被地槍（一種類似弓弩的機關，用來捕獵黑熊） 打了，動彈不得，你按原路返回快去搬救兵，慢了我就淌血死了?！焙芸?，救援人員趕來將我抬上擔架，大腿用繩子勒住止血，先到當地村衛生所簡單包扎，再組織人員轉運到縣醫院。幾經周折，終于到了醫院。雖然疼痛，但我一直保持清醒，在處置臺上，我感覺醫生在鋸我的大腿（其實是用消毒紗布穿過大腿傷口牽拉清創），急忙呼叫：“大夫啊，你可千萬別給我截肢呀！要是殘廢了，我就完了，我的家就毀了?！薄胺判陌?，不會給你截肢的，是清洗傷口，防止感染。你小子撿條命了，箭頭沒傷到骨頭，離動脈血管差之毫厘，假如傷到動脈，命早就沒了?！甭犓f完，我就嚇昏過去。治療2 周傷口痊愈后，我便出院回家。我勞動能力基本喪失，導致沒有養蜂的工作，作為家庭的頂梁柱倒塌了，我儼然成了一個吃閑飯的費人。雖然集體也給予照顧，鄉親們也關心體恤，但是，別人能幫一時，幫不了一世。再說，我也不能接受人們同情憐憫的目光、神情，心里想著一定要自立自強地活下去。那時，薇薇以優異的成績升入了初中，也因為我的緣故而輟學，幫著她媽分擔起家庭的重擔。妻子到生產隊勞動，為了多掙工分，專挑男人們都不愿干的臟活累活。女兒料理家務，照看弟弟妹妹。我也不能干閑著，便吩咐她娘倆閑空上山割暖木條子，放在蔭涼處困上幾天，然后我就用它編土籃子、簍子，逢集市由女兒拿去賣。這是個動手的活，坐著就能干，我做活細致手巧，編織的物件有型有樣，結實耐用，成了搶手貨。在當時，這屬于投機取巧，走資本主義，是嚴令禁止的行為，管理市場的人了解到家中實際情況也就默許了。大女兒因為我耽誤了學業，失去了讀書機會，否則就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這是我心里無法逾越的坎，始終感覺對不住她。后來，隨著家境的好轉，她的弟弟妹妹都相繼考上大學，實現了心中的理想。這與她無私付出是分不開的，是她托起了弟弟妹妹騰飛的翅膀，為這個家庭做出了貢獻和犧牲。當然，要說最苦的還是我老伴，含辛茹苦撫養子女長大成人，培養他們成才，眼看著兒女都有了出息，應該享受生活、安度晚年，卻因多年操勞透支身體而積勞成疾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說到此處，田大爺臉上掛著一種悵然若失的表情。見此情景我急忙把話岔開說：“大爺，想開些，外孫考上大學應該高興才是。那玉米地里為何要安裝地槍呢？”“山上黑瞎子野豬多，莊稼快要成熟時，靠近林子邊的玉米地常常遭受它們的毀壞。為了防止莊稼被毀壞，生產隊就安排人巧設機關，安裝地槍獵捕。為了避免意外傷害，都是晚上安裝機關，白天撤掉。那天，安裝地槍的孫二家老婆早產，他送妻子去公社衛生院生產，就沒來得及撤機關，陰差陽錯讓我給撞上了。事情發生后，當地村部替我墊付了治療費，并到醫院探視慰問，做得也算過得去。

田大爺說著分別看看我和老耿，繼續說道：看到你們倆，讓我想起養蜂的那段經歷，那段美好時光。養蜂是個好職業、好工作，能充分利用自然資源創造效益，給農作物、果樹傳花授粉，提高產量。尤其是溫室大棚，更加離不開蜜蜂授粉。養蜂業是農業的翅膀，值得鼓勵扶持。小程師傅別保守，多收徒弟多帶動大家養蜂，使養蜂業興旺發達后繼有人，這也是一項社會責任，應該重視起來。農村天高地闊，可以結合當地的自然優勢發展一些特色產業，足不出鄉就能發家致富是再好不過的了，對子女、老人都能照顧到，家庭會更加和諧。

夜幕降臨，秋風微涼，天河燦爛，繁星閃爍。其他桌的客人逐漸散去，唯獨我們這桌喝到很晚才散席。耿大叔離家遠，當晚就與我同寢，倆人一直聊到深夜。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