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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鑒》中的國家治理之道及當代啟示

2022-11-27 13:43夏福英崔昕偉
關鍵詞:資治通鑒天子理政

夏福英,崔昕偉

《資治通鑒》中的國家治理之道及當代啟示

夏福英,崔昕偉

(廣西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0)

司馬光《資治通鑒》自成書以來,歷代當政者、官員、政治家、思想家爭相品讀,點評《資治通鑒》的人也不勝枚舉?!顿Y治通鑒》可以說是中國古代治國理政經驗總結的智慧之書,無論是其治國經驗,還是其處世之道,皆有許多不刊之論?!顿Y治通鑒》論述國家治理之道,重點突出在“禮”“德教”“用人”“法治”等方面。司馬光將這些作了進一步的理論提升,使之具有可操作性,這對當今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治國理政,無疑有著很好的歷史借鑒作用。

禮;德教;用人;法治;資治通鑒;治國理政

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我們生活在當今世界,必然要了解歷史,了解當代世界的格局,了解未來的世界朝什么方向發展。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有一個顯著特征,那就是善于從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汲取治國理政的智慧與經驗。不忘本來才能開辟未來,善于繼承才能更好地創新。在中央黨校2011年秋季學期開學典禮上,習近平總書記提出:“領導干部不管處在哪個層次和崗位,都應該讀點歷史,從中汲取有益于加強修養、做好工作的智慧和營養,不斷提高認識能力和精神境界,不斷提升領導工作水平?!彼€為領導干部列了書單,其中包括司馬光(1019-1086)主編的《資治通鑒》一書?!顿Y治通鑒》作為中國第一部編年體通史,其成功之處在于將1362年的歷史事件與國家治理之道巧妙結合起來?!顿Y治通鑒》論述國家治理之道,重點突出在“禮”“德教”“用人”“法治”等方面。雖然這些問題并未超越傳統的國家治理理論,但司馬光將此作了進一步的理論提升,明確地加以強調,使之更具有可操作性,對當今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治國理政,無疑有著很好的歷史借鑒作用。

一、“禮”是治國理政之綱紀

中華民族被稱為“禮儀之邦”,自上古時期就非常重視禮儀。這些禮儀是華夏先民為適應自然界與社會生活而約定俗成的,帶有某種法典的意義,但它并非成文法典,而是一種自然法,在社會中起著凝聚族群與穩定人心的作用。執政者利用傳統的“禮”文化來治理國家,是一種方便而有效的方法。西周建立,周公制禮作樂。管仲曾將“禮義廉恥”比作國之四維,他說:“四維不張,國乃滅亡?!?1)而“禮”是“國之四維”之首。司馬光所談論的“禮”,是作為朝廷禮典的成文法,且是成文法中的大法。司馬光是一位正統儒者,在與王安石“新黨”一派的政治較量中,屬于保守的“舊黨”一派,故司馬光非常強調傳統儒學傳承下來的“禮”的作用與意義,并對之極力加以維護?!顿Y治通鑒》卷一載:“天子之職莫大于禮,禮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謂禮?紀綱是也?!彼抉R光強調“禮”的紀綱與名分的意義,提出守護“禮”的紀綱與名分,是當政者最重要的職責。在《尚書》《禮記》等儒家經典以及孔子、孟子、荀子等人的著作中,都曾強調“禮”的重要性,但他們都是從國家與社會的角度來談論“禮”,而司馬光則是從最高執政者職責的角度來談論“禮”。此處司馬光所說的“禮”已非自然法,而是成文法,國家之大法。雖然“禮”字未改,但其內涵已然發生變化?!岸Y”被解釋為紀綱與名分,最高執政者最重要的職責便是維護國家的紀綱與名分,它是執政者最重要的法寶,其地位不能動搖,也不能輕易給予他人。

司馬光舉二例來闡釋此問題:一是晉文公曾保護周襄王,討伐并殺死企圖篡周的王子帶,勤王有功,晉文公遂向周襄王提出請求,允許他百年之后享用周王室的隧葬之禮。當時天子駕崩,是通過隧道將棺槨抬入墓室,諸侯以下入葬,皆“懸柩而下”。晉文公則請求在死后能享受天子規格的葬禮,這無疑是一種僭越。晉文公雖有功于周王室,但此時周襄王卻堅持原則,斷然拒絕了晉文公的請求,說:“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惡也。不然,叔父有地而隧,又何請焉?”[1]1周襄王的回答義正辭嚴,并指出“隧葬”顯然是天子葬禮的規格,此時天命未改,天下并沒有有德之人興起而有二王,若有人僭稱新王,應當是叔父您所厭惡的。若不然,叔父您有土地而要行隧葬,又何必請求于我呢?晉文公于是恐懼而不敢違命。當時以晉國之強盛,周王室之弱小,周襄王尚能堅守紀綱與名分,這是周王室之所以在此后還能延續若干年的原因。

另一例是:晉國大夫韓虔、趙籍、魏斯三家瓜分晉國,分別自立為諸侯,這種自立于名義上是非法的,故三家大夫商量請求周威烈王正式冊封。周威烈王(前425-前402在位)于在位第23年,竟接受三家大夫的請求,正式冊封他們為諸侯。司馬光對此事頗有所感,其所著《資治通鑒》即始于此年,他所作的關于“天子之職莫大于禮”的長篇評論,即為此而發。他在此篇評論最后感憤說:“今晉大夫暴蔑其君,剖分晉國,天子既不能討,又寵秩之,使列于諸侯,是區區之名分復不能守而并棄之也。先王之禮于斯盡矣!或者以為當是之時,周室微弱,三晉強盛,雖欲勿許,其可得乎?是大不然,夫三晉雖強,茍不顧天下之誅而犯義侵禮,則不請于天子而自立矣。不請于天子而自立,則為悖逆之臣,天下茍有桓、文之君,必奉禮義而征之。今請于天子而天子許之,是受天子之命而為諸侯也,誰得而討之?故三晉之列于諸侯,非三晉之壞禮,乃天子自壞之也!”[1]2韓虔、趙籍、魏斯原是晉國大夫,對于天子而言,乃是陪臣。陪臣向天子提出過分要求,要天子給自己特殊封號,天子一旦允諾,便破壞了國家禮法。傳統禮制便是國家綱紀,天子定要堅決守護它。也就是說,作為天子,在國家禮制上一定要堅持原則,絕不能妥協。只有維護了這個“禮”,天子才能逐級統領下去。在此意義上,天子的職責便是守護這個“禮”。周威烈王本可像其先祖周襄王那樣拒絕這種非禮的請求,但他身為天子,不能堅守“禮”的紀綱和名分,遂使自己變成傀儡,喪失了應有的名分。司馬光之所以強調“禮”的綱紀與名分意義,是因為他認為這是社會政治穩定的基石。正因司馬光看到了“禮”對社會的規制作用,所以他借用歷史的經驗教訓,從最高執政者職責的角度來談論“禮”,實質上是在維護國家的典章制度與道德規范,維護上層建筑的等級秩序。

歷史發展至今日,我們不再講究等級秩序,而是講求人格平等和法律地位的平等,但也并不意味著不講“禮”。隨著時代的發展與進步,中國古代等級秩序的“禮”已演變為禮儀、禮貌、禮節、守法、合規等,以表達對人的尊敬與友愛,彰顯個人的思想素質與道德情操,成為處理好人與人、人與社會關系的重要工具。所以,我們今日仍然要呼吁“禮”,讓“禮”成為我們日常生活中看不見卻又無處不在的內在法律與道德規范,更好地促進社會文明建設,彰顯中國作為禮儀之邦所呈現出的人類新文明形態的鮮明底色。

二、“德教”是治國理政之急務

所謂“教化”,即用儒家禮儀道德來教化民眾,并使這種道德觀念深入人心,逐漸演化為一種社會習俗。這種道德觀念一旦形成習俗,即使政治動蕩,也不至于發生太大的社會危機。司馬光說:“圣王已沒,而子孫長久安寧數百歲,此皆禮樂教化之功也?!盵1]185他又在《上仁宗論講習》中說:“上下已明,綱紀已定,然后修儒術,隆教化,進敦篤,退浮華,使禮義興行,風俗純美,則國家保萬世無疆之休?!?2)在司馬光看來,儒家的“德教”是保證一個王朝長治久安的根本方法。他十分推崇上古時期“舜舉皋陶,湯舉伊尹”而不仁之人遠去的淳樸風俗,這是圣賢們施行“德教”的緣故。

西漢揚雄說:“或曰:‘人君不可不學《律》《令》?!唬骸訛閲?,張其綱紀,謹其教化。導之以仁,則下不相賊;蒞之以廉,則下不相盜;臨之以正,則下不相詐;修之以禮義,則下多德讓。此君子所當學也?!盵2]295-296這就指出了教化的基本觀念,便是教導臣民做仁孝、廉潔、公正、禮讓之人。在司馬光看來,“德教”是治國理政之急務,并認為有深謀遠慮的君主,都懂得“教化,國家之急務;風俗,天下之大事”的道理,只有庸君與俗吏,才會懈怠荒政。司馬光著力闡述漢光武于征伐四方之時,尚能推崇儒經儒術,以賓客之禮延聘儒者,大力興辦學校,修明禮樂。據《后漢書·光武帝紀》載:“(光武)每旦視朝,日昃乃罷。數引公卿、郎、將講論經理,夜分乃寐?!盵3]85司馬光又贊賞光武帝懂得擢取忠厚循良的官吏,表彰奉公守法官吏,使漢室光復并國祚長久,其緣由是光武帝懂得“德教”是國之急務。

司馬光認為,東漢王朝在德教方面為后世樹立了榜樣。從漢光武帝到漢明帝,再到漢章帝,都非常重視儒經,尊重經生,并用儒經中所講的道德觀念教化民眾。明、章二帝繼承先祖之志,親臨太學拜訪儒者并向其請教,尊師重道。據《后漢書》載:“明帝幸辟雍(太學),初行養老禮。以李躬為三老,桓榮為五更(3)。禮畢,引桓榮及弟子升堂。上自為辯說,諸儒執經問難于前,冠帶扌晉紳之人,圜橋門而觀聽者,蓋億萬計?!盵3]102又據范祖禹《帝學》載:“(章帝為太子時)還過魯,幸闕里,以太牢祀孔子及七十二人,作六代之樂,大會孔氏男子二十以上者六十三人,命儒者講論?!盵4]99漢明帝、漢章帝雖在事功方面比不上前代君王,但在禮樂教化的建樹方面,較之前人毫不遜色。司馬光接著闡述:“自公卿、大夫至于郡縣之吏,咸選用經明行修之人?;①S衛士皆習《孝經》,匈奴子弟亦游太學?!闭驏|漢王朝“教立于上,俗成于下”,所以至漢末朝廷國君昏庸軟弱,宦官當權之時,朝中仍有骨鯁之臣,民間正氣仍未衰減,太學生不怕殺頭,極力維護國家綱紀。司馬光評論說:“自三代既亡,風化之美,未有若東漢之盛者也?!盵1]783意思是說,三代以下風俗最好的時期,便是東漢。此后其他學者如胡三省、顧炎武、王鳴盛等,對東漢士風皆極力贊揚。顧炎武在《日知錄》中說:“三代以下,風俗之淳美,莫尚于東京(東漢)者?!保?)

此處提出一個問題:當新王朝建立之時,百廢待興,為何要將“德治”這個看似不急之需擺在首位呢?司馬光在《資治通鑒》卷一百九十三中列舉唐初魏徵與封德彝的一次爭論:唐太宗即位之初,曾經與群臣談論“教化”問題。唐太宗說:“如今國家經過大亂,恐怕民眾不容易教化?!蔽横缁卮穑骸安⒎侨绱?,國家長期安定,民眾容易驕縱散漫,一旦驕縱,則難以教化。而經受過戰亂的民眾深感愁苦,深感愁苦反而容易教化。好比饑餓的人明白糧食來之不易,口渴的人明白有水喝不容易?!碧铺谏顬橘澩?。而封德彝卻反駁說:“夏商周三代以來,百姓逐漸輕薄虛偽,所以秦以法律治理國家,漢雜用霸道?!蔽横缯f:“再愚頑的民眾,五帝、三王都能教化,黃帝征蚩尤,顓頊誅九黎,商湯放夏桀,武王伐紂,都能致身太平,難道不是大亂之后的大治嗎!”唐太宗最后聽從了魏徵的話。唐代“貞觀之治”是太平盛世,而盛世之所以形成,正是由于唐太宗聽取了魏徵的建議,首先實行了禮儀道德教化?!柏懹^之治”的歷史實踐經驗比理論的空談與爭論更具說服力。

《資治通鑒》中載魏徵的《諫太宗十思疏》說:“臣聞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源不深而豈望流之遠,根不固而何求木之長。德不厚而思國之治,雖在下愚,知其不可,而況于明哲乎!人君當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將崇極天之峻,永保無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儉,德不處其厚,情不勝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長者也?!彼抉R光贊成魏徵所說的“德教”對于治國理政的作用,認為它是政治的“根本”與“泉源”,這種見解,無論在中國古代還是現代當政者看來,都能得到廣泛認同。司馬光從國家的角度來談論“德教”,并認為“德教”是教導民眾做仁孝、廉潔、公正、禮讓之人,也是保證國家長治久安的根本之法,無疑有著正面的積極意義。

“德教”是人類文明程度的重要標志,對于規范人的行為、促進社會發展具有積極的推動作用。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市場經濟的不斷發展、經濟全球化的不斷拓展、國外社會思潮的不斷滲透、人們思想觀念的不斷多元化,我國的社會道德存在越來越多的問題,從而引發我們對“德教”的深沉思考??梢哉f,一個國家如果不重視道德建設,不重視人的精神與靈魂的塑造,即使再怎么重視法治建設,這個國家也是沒有前途和希望的。正因如此,江澤民提出“把依法治國與以德治國緊密結合起來”的治國方略,胡錦濤強調“德育為先”“八榮八恥”和“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相輔相成”等理念,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德法并舉”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都是對司馬光《資治通鑒》“德教”思想的繼承、發展與創新。

三、“用人”是治國理政之緊要

作為最高執政者,最主要的職責有兩項:一是制定治國方針與政策,二是選擇與任用官吏。在政策與方針制定之后,選用官吏便是緊要之事。自古以來,如何識別與選用賢才,即使對于圣賢來說也是一個難題。故司馬光說:“為治之要,莫先于用人。而知人之道,圣賢所難也?!盵1]840那么,選用人才的原則與標準,是應當看重其名聲,還是看其政績?司馬光說:“求之于毀譽,則愛憎競進,而善惡渾淆;考之于功狀,則巧詐橫生,而真偽相冒?!盵1]840司馬光認為,若以名聲作為標準,士人就有可能作弊,制造輿論,以抬高自己的聲譽,甚至破壞他人的名聲。若以政績為標準,那么政績也可能造假。司馬光因而提出,選拔朝廷大臣,執政者必須直接參與,這也對官吏選拔者提出了要求,他在《資治通鑒·魏紀》中說:“為人上者至公至明,則群下之能否焯然形于目中,無所復逃矣。茍為不公不課之法,適足為曲私欺罔之資也。何以言之?公明者,心也;功狀者,跡也。己之心不能治而以考人之跡,不亦難乎?為人上者,誠能不以親疏貴賤異其心,喜怒好惡亂其志?!边x用官吏是國之大事,官吏選拔者首先要“至公至明”。所謂“至公至明”,就是客觀公正,一切秉公處理,選拔者不能以自己與人才的親疏貴賤或自己的喜怒好惡作為標準,而要以人才的實際能力與業績作為標準。至公至明,是人的內心修為,而功勞政績,則是人的外在表現。官吏選拔者在考核人才之時,必須在自己心上下功夫,方可真正做到“至公至明”。

倘若選錯人才,要及時糾正。若不能及時糾正,讓這些不稱職的官吏繼續留任,而君主與宰相親自督促與指導他們做事,不僅僅君主與宰相非常辛苦,如此下去,國家必不能大治。司馬光在《資治通鑒·魏紀》中引用杜畿的話說:“明主之用人也,使能者不敢遺其力,而不能者不得處非其任。選舉非其人,未也。舉朝共容非其人,乃為怪耳。陛下知其不盡力而代之憂其職,知其不能也而教之治其事,豈徒主勞而臣逸哉!雖圣賢并世,終不能以此為治也?!比斡霉倮?,必須奉行選賢任能原則,選擇德才兼備之人。一旦發現其不稱職,便要及時撤換,而不能奉行只能上不能下的原則。若所選之人確是人才,其后卻在履行職責之時犯了錯誤,勿因此人是自己推薦與選拔的就包庇他,否則官吏選拔者也因此而有過錯。

司馬光列舉唐文宗時宰相李石舉薦官員不當,文宗能客觀公正對待舉薦者一事:唐文宗之時,宰相李石推薦韓益做主管財政事務的官員,后來韓益以貪污入獄,李石在唐文宗面前作檢討,唐文宗為此表彰李石:“宰相但知人則用,有過則懲,如此則人易得。卿所用人不掩其惡,可謂至公。從前宰相用人,好曲蔽其過,不欲人彈劾。此大病也?!盵1]2934司馬光又在《資治通鑒·唐紀》中說:“臣聞用人者,無親疏新故之殊,惟賢、不肖之為察。其人未必賢也,以親故而非公也。茍賢矣,以親故而舍之,亦非公也。夫天下之賢,固非一人所能盡也。若必待素識熟其才行而用之,所遺亦多矣。古之為相者則不然,舉之以眾,取之以公。眾曰賢矣,己雖不知其詳,姑用之。待其無功,然后退之。有功,則進之?!眻陶咴谶x用人才之時,不能只憑自己的熟識程度,也不能只憑自己的直覺來判斷,而必須博采眾人之意見。眾人認為此人是賢才,不妨選上來一用,若其人未能作出業績,再撤去其職也不遲。若其人業績不凡,便可進一步提拔。

選用人才要取其所長,要認識到一代有一代的人才,一代人才足夠一代之用。不要抱著世無賢才之態度,并非世無賢才,而是選拔者缺乏眼光,未能發現賢才。司馬光《資治通鑒》引錄唐太宗與封德彞關于賢才的一段對話:唐太宗讓封德彝舉薦賢才,然而,封德彝很長時間都未能推舉一人。唐太宗責備他,他回答說:“并非我不盡心,而是當今時代沒有杰出人才?!碧铺谡f:“君子用人如用器物一般,要取其所長。古代能致太平盛世的君王,難道是向其他朝代借用人才的嗎?我們只是擔心自己無法識人,怎能誣陷一個時代都沒有人才呢!”封德彝慚愧地走了。

在人才的選擇上,怎樣處理“德”與“才”的關系呢?司馬光將有德有才之人稱為“圣人”,將無德無才之人稱為“愚人”,將德勝才之人稱為“君子”,將才勝德之人稱為“小人”。他認為,選拔人才要選擇圣人與君子,有德無才之人可考慮選用,有才無德之人則不堪大用。他在《資治通鑒》卷一中說:“夫才與德異,而世俗莫之能辯,通謂之“賢”,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聰察強毅之謂才,正直中和之謂德。才者,德之資也;德者,才之帥也……才德全盡謂之圣人,才德兼亡謂之愚人,德勝才謂之君子,才勝德謂之小人。凡取人之術,茍不得圣人、君子而與之,與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何則?君子挾才以為善,小人挾才以為惡。挾才以為善者,善無不至矣;挾才以為惡者,惡亦無不至矣?!痹谒抉R光看來,有德有才之人若做善事,一定能將事情做得盡善盡美。無德有才之人倘若為惡,必是惡貫滿盈,禍國殃民。所以,要堅決避免選用無德有才之人進入官吏隊伍之中。司馬光對德與才的分析,可以說是千古金針良藥,精辟之至。

在官吏的選擇上,司馬光建議選擇忠厚醇良之人,認為忠良之人能帶動社會的良好風氣。西漢末年,天下大亂,群雄逐鹿,那時胸有韜略、善于征戰之人便是人才。但漢光武帝并不特別重視這樣的人才,反而選擇那些忠厚醇良之人輔佐自己,最后光武帝在群雄逐鹿之中脫穎而出。司馬光很欣賞光武帝,并告訴世人這樣的道理:胸有韜略、善于征戰之人固然能干,但這些人若對自己不忠誠,甚至可能算計、背叛自己,那自己隊伍中便有了許多不安全因素。這就引出另一個問題,即在人才選擇上,要重視“君子小人之辨”的問題,以防止官吏隊伍中混入奸佞之人。司馬光認為,君子與小人猶如冰炭不相容,若君子得道,必定會排斥小人;若小人得勢,必定會排斥君子。君子引進賢人是出以公心,小人拉幫結派是出以私心。作為執政者,要能明辨忠奸與是非,有功則賞,有罪則罰,不為奸佞所迷惑,更不能縱容小人拉幫結派,結為朋黨。

在《資治通鑒》所記載的1300多年歷史中,有諸多王朝皆因奸佞小人主政而導致國家敗亡。故防止奸佞小人,對于執政者而言,便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司馬光對這些情況一一加以總結和評論,以便作為歷史的鑒戒,茲不詳述。

從上述內容可以看出,選拔好領導干部是每個朝代治國理政的關鍵。毛澤東也曾說過:“政治路線確定之后,干部就是決定的因素?!盵5]526選拔領導干部,按照《資治通鑒》的觀點,必須選拔有德有才、忠厚醇良、至公至明之人。我們黨的歷屆領導人都非常重視領導干部的選拔任用,非常注重德才兼備和忠誠干凈擔當的精神。誠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有才無德會壞事,有德無才會誤事,有德有才方能干成事?!保?)習近平總書記之所以推崇《資治通鑒》,正是因為此書在論述如何發現、選拔與使用人才上,非常精辟。

四、“法治”是治國理政之公器

司馬光既強調“德教”是國家之急務,同時,他又強調要重視法治。他說:“法者,天下之公器。惟善持法者,親疏如一,無所不行,則人莫敢有所恃而犯之也?!盵1]159法的嚴肅性在于,任何人犯法,都要被治罪,概莫能外,如此,法才受世人尊重。當然,除了要確保法的嚴肅性,還要確保執法人員的操守與紀律,這是維護法的嚴肅性的必要條件。如果執法效力得不到保障,法律的嚴肅性將受到傷害。

司馬光認為,國家執政者的信用,關乎法律能否被貫徹與執行。他在《資治通鑒·周紀二》中引用商鞅變法之例,強調立法過程中誠信的重要性?!搬隳玖⑿拧钡墓适卤娝苤?,司馬光將之寫入《資治通鑒》,可見他在現實政治生活中雖與王安石“革新派”之間有很大的政見差異,但對秦孝公與商鞅的變法卻給予了積極肯定。而他所肯定的是秦國在立“法”過程中“信”的精神,他說:“信者,人君之大寶也。國保于民,民保于信。非信無以使民,非民無以守國?!盵1]13-14在司馬光看來,立法要強調誠信,若不講誠信,便無法使民眾信服。國家一旦立法,便要嚴格施行。

司馬光說:“賞有功,誅有罪,此人君之任也?!盵1]2005賞功罰罪是君主的責任,其目的在于扶正抑邪。他批評歷史上那些呈衰落之勢的君主,往往由于其性格懦弱,加之輔佐之臣才能平庸,只知姑息養奸。權臣有罪,他們不敢治其罪,也不敢誅伐,如此,國家便喪失了綱紀。他尖銳地批評北周高祖不能做到賞罰分明,高遵作為參軍,奉命出使異國,卻將北周要征伐北齊的重要機密泄漏給北齊,由于他的出賣,致使伊婁謙(直閣將軍)遭到北齊的拘留。像高遵這樣的叛臣,北周高祖沒有下令將其處死,而是將他交予伊婁謙處置,顯失刑賞的公正性。而伊婁謙不但未治其罪,還請求周高祖赦免高遵,一如既往待之,周高祖也沒有再責罰高遵。司馬光極不贊同史臣對伊婁謙的評價“志量宏遠,不念舊惡,請赦高遵之罪,有國士之風焉”,而認為伊婁謙寬恕高遵的做法只是成就了自己的美名,但不符合公義。在司馬光看來,北周高祖應當賞功罰罪,通過法律的權威性,以達到匡扶正義、抑制邪惡的國家治理目的,這是君主治國之道至關重要的一條。而作為人臣的伊婁謙,在面對周高祖將高遵的處置權交予自己時,應當推辭,并將他交與有關部門以正典刑,以維護法律的權威!

司馬光反對繁法酷刑,他在《資治通鑒·唐紀》中稱贊唐玄宗時楊相如所述:“法貴簡而能禁,刑貴輕而必行?!∵^不察,則無煩苛;大罪不漏,則止奸慝。使簡而難犯,寬而能制?!彼J為,制定法律應當簡明扼要又難以違反,刑罰應當寬緩而又能夠制止犯罪,如此,便可以稱為善政了,這也是國家治理之道關鍵的一條。當然,司馬光并非一味地強調刑罰的寬緩,對于君主是否應提倡“大赦”,他則持否定態度。司馬光贊賞唐太宗為了不使小人有恃無恐,動則觸犯法律,不輕易施行“大赦”。他列舉唐太宗答侍臣之言說:“古語有之:‘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粴q再赦,善人喑啞?!蝠B稂莠者害嘉谷,赦有罪者賊良民?!鄙饷庾锓甘切∪说男疫\,卻是君子的不幸。若常發布赦令,則會削減法律的權威性與嚴肅性。

關于法治思想,司馬光在另一部著作《傳家集》中還強調“一遵正法,一以貫之”“凡殺人者死”“若有一人敢劫奪人斛斗(糧食)者,立加擒捕”“制禮立法,必思萬世之規,不可專循目前而已”等思想,茲不贅述。儒家孔子、孟子等人只強調以“禮”治國,并未強調以“法”治國,而法家商鞅、韓非等人尤為強調以“法”治國。法家思想不僅為秦王朝統治者所吸收,也被漢王朝及后世統治者所吸收,后世的執政者、政治家、思想家也都將遵法與守法作為理所當然之事。司馬光強調以“法”治國,顯然與儒家思想有所不同,其思想吸收與融合了法家思想。

司馬光的法治思想,雖然很大程度上是服務于當時的統治者,但其“維護法的嚴肅性、立法要強調誠信、賞功罰罪、法貴簡要”等觀點,是古代法治建設的主要內容。今天的中國,法治成為治國理政的基本共識,法治的內容更為強調社會公平與人民權利。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強調:“堅持全面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切實保障社會公平正義和人民權利的顯著優勢?!毙聲r代建設法治中國,必須借鑒與吸收《資治通鑒》等中國優秀傳統論著中的法治思想。

結語

司馬光《資治通鑒》自成書以來,歷代當政者、政治家、思想家爭相品讀,點評《資治通鑒》的人也不勝枚舉。如宋元之際的胡三省曾高度評價《資治通鑒》說:“為人君而不知《通鑒》,則欲治而不知致治之源,惡亂而不知防亂之術;為人臣而不知《通鑒》,則上無以事君,下無以治民;為人子而不知《通鑒》,則謀身必至于辱先,做事不足以垂后。乃如用兵行師,創法立制,而不知跡古人之所以得,鑒古人之所以失,則求勝而敗,圖利而害,此必然者也?!?6)《資治通鑒》可以說是中國古代治國理政經驗總結的智慧之書,無論是其治國經驗,還是其處世之道,皆有許多不刊之論,體現了中華優秀史學論著中的禮儀文明、道德信仰、用人之道、法治宏規等,皆足為后世取法。即使對于現代社會的治國理政而言,也有諸多寶貴的歷史借鑒。

(1)《管子》卷一《牧民》。

(2)司馬光《上仁宗論講習》,見趙汝愚《宋名臣奏議》卷二十四。

(3)《禮記注疏》卷二十《文王世子》,鄭玄注:“三老五更各一人也,皆年老更事致仕者也。天子以父兄養之,示天下之孝悌也?!边@是君王向百姓做出孝悌的表率。

(4)顧炎武《日知錄》卷十三。

(5)2020年6月29日,習近平在十九屆中央政治局第二十一次集體學習時的講話。

(6)胡三省《新注<資治通鑒>》。

[1]司馬光.資治通鑒[M].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09.

[2]汪榮寶.法言義疏[M].北京:中華書局,2011.

[3]范曄.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5.

[4]范祖禹.帝學[M].呼和浩特:遠方出版社,1998.

[5]毛澤東選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10.14096/j.cnki.cn34-1333/c.2022.02.18

D69

A

2096-9333(2022)02-0124-06

2021-12-05

夏福英(1982- ),女,湖南人,助理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國哲學;崔昕偉(1997- ),女,河南人,在讀碩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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