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敘事（組詩）

吳謹程

磁灶窯址

喚作磁灶的小鎮，以灶燒瓷

灶以龍的形式盤踞。這些釉色的山巒

煮沸于南朝，梅溪流水未曾阻止它的蛻變

灶火用詞語問候繭房。聞得到的松香

慢慢沁入瓷土的心跳，等一窯火紅

使之重生，蝶化出飛翔的薄翼

曙光初現的時刻，窯中的火逐漸消失

這些圓滿的瓷，被一雙手從火中取出

倒扣成蒼穹，按壓磁灶窯的體溫的印記

梅溪上的船艙，擠滿遠游的瓷器

它借用喧囂的水，拉近與世界的距離

偶爾一兩聲碎響，拉滿順風的船帆

十八曲梅溪，瓷的碎片層層積聚

釉色的山巒閃爍天青，像歲月的煙雨

默讀出一江業經雕琢的流水

德化窯址

天有五行，這些土做的胚胎，有金屬的膚質

和光澤。土已非土，土能生金，金甌無缺

金能生水，在此之前，它必須歷經淘洗

像一抔瓷土，略事雕琢，便古意盎然

像一座山的高聳，不能忽略雨露霜寒

水能生木，我在東方，東方之東是大洋

我在波浪之上，與一只飛鳥推杯換盞

結義金蘭。木能生火，隨意一個剖面

一圈圈蕩開的，都被喚作時光

在火中舞蹈，涅槃重生?；鹉苌?/p>

中央之國，有我變幻莫測的命運，如此沉實

“分時化育，以成萬物”

重新定義一把黏土，它已生長出羽翼

無論天青、素白，玉從自己的內部

脫胎換骨，映照自由的光輝

安溪青陽下草埔冶鐵遺址

山的意志最終以鐵的形式宣示

16 級臺地曾經燃燒過的流云

因高傲，變得溫柔而冷酷，并三緘其口

鐵礦石在青陽鐵場找到它的歸宿

在爐中，它們抱團取暖，相依為命

像冬天里卑微的種子，懷抱火焰

整個冶煉的過程，太陽參與了裁決

淚水也是。眾多的月色傾瀉而下

融化一座山的決絕與青蔥

只有火，才能完成與石的傾談

火舌吻過的爐膛，心開始融化

水代替石，說出它驚世駭俗的前身

當它凝固，以堅硬的質地呈現

作為犁、鼎或刀槍，它再次緘默

剩下日月，在它天賦異稟的身上，點亮微光

石湖碼頭

古渡夕陽，晚霞像新嫁的媳婦

含羞，也含苞。已然盛開的

是敘事的船帆，驚艷于涌動的大海

和無意識的波瀾，而堤岸寂靜

像被一片海虛設，像生銹的鐵錨嵌入

古渡的內心。鐵索多長

歲月就有多沉。堤上走過的人

是傷心的旅人，他放不下行囊，像放不下

一串耕海劈浪的風帆

“的確，他鋪陳過商旅繁華的盛唐

他用石頭的船桅，砌筑渡口，千年不潰

通過風雨的手，撫摩大?！?/p>

有那么片刻，我認定它穩固的結構

比一座跨海大橋柔軟。意義被重新賦能

秋水浸漬的霞，劫持了大把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