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蜂少年（6）

謝長華│文

第二章 蜂庭演義

1

全新的蜂場，晴好的天氣，醉美的環境：青翠濃密的楠竹林，像梳子梳過一般整齊，大風拂過，整齊劃一地迎風起伏，如同一浪浪翠綠的波濤；針葉林和闊葉林互相交錯，許多不知名的樹木梢頭點綴著各色花簇；沒有樹木遮蔽的地方，青綠欲滴的雜草擁擁擠擠，似乎要把翠色擠落到下面的湖泊中，有些雜草上舉著一星星、一簇簇野花；各種鳥兒不時千啼百囀，點綴著山林遼闊的寂靜。

這些樹木花草，這些旺盛的生命力，全部圍繞著下方這個形狀極不規則、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碧湖——它們相互滋養著。

唯一的缺憾就是：手機在這里完全沒有信號，打個電話或發個信息，必須去十多公里遠的山下。

幾天后，卻突然發生了一樁意外。

這天清晨，志根和爹爹各拿一把小掃帚，正在分頭巡視蜂箱——初到一個新的山域，附近的山上到底有多少瓜籮蜂？有沒有更加致命的大土蜂？他們對所有蜜蜂天敵都不敢掉以輕心。

突然，志根前面一個蜂箱中冒出一股“黑煙”，直沖云霄。

志根連忙大叫：“爹，不好啦！26號蜂箱的蜜蜂全部逃跑了！”

丁火石急急火火地跑了過來：“這怎么可能？環境和天氣這么好，它們怎么會逃跑呢？”

丁火石跑到26號蜂箱前，先仰頭看了看頭頂上方消失的“黑煙”，又低頭看了看蜂箱——出入口還有幾只護衛蜂，接著又把耳朵附在箱體上聽了聽——里面還有蜜蜂發出的嗡嗡聲，他忽然松了一口氣，淺笑道：“不是逃跑，是新蜂王和一群雄蜂飛到高空交配去了。你看，它們直接飛上云端，并不是往山里飛。沒事，它們過一會兒就會回來的?！?/p>

志根也松了一口氣，緊接著問道：“新蜂王不是只在春秋天產生嗎？夏天還會出新王？”

“你說的是普通情況，也有特例的，說明這個箱里的蜂王已經老化，我得趕緊把這個老蜂王處理掉。要不，新蜂王一回巢，老蜂王就會帶領一大群蜜蜂分家了?！倍』鹗f著，把頭上的防蜂帽和手套拉了又拉，緊了又緊，然后才去揭蜂箱蓋。無論什么時候，只要在蜂箱前做事，丁火石都會將防蜂裝束穿戴整齊，這是多年來形成的習慣。

丁火石一頁接一頁地取出蜂坯，在擠擠密密的蜂群中尋找著老蜂王，同時耐心地告訴兒子：“新蜂王正式羽化后，只要交配這一次，就可以源源不斷地生產受精卵——鼎盛時期，蜂王每天可以產下幾百枚蜂卵，可以產三四年，甚至更長時間。只是蜂王越老，產卵量會越少。

“在正常情況下，一個蜂王可以活好幾年，當它年老體弱、每天的產卵量少于工蜂的正常死亡量時——工蜂的壽命很短，在春夏天，它們的工作量大，往往只有一兩個月壽命，寒冬輕閑時，它們才有可能活上半年——工蜂們就會主動制造王胎，每天給這個王胎中的幼蜂飼喂蜂王漿，這個幼蜂化蛹后就會成為新蜂王，以取代老蜂王的位置?！?/p>

志根好奇地問道：“蜂王才是整個蜂群的首領啊，工蜂怎么會主動制造新王呢？這不是謀反嗎？老蜂王會同意嗎？”

“這就有些復雜了。有些老蜂王確實不會同意，有可能殺死還在王胎中的幼王。所以，在新王胎旁邊，總有一些工蜂守護著王胎……喲，總算找到這個老蜂王了，它鉆得可真快……嘿嘿，抓到它了?！倍』鹗诶镎f著，手卻忙個不停，果然捉住了一只體形格外大的蜜蜂：將近兩只普通工蜂那么大，尤其那又長又粗的腹部格外顯眼——這就是26號蜂箱的老蜂王。

志根繼續問道：“老蜂王要殺死幼王，工蜂們卻要保護它。雙方會打架嗎？”

丁火石用戴著皮手套的手指輕輕捏著老蜂王，說：“唉，這其中的變數就大啦。有時候，老蜂王會把王胎中的幼蜂王殺掉，因此，工蜂們經常會多制作幾個新王胎；有時候，工蜂們為了保護幼王，會和蜂王爭斗，但它們很少把老蜂王殺死——因為它們畢竟全是老蜂王生下的孩子嘛。

“老蜂王一旦發現情況不妙，就會帶領一部分工蜂逃走，于是整個蜂群就分家了。

“另一邊，由于蜂巢中同時培養了多個王胎，最早羽化的新蜂王會把還沒羽化的其他幼王殺死；如果幾個新蜂王同時羽化，就會相互打斗，勝利者留在原巢中，失敗者要么被殺死，要么又會帶領一部分工蜂離去，這樣又會損失一部分工蜂……

“所以，我們要時刻留意蜂箱中的細微變化，只留下最好的蜂王，其他的要及時除掉。唉，養蜂不容易啊，尤其是春天——新老蜂王交替最頻繁的時候，一不留神，一箱蜜蜂有時候會逃走好幾群蜜蜂呢?！?/p>

志根百感交集：“想不到小小的蜜蜂也這么復雜，多像宮廷影視劇??！那，到底是誰在主宰整個蜂巢呢？以前我一直以為是蜂王呢?，F在看來，又好像是工蜂們了。爹爹，是這樣嗎？”

這回，丁火石也有些回答不上了，他想了想，說：“我也搞不清到底是誰主宰著整個蜂群?？傊?，蜜蜂是群體性智慧生物，它們的目的只有一個，保證整個蜜蜂種群生生不息，興旺發達。這世界上的所有生物都是有靈性的??！”

志根望著爹爹手上這只不斷掙扎的老蜂王，再次問道：“你打算怎么處置它？”

“既然已經產生了更年輕的蜂王，說明它已經老了，它每天的產卵量肯定一天比一天少，所以，只能把它弄死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倍』鹗届o地說。

志根連忙說：“爹，它畢竟為我們生產了這么多工蜂，一定要這樣嗎？還有別的辦法嗎？”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只要它還活著，它的信息一傳出來，總會引來一些工蜂追隨它，那樣一來，一整箱蜜蜂就會飛走一大部分。所以，在新蜂王完成交配回箱之前，就得把它弄死?！倍』鹗f著，手指輕輕一捏，這只老蜂王就不再掙扎了。

志根的心頭涌上一縷格外復雜的情緒，暗暗嘀咕道：“難怪爹爹總要提防蜜蜂蜇他啊，他手上沾著蜜蜂們的鮮血……”但他沒有表露出來，他知道，為了靠養蜂維持一家人的生計，這確實是毫無辦法的。

不經意間，那股“黑煙”果然再次出現，從天空中快速降落下來。

志根沒有看清那只新蜂王，只見一大群黑壓壓的雄蜂從出入口鉆進26號蜂箱。這縷“黑煙”就是由無數雄蜂形成的。

雄蜂比工蜂的顏色深一些，個頭也大些，但它們沒有尾針，不會蜇人。

丁火石見兒子的臉色有些難看，他一邊整理巢坯、蓋好蜂箱的蓋板，一邊說：“志根啊，你不要覺得爹爹弄死這只老蜂王是不近人情，還有更加殘忍的呢。工蜂們在制造新蜂王的同時，為了讓新蜂王能及時交配，也會養育出大量雄蜂。雄蜂既沒有尾針，口里也沒有用于吸蜜的吸管，它們完全靠工蜂喂養才能長大。新蜂王一旦交配成功之后，雄蜂就失去了作用，工蜂們就不再給它們喂蜂蜜了，這些雄蜂全部會被活活餓死！”

志根終于找到了一些心理平衡，說：“啊，有這種事？……不過，這些雄蜂也活該餓死，因為它們完全是不勞而獲嘛?！?/p>

“根崽，你這樣想就對啦。老蜂王的結局也是同樣的道理，如果沒有新蜂王產生，讓老蜂王繼續存在的話，只會讓整個蜂群慢慢衰落，最后使整個蜂群走向滅亡，這就是大自然‘物競天擇，優勝劣汰’的生存法則啊?！倍』鹗M管只是初中畢業，卻喜歡看書、學習，因此成為這一方最成功的養蜂人，也時不時冒出一兩句很文氣的書面語。

在養蜂方面，丁火石沒有受過專業培訓，因此，他又對兒子說：“我養蜂完全靠自己摸索出來的，我說的這些知識不一定都很靠譜。志根，你要用心琢磨，努力學習各種知識，希望你以后能幫到爹爹?！?/p>

丁火石望了望被朝陽次第浸染的山林，晨露在陽光的照映下晶瑩剔透，遼闊無際的草木更是青翠欲滴，他開心地說：“這里環境不錯，如果天氣能繼續晴朗下去，過些天就有蜂蜜搖啦?！?/p>

2

轉場后，天氣果然持續晴好，縱然偶爾飄來一陣雨水，也很短暫，是云過雨，山林間的野花反而開得更加熱烈奔放。

丁火石對志根母子倆說：“這次轉場的時機和地方都選得比較理想，蜜蜂采蜜很頻繁。但我們千萬不能大意：我們知道，春天蜜蜂分家最頻繁，但是，不管是什么季節，只要花源和天氣比較好，蜜蜂采蜜和蜂王產卵量都會增多，蜂群一壯大，就有分家的可能。所以我們一定要留心察看，一旦發現哪個蜂箱里有比較多的雄蜂出進，說明這個蜂箱里有了新王胎，很快會產生新蜂王，你們要趕緊告訴我?！?/p>

“是不是又要把老蜂王處死？”志根有些小緊張，連忙反問。

“也不一定。主要是觀察老蜂王的身體狀況。如果老蜂王確實老了，就只能把它弄掉；如果老蜂王的狀況還不錯，就把王胎及時清除。反正不能讓它們分家遷逃。至于怎么分辨老蜂王的身體狀況，這得憑經驗。養中蜂的技巧細致得很，志根，你如果有興趣，我會慢慢告訴你?！?/p>

接下來的幾天里，一家三口一直忙個不停，照料著蜂箱群：清掃蜂箱，及時驅除蜜蜂的各種敵害，察看每個蜂箱是否有雄蜂出沒——雄蜂的個體比工蜂大，身體又比較黑，很容易區分。

一旦發現哪個蜂箱前有雄蜂出進，志根立即喊爹爹過來處理。

如果確定老蜂王還可以繼續繁殖，說明蜂箱里的新王胎和雄蜂都是多余的。丁火石會在一頁頁蜂坯上尋找王胎，然后把它們一一掐掉。志根就趕緊用手捕捉在箱口出進的雄蜂，然后將它們一一捏死。

由于雄蜂沒有尾針，根本不必擔心被雄蜂蜇傷。

對這些不勞而獲、又沒有交配價值的雄蜂，志根清除起來毫不留情。

而對于新老蜂王的交替，志根盡管覺得爹爹處理得有些無情，但也慢慢適應了：沒辦法，這就是大自然的客觀規律。為了全家人的生活，為了自己今后能夠繼續上學，養蜂人必須采取必要的手段；何況，其他養殖業更加血腥呢，養牛的要閹牛、宰牛，養豬羊的要殺豬宰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