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龍見譙

◎文 呂航

熹平五年（176 年），沛國譙縣的天空，出現若隱若現的黃龍。

真龍天子在洛陽坐著呢，沛國譙縣的黃龍是怎么回事？負責皇宮警衛的光祿勛喬玄非常忐忑，悄悄問主管天象的太史令：“這事您專業，幫忙分析分析，什么征兆？”太史令壓低聲音說：“此地有王者興起，用不了五十年，黃龍還會再現?！眴绦哪樁季G了，因為他明白這是暗示大漢王朝進入垮臺倒計時。

光和元年（178年），喬玄升任全國最高軍事長官——太尉。盡管喬玄的個人仕途更上一層樓，但東漢王朝當真日益衰敗，各地叛亂多如牛毛，天災人禍此起彼伏。焦頭爛額的喬玄，不禁時常想起沛國譙縣的黃龍事件，越發惴惴不安。

喬玄正煩悶之時，曹操來求見！光和二年（179 年）立春前，賦閑在家的曹操來到洛陽，借著給當朝大佬拜年之機，順便看看有沒有可以填補的空缺崗位。雖然喬玄的軍政事務非常繁多，但依然熱情接見了他——來自沛國譙縣的曹操。

年近七旬的喬玄與二十歲出頭的曹操年齡懸殊，卻很投緣。他們同是孝廉出身，都擔任過洛陽執法機關負責人，曹操是洛陽北部尉，喬玄是洛陽左部尉。他們也都崇尚法治，喬玄因抗拒權臣、不徇私情而聞名，曹操則用五色大棒干掉犯禁的當紅宦官的叔父。

而且早在六七年前，喬玄已經關注到在太學進修的曹操?！独m后漢書》 記載：“初，魏武帝為諸生，未知名也，玄甚異之?！敝詥绦垩圩R珠，很可能是因為曹操與眾不同。也許，在其他太學生勤奮背誦儒家經典時，曹操常常捧著《孫子兵法》愛不釋手，或是掄起雙戟一通狂舞。

除此之外，曹家和喬家在官場上似乎也有淵源，喬玄受到過司徒種暠的大力推薦，種暠得到曹騰支持當上司徒。相當于張三的爺爺幫過李四，李四幫過王五，如今丟官的張三孫子來找飛黃騰達的王五，請幫忙看看面相、提振聲名，王五尋思：大家是圈里互相提攜多年的老朋友，得辦、得辦。

當然，如果喬玄看不上眼，即便托關系來訪的世交子弟，他也只會說點場面話，比如尊重老師、團結同學等?？蓡绦c曹操深談后，不禁贊嘆：“天下將大亂，唯有治國安邦之才才能拯救，能安天下的是你小子！”喬玄又說，“我見到的名士很多，都不如你，你要繼續努力！我老了，愿意把妻子、兒女托付給你?！?/p>

喬玄和曹操的脾氣秉性相投，又有人情在，二人越談越真摯，甚至開起玩笑。年邁的喬玄說：“我沒了以后，你小子路過我的墓地，不拿好酒和燒雞來祭拜，假裝看不見過去，肚子疼了別怨我?！闭f罷，喬玄和曹操相視大笑。

二十多年后，統一北方步伐鏗鏘有力的曹操，沒有忘記喬玄的玩笑，沒有忘記喬玄關懷至深的勉勵，親自撰寫了飽含敬意的祭文，以隆重禮數祭奠了去世多年的恩公：“吾以幼年逮升堂室，特以頑鄙之姿，為大君子所納。增榮益觀，皆由獎助，猶仲尼稱不如顏淵，李生之厚嘆賈復。士死知己， 懷此無忘……”九泉之下的喬玄可以瞑目了，曹操不僅有安定天下的雄才偉略，更有感恩之心。

丟官免職的年輕人，能得到當朝太尉的賞識，實屬幸運；叱咤官場的重臣，能找到值得相托的年輕人，更是不易。臨別，喬玄主動給曹操出主意：“你應該去結交‘月旦評’的大當家許劭，得到他的評價，名聲一定大振?！?/p>

可惜千人千面，不是每個人都愿意提攜后輩，比如名士許劭。許劭先生是漢末風云人物，他和兄長開辦了聞名遐邇、盛極一時的第三方評價機 構 ——“月旦評”，常在每月初一發表對人物或詩文字畫的品評。無論是誰，只要一經他們褒揚，身價就會蹭蹭上漲。

有利可圖，趨之若鶩。為求一語好評，不僅一般士人官吏對許劭兄弟敬若神明，即便出身名門望族的袁紹，也是謹慎小心。史書記載，袁紹進入許劭任職的地界前，機敏乖巧地脫掉華麗服飾，散去車馬隨從，裝作一副清心寡欲的賢德模樣。比起這些表演系的青年才俊，宦官之后又不善造作的曹操，想獲得許劭贊揚？難如登天！

人世間總是如此千姿百態，有看重實干能力的喬玄，就有計較家庭背景、第一學歷的許劭。即使有太尉喬玄的引薦，曹操又客客氣氣送來超級大禮包，許劭也是板著臉不評價。曹操一看軟的不行，那就翻臉來硬的吧， 《后漢書·許劭傳》記載：“操乃伺隙脅劭?！?/p>

具體怎么脅迫沒說，估摸曹操十有八九是這么談：“我說許先生，您知道宦官老大張讓吧？當今皇帝都常說‘張讓是我爸’，可我敢去找張讓晦氣。張府那么多護院兵丁，也沒把我怎么著。敢問您是當今皇帝什么人？護院有多少？現在能不能痛快給個評價？”許劭作為消息靈通人士，想必早就風聞過曹操的逸事，心里難免咯噔好幾下。

經過一番認真思考，許劭覺得品牌價值固然重要，但生命更可貴。許劭不得已做出評價：“君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背艘酝?，史書還記錄了許劭的另一種評價：“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眱煞N說法雖大不相同，但均有所褒揚。

客客氣氣裝大爺，翻臉耍橫立馬慫。如此戲劇性地獲得評價，惹得曹操肆意大笑起來。曹操一生不愛用所謂名士，大概與年輕時的遭遇息息相關。求只言片語好評，又花錢又刷臉，最后玩起黑社會才辦妥。在曹操看來，這些名士仗著出身好，道貌岸然裝清高，著實可憎！放在太平年代還能裝點下盛世輝煌，亂世一點用沒有！上馬不能打仗，下馬不能治國，只會對別人指指點點、夸夸其談。

許劭也是聰明人，聽出曹操笑聲中的詭異。許劭覺得，如今大漢王朝朗朗乾坤，曹操正是那清平的奸賊！待曹操笑聲漸逝、背影漸稀，許劭突然一愣。

莫非世道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