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亡國前的太原保衛戰

◇ 彭 蘇

北宋宣和七年（1125年）和靖康元年（1126年），地處東北邊陲，建國僅10年的金國兩次向北宋發起全面進攻，北宋重地太原守軍和民眾，與金軍進行了8個多月慘烈悲壯的血戰。城陷后金軍進行了屠城，在饑餓中幸存的太原百姓幾乎被屠殺一空。之后北宋首都東京（今河南開封）被金軍攻陷，北宋亡國。

金軍對太原的第一次進攻

北宋宣和七年（1125年）12月，地處東北邊陲，建國僅10年的金國在剛剛攻滅遼國后，就對北宋發起全面進攻。

金大軍分東西兩路南下攻宋：西路6萬金軍準備攻占太原，封鎖潼關，攔截北宋著名的西軍，支援首都東京（今河南開封）；東路6萬金軍經河北直攻東京，兩軍在東京城下會師，共同奪取大宋都城。

12月初，6萬西路金軍從云中（今大同市）出發，前鋒進抵太原北部重鎮朔州（今山西朔州市朔城區）。鎮守朔州的北宋將領孫詡本是一員能戰之將，既往在對遼、西夏的多次戰爭中累立戰功。然而，孫詡手中只有兩千士兵，面對金大軍壓境，他一面加固城防工事，一面派人飛報太原尋求援軍。北宋在西北戰線的最高統帥是與蔡京等人并稱北宋“六賊”之一的童貫，見到金軍來勢兇猛，貪生怕死的他以事體重大、必須回朝奏稟天子為名，不顧太原軍民的強烈反對，強行離開太原。河東宣撫使兼知太原府張孝純和副都總管王稟，共同承擔起防守太原的重任。

童貫的離開在太原一線的北宋軍中引起了巨大震動，面對金軍的進攻，朔州部分守軍竟然打開城門投降金軍，主將孫詡率親軍倉促進行抵抗，雙方進行了激烈的巷戰后，孫詡被殺，朔州陷落。

金軍攻下朔州后，武州（今山西神池）、代州（今山西代縣）和忻州（今山西省忻州市）的北宋守將懾于金軍之勢，竟相繼率守軍不戰而降。這樣一來，太原以北的武、朔、代、忻四州，在十天之內全部丟失了。金軍乘勢進逼四州通往太原的必經之地石嶺關。守關宋軍緊急向太原求援，張孝純派軍前往增援，誰知援軍先鋒到石嶺關后，見金軍勢盛，竟一箭未發，將石嶺關拱手獻給金軍，太原以北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就這樣丟失了。金軍拿下石嶺關后，主力進抵太原城下，將太原城團團圍困。

太原城周長約有20余里，城內居民數十萬，張孝純和王稟在金軍圍城之前，就從城外運進了大量糧食，儲存了大量飲水。金軍圍城后，城內與外界就斷絕了聯系。張孝純和王稟一面組織全城軍民準備一戰，一面命令附近諸郡出兵支援。但此時的山西各地宋軍在金軍強大攻勢面前，已是人心惶惶，各州府守將都不敢出兵支援，只有宋將折可求率麟府軍，劉光世率延安軍共4萬人增援太原 ，但很快被金軍擊潰。

援軍失敗后，太原宋軍已無外援，面對金軍的圍攻，知府張孝純與大將王稟帶領軍民連日激戰，拼命死守太原。金軍將太原四面圍定，不分晝夜攻城。無奈太原城墻高大堅固，城內糧草積蓄豐厚，水源也不匱乏，太原軍民在張孝純與王稟的帶領下，同仇敵愾，與金軍展開殊死拼殺，金軍多次進攻都被打退，數千名金軍官兵戰死，金軍只得暫停攻城。

西路金軍分出兩萬人繞過太原，沿太行山西側東南而下攻占了山西最東南部的重鎮澤州（今山西晉城市），距東京僅300余里，這極大地震動了北宋朝廷。宋欽宗決心向金軍妥協。

在西路金軍進攻太原一線的同時，東路6萬金軍攻陷燕山府（今北京）6州24縣，渡過黃河后抵達首都東京城下。10萬宋軍在主戰派李綱率領下，依托高大城墻與虎狼般的金軍在城下進行多次大規模激戰。各地勤王軍紛紛開赴首都東京，金軍見北宋勤王軍越來越多，只得同意講和。1126年2月10日，金軍在獲得20萬兩黃金和400萬兩白銀，以及欽宗割讓太原、中山府（今河北定州市）與河間（今屬河北）3鎮給金的詔書后，全軍北撤。

金軍對太原的再次圍攻

然而，太原軍民與中山、河間兩鎮軍民一樣，拒絕了這份屈辱的圣旨，繼續與惱羞成怒的金軍對抗。靖康元年（1126年）2月，從后方運來了大量攻城重裝備，金軍重新開始了攻城戰。

金軍使用了數十部投石炮車，這種炮車，要10名金軍士兵才能推動，金軍士兵用絞車將巨石絞緊，然后用巨大的彈力，將人頭大小的石塊發射出去，射程可達數百步遠。太原城樓是用磚木筑成的，一旦被金軍炮石擊中，就會發生局部崩塌。每當城樓受損后，宋軍就立即加以修復。后來又用棉被和裝滿糟糠的麻袋一層層地鋪到敵樓上，當金軍炮石打在這些麻袋上時，沖擊力明顯減輕。

太原城外有一圈寬約兩丈的護城河，早在金軍第一次攻宋戰爭中，金軍就斷絕了水道，護城河中已無水源，便成為了一道護城壕溝。于是，金軍制造了一種新型挖洞車，這種車用木料做成，下置木輪，車中間是空的，猶如一間房屋，金軍將砍下的樹木截成小段，裝入這種挖城車中。攻城時，金軍士兵藏在車中，推車前進，當車到護城壕溝邊時，車內的士兵便將車中的樹木丟到壕溝中，把壕溝填平，再把土覆蓋在表面。在之后的攻城戰中，金軍士兵可以輕而易舉地越過城壕，直接從城下爬城，給守城宋軍帶來了極大壓力。久而久之，宋軍也想出一辦法，他們在一些能工巧匠的協助下，經過測量方向，先在城中挖出地道，直通往城外壕溝，白天金兵在城壕中填滿了木料，到了夜里，守城宋軍從地道中悄悄到城壕邊，縱火將木料焚毀，從而使金軍無法直接越過城壕攻城，增加了金軍士兵攻城的難度。

在攻城兵器方面，金兵還使用了一種大型攻城器械——鵝車，這是金軍獨創的先進攻城兵器。這種木制的鵝車，外包著生牛皮，再以鐵片包裹，箭矢擊中車體后，會被鐵皮彈回，不能損傷車體。車內可容納數十名士兵，車體兩側裝有木輪，士兵在車內推動車體，可將鵝車緩緩送到城下。而后，車內的金兵便用鐵鍬鑿挖城墻。面對金軍的鵝車攻城，開始時，宋軍用粗繩拴上鐵鉤，將繩鉤從城上甩下，鉤住鵝車，然后，十余名宋軍士兵在城上使勁鉤拉，使鵝車失去重心倒下。后來，宋軍士兵又采用更簡便有效的戰法，即從城內將巨石運到城墻上，然后將巨石從高高的城墻上推下，將金軍的鵝車砸爛。

此外，金軍還將原來的攻城木樓作了改進，使其略高于太原的城墻，利用車輪直接運送到城下，這樣一來，金軍士兵就可以直接沿著木樓上城。然而，宋軍士兵用火油直接潑下，再從城頭丟下火把，將金軍這些攻城木樓燒毀。金軍的各種攻城戰法，都被太原守軍一一破解。

當金軍的圍城戰進行到最緊張的時刻，張孝純和王稟又發動全城軍民在戰斗間歇時，在城中再筑起內城，以防外城一旦被金軍攻破，方便繼續在內城進行戰斗。

面對金軍的長期圍攻，太原軍民在知府張孝純和大將王稟的帶領下，表現出了高度的自覺性、以死相搏的決心與勇氣。在金軍圍城期間，為彌補守城兵力的不足，太原城內15歲以上、60歲以下的男子，全部編入守城軍隊中。在張孝純和王稟的命令下，太原城內所有的房屋墻壁全部打通，便于軍隊在城中的調動。城內無論官民，都實行嚴格的糧食和飲水配給，使得太原城在金軍長期的圍攻中一直屹立著。

4月來臨的時候，由于長期處于金軍封鎖圍困之中，太原的情況已變得十分危急，張孝純與王稟屢屢派使者潛出城外告急，但因金軍封鎖嚴密，大多被金軍抓獲。但最終還是有一位信使將奏狀匿于衣領中，突破了金軍的防線，輾轉到了東京。

欽宗得知了太原城中的情況，又經過李綱、種師道等主戰大臣的多次上奏，終于意識到了太原、中山與河間三鎮的重要戰略地位，決定組織大軍解太原之圍。

北宋對太原的3次大規模救援行動

4月初，18萬宋軍分3路向太原進軍。

第一路宋軍由大將種師中率軍9萬從井陘進入山西，第二路由姚平仲的養父姚古率軍6萬，從長治北上，直逼太原。第三路由太原知府張孝純的兒子張灝率軍3萬，從汾州北上，三軍互相策應，共解太原之圍。然而，姚古、張灝兩軍分別為金軍所阻，金軍迅速集中了3萬兵力，壓向種師中部。在強大的金軍面前，種師中自知無法取得更進一步的戰果，只得率軍返回河北真定。宋軍第一次救援太原的軍事行動，就這樣在未取得任何戰果的情況下流產了。

5月，宋軍開始第二次救援太原的軍事行動。姚古再次率兵4萬從河南渡河北征，與張灝所率部隊一起從正面壓向太原城下的金軍。種師中率3萬將士輕裝出發，三軍約定在太原附近會師，再解太原之圍。然而，金軍主力先是擊敗種師中軍，又馬不停蹄地擊敗姚古軍，接著又在交城擊潰張灝部，宋軍第二次救援太原的軍事行動，就這樣在兵力占盡優勢的情況下，被金軍各個擊破，歸于失敗。

北宋太原保衛戰及第一、二次救援太原示意圖

宋軍第二次救援太原軍事行動的失敗，極大地震動了北宋朝廷上下。金軍在擊敗宋兩次援軍后，更加緊了對太原的圍攻。太原軍民歷經金軍5個多月的圍攻，情況越來越危急。太原知府張孝純與大將王稟再次派人偷出太原，到東京求援。北宋在兩次援軍失敗后，更加意識到救援太原的重要性。

6月，欽宗下旨，升張孝純為武當軍節度使，王稟為建武軍節度使，鼓勵二人繼續守衛太原。同時，再次下旨組織第三次救援太原的軍事行動。8月，宋軍第三次救援太原的軍事行動開始。

第三次救援太原的主帥是北宋朝廷主戰最得力的大臣李綱，但是，宋軍兩次救援太原的失敗，使李綱等主戰派飽受主和派的攻擊。欽宗雖然同意出兵救援太原，但又不放心李綱執掌兵權。此次李綱雖身為救援太原的主帥，但實際上無絲毫實權，各部將領都是直接聽命于欽宗。

北宋太原保衛戰及第三次救援太原示意圖

宋軍一共集中了22萬大軍，但李綱直接指揮的親軍僅兩千人，各路將領都直接聽命于遠在京城的宋欽宗，各自為政，互不協同。金軍首先擊敗遼州的宋軍，然后調轉兵鋒，擊敗了與金軍相隔最近，從隆德府出發的解潛部宋軍。駐汾州折可求部的十余萬宋軍，在友軍與金軍主力激戰時，竟然按兵不動，兩路宋軍兵敗后，這一路宋軍才出兵相助。當宋軍行至文水時，已無后顧之憂的金軍全軍壓向宋軍。金軍以拐子馬軍和鐵浮圖軍作為前鋒，數萬大軍跟隨其后，猛烈沖擊宋軍。宋軍與金軍略一交戰后就全軍潰散，相互踩踏致死者不下萬人。金軍乘勢大舉進攻，連下數城，整個山西東南部大亂，十余萬百姓和潰兵紛紛過黃河躲避金軍，宋軍的第三次救援太原的軍事行動再次失敗。

北宋在三次救援太原的大規模軍事行動中，累計投入兵力超過40萬人，宋軍折兵超過10萬。宋軍經此三戰后，元氣大傷，士氣已一落千丈。

戰事結束后，在主和派的極力攻擊下，欽宗將李綱貶至外地，這位大宋最得力的主戰大臣，曾保全了東京的功臣，就這樣離開了東京，離開了大宋的權力中心。后來金軍再次圍困東京，大宋面臨滅亡時，欽宗終于想到了李綱，并火速召其進京，但已經來不及了。

最后的血戰

8月底，金太宗下詔，拉開了第二次攻宋的大幕。

此次攻宋，西路金軍由上一次的6萬人增加到了13萬人，其中5萬金軍占領潼關，阻止關外大宋的西軍勤王，另外8萬金軍繼續圍攻太原。

9月10日，西路金軍主力進抵太原城下，太原城下的金軍一下增加數萬生力軍，士氣頓時高漲起來，金軍向太原北宋守軍發出最后勸降通牒，然而，張孝純和王稟拒絕了金軍的勸降。

金軍再次發起了對太原城的進攻。投石炮車、新型挖洞車、鵝車和改進后的新型攻城木樓全部上陣，數萬金軍不分晝夜，從四面圍攻太原城。一時間，太原城下到處是一片慘烈的喊殺聲。此時，太原已被金軍圍攻了8個多月。太原守軍和民眾經歷了人間最慘烈、最悲壯的血戰后，城中的存糧已經吃光，城中所有的戰馬、牛、騾也全被吃光。宋軍士兵將弓弩筋甲也煮爛食用了。更嚴峻的是，經過多次的守城戰，城中弓箭、礌石已消耗殆盡。在這種內無糧草、外無救兵的情況下，連續作戰了8個多月的守城軍士，大多因饑餓而死去，活著的也疲憊不堪，基本失去了戰斗能力。

百姓們就更加悲慘了。開始時，百姓用糠秕和干草來果腹，后來，百姓將城中池塘污水上的浮萍也撈上來吃掉。到后來，池塘中的水喝干后，連浮萍也沒有了，百姓再將城中的樹皮全吃光。無論軍民，都將房屋門窗拆下當燃料。到了這種境地，意味著太原這座孤城的堅守已經支撐到了極限。

在金軍半個月的猛攻之下，太原城在堅守了250多天之后，終于支撐不住了。

9月21日這一天，金軍首先從北面攻上了太原城頭，數萬金軍隨即潮水般的涌入城中。盡管大勢已去，張孝純和王稟依然率領饑餓疲憊的宋軍與金軍進行巷戰。當金軍逼近張孝純府邸時，張孝純見大勢已去，從腰間拔出刀欲自盡，左右親兵見狀大驚，慌忙擁向前去，奮力將他手中的刀奪去。金兵涌入府邸，張孝純為金兵擒獲。當地大小官員多數壯烈殉國，一些官員為不使家人落入金軍之手，竟舉家自焚。

王稟在一群饑兵的保護下，帶著供奉于太原祠廟中的宋太宗畫像突圍出城。金兵全力追趕，身中數十槍的王稟見無法脫身，毅然投入汾河，慷慨就義。粘罕對過去8個多月的攻城戰中導致上萬金軍死傷的王稟恨之入骨，下令打撈出王稟的尸體。金軍主帥竟然對著他的尸體破口大罵，然后下令所有在場的金軍士兵策馬從王稟的尸體上踏過，以泄心中憤恨。

金軍占領太原后，對太原進行屠城報復，所有房屋都被焚燒，城廓被平毀。在饑餓中幸存的太原百姓無論老幼，幾乎全部都被屠殺。

太原失陷后，金西路軍南下，和東路軍再次會合，將北宋首都東京一舉攻克，北宋滅亡。包括徽、欽二帝在內的北宋皇族、宗室、貴戚和大臣14000人被押往金國?；?、欽二帝受盡侮辱，包括徽、欽二帝在內的北宋俘虜幾乎全部死于金國。

值得一提的是太原知府張孝純，他被金軍俘獲后，被金軍押往大同，4年后，當金國扶持劉豫成立“大齊”政權時，張孝純竟然出任“大齊”的尚書右丞相。后來南宋建立，他又秘密投書宋高宗趙構，透露了“大齊”傀儡皇帝劉豫準備派遣刺客暗殺南宋君臣的計劃。又過了8年，“大齊”被金所滅，張孝純被遣返南宋，失節后的他深感羞愧地辭去官職，一年后請歸鄉里，后死于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