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教高考改革的現實困境、應然取向與優化路徑

張曉超 邵建東

2019年1月國務院印發的《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首次明確提出要建立“職教高考”制度，完善“文化素質+職業技能”的考試招生辦法，提高生源質量，為學生接受高等職業教育提供多種入學方式和學習方式。經過多年改革發展，我國職教高考制度已初具雛形，基本適應當前職業教育發展水平，在培養技能人才、彰顯職教特色和完善職教體系方面發揮了一定作用。但是，隨著我國職業教育事業的高速發展，職教高考改革面臨一些新困境、新阻礙，需要加以重視。因此，本文從職教高考改革的現狀與困境入手，基于改革應然取向提出建設意見，以期能對推動我國職教高考改革發展有所助益。

一、職教高考改革現狀與困境

（一）改革現狀

當前，我國職教高考改革已在政策制度設計以及具體實踐中取得了一定的階段性成果。在國家頂層設計層面，近年來，黨和國家對職教高考制度的建立與完善給予了高度關注：繼《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首次明確提出建立職教高考制度之后，2020年9月，教育部等九部門印發《職業教育提質培優行動計劃（2020—2023年）》，要求健全職業教育考試招生制度，完善“文化素質+職業技能”的評價方式。2021年10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明確要求加快建立職教高考制度，完善“文化素質+職業技能”考試招生辦法，加強省級統籌，確保公平公正。2022年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更是以法律條文的形式進一步明確了職教高考制度建設的重要地位。在地方具體落實層面，各試點省份目前已逐漸形成了以“文化素質+職業技能”為核心的職教高考分類考試招生制度，高職院校招生模式逐步由單一統考模式向多元模式轉變。我國高職院校招生多元模式并存的結構已基本形成，主要模式包括：對口招生、貫通培養、免試升學、提前招生、高職擴招、注冊入學等。在多元模式并存的框架下，職教高考分類考試招生已經成為高職院校招生的主渠道，多種模式均不同程度地體現了“文化素質+職業技能”的考核內容，更加符合職業教育的特點。

（二）改革困境

當前，我國職教高考改革雖經過中央與地方的共同努力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在持續的動態發展過程中仍面臨困境，需要加以重視。

1.頂層設計不完善，省級統籌不充分。職教高考制度是我國招生考試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需要國家提供頂層設計指引。但是，由于頂層設計不夠完善，缺乏具體路徑指引，導致各省級部門統籌落實不充分。一方面，欠缺明確的頂層設計給予有效的制度參照。由于職教高考制度始終沒有作為國家教育制度進行建設，因而作為高考制度形成所需要的一些根本性條件，如統一規劃的考試課程及其標準、經過統一協調安排的錄取名額分配等，在國家層面尚處于缺失狀態。這導致省級層面在具體設計組織各類職教招考實施細則時缺乏權威的制度依據，各試行省份大都只在省市范圍內建立了地方政策，具體操作辦法差別較大且具有臨時性。以華東地區職教高考的相關政策比較分析為例，各省份在政策制定進度、具體開展、文化素質評價、技能評價設計以及招生辦法制定等多方面存在差異。這就導致具體統籌管理過程中難免出現一些不足與紕漏，迫切需要具有充分開放性的國家層面的規范制度做支撐。另一方面，目前職教高考多元化的招考方式給相關部門的統籌管理提出極大的挑戰。各試行省份雖大都出臺了實施細則、管理辦法等規范化文件，規范本省職教高考制度的開展，但在實際組織各類考試過程中仍存在問題。例如，在組織開展各類職業技能考核時存在投入成本高、監管難等問題。此外，無論是由省級層面統一組織技能考核，還是由院校、地方自行組考，在組考辦考資源的分配、考核題目的編制、考核評分的監管等方面都存在一些不足，影響了考核的科學性與公平性。

2.企業參與不深入，技能考核不規范。職教高考作為現代職業教育體系的重要一環，具有鮮明的職業教育類型特色，但當前職教高考改革過程中企業參與、技能考核等特色內容建設有所欠缺。一方面，我國職教高考仍以政府和學校為主要招考主體，企業行業參與度較低。企業行業當前更多地參與技術技能人才后續培養、使用等環節，對于技術技能人才的升學考核環節參與較少，未能實現對技術技能人才培養全生命周期的參與。技術技能人才培養入口端與社會行業企業接收端的脫節將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后續人才培養的有效性。另一方面，現行的職業技能考核在前期籌劃、具體實施以及結果應用等方面都存在一些不足，如在評價標準、考核題目中仍大量存在需要依靠評定員主觀觀察和評定來確定的內容，這對保證考核評價的公平性與科學性提出了嚴重挑戰。同時，由于當前職業技能考核難以完全保證鑒定結果的合理性與可比性，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后續考核結果的應用程度與范圍。大多數試行省份僅將技能考核作為一項通過性考核，降低了職業技能考核的區分度，削弱了技能考核在職教高考整體中的重要地位，弱化了職教高考的類型特征，進而影響了職教高考的整體改革發展。

3.融通功能不彰顯，銜接路徑不通暢。職教高考作為高等職業教育招生的主渠道，需要縱向貫通中高職教育，橫向融通普職教育，滿足各類群體的升學需求。當前職教高考改革進程無論是橫向融通功能抑或縱向銜接路徑都存在一定缺陷。一方面，橫向融通功能發揮不足。職教高考作為我國重要的考試招生制度，發揮著顯著的引領和導向作用，但當前職教高考改革過程中未能充分突出職教高考的職教類型特色，在推動職業教育內容向普通教育滲透、融通中等普職教育方面存在不足。另一方面，縱向銜接路徑不通暢。職教高考應為接受職業教育的學生提供暢通的升學路徑，但當前通過職教高考招生的院校仍以高職院校為主，應用型本科、綜合性大學參與較少，未能通過招生考試制度改革完全打通職業院校學生進入高等院校求學的通道，暢通縱向銜接路徑仍存在一定阻礙。

二、職教高考改革的應然取向

（一）塑造職教高考的多元統一性

職教高考制度是一項關乎我國教育制度完善、職業教育發展的綜合性和基礎性制度，需要在政府統籌下，做到全局謀劃、系統設計、綜合考量。一方面，職教高考是我國國家考試招生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國家層面的統一教育考試制度。因此，需要國家層面完善頂層設計，在思想上統一認識，明確職教高考的基本內涵與外延；在路徑上統一方向，指明職教高考改革的基本方向；在監管上統一標準，完善職教高考制度建設保障體系。另一方面，職教高考是一項與各地區區域發展特色緊密關聯的多元性制度，需要在省級層面依據當地產業發展需求靈活落實。當前我國各區域社會產業發展層次、結構差異較大，不同區域應根據當地實際情況對人才培養提出差異化的要求，推動職教高考的差異化發展。要堅持省級統籌，根據不同地區產業發展特色，在招生計劃、考試內容等方面進行有針對性的設計安排，選拔培養能適應地區產業發展的高水平技術技能人才。

（二）凸顯職教高考的職教類型性

《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開篇明義提出“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是兩種不同教育類型，具有同等重要地位?！边@表明職業教育不是專門滿足無法繼續接受普通教育的學習者求學需求的補充性教育，而是在社會、經濟與個體發展中具有獨特功能的一種類型教育，它是可供學習者選擇的多種教育路徑中的一種。職業教育的性質也決定了職教高考必然具有特殊的職教屬性，具體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職教高考考核主體的特殊職教屬性。職業教育是一項與經濟社會發展聯系尤為密切的教育活動，在人才選拔、人才培養、人才考核方面應當緊密對接社會產業發展。行業企業應主動參與高等職業院校招生考試內容制定等環節，保證招生考試環節與社會產業發展的密切聯系。例如，德國高職招生考試包括在校學習考核和實踐考核兩部分，其中實踐考核是由手工業行會（IHK）、工商業行會（AHK）等組織的職業資格考試或企業培訓認證。在全國范圍內，德國通過職業教育法、行會規定對允許提供培訓的企業、培訓內容、培訓結果認證等做了詳細要求。另一方面，則是職教高考過程內容的特殊職教屬性。職教高考是高等職業教育招生的主渠道，其基本功能定位是職業教育體系內部學生的上升機制，主要目的是為高等職業教育篩選出有意愿、有能力、有潛力的職業教育人才，因此其考核過程、考核內容等方面需要體現出職業教育類型特色，即以“文化素質+職業技能”為核心，在考試設計中突出職業技能考核的核心地位。

（三）優化職教高考的融通銜接性

職教高考橫向融通普職教育，縱向貫通中高職教育，整合多種分類考試招生形式，形成以“文化素質+職業技能”為核心，職教高考統一考試、高職提前招生等招生考試形式多元并行的技術技能人才選拔機制，為學生接受高等職業教育提供多種升學通道，暢通技術技能人才成長渠道，構建一體化接續培養體系。一方面，職教高考是融通普職教育的核心樞紐。以職教高考改革為契機，推動普職融通。普職融通是我國現代國民教育體系改革的方向，也是完善國家資歷框架、構建服務全民終身學習教育體系的重要步驟。職教高考改革應當以開放、包容的態度允許非“三?！保ㄆ胀ㄖ械葘I學校、職業高中、技工學校）畢業生群體參與職教高考，為我國普職融通打開新的操作空間，引導各級各類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調整人才培養目標與方式，自發深入地進行協調交融，促進普職融通。另一方面，職教高考是銜接中高職教育的核心樞紐，是中等教育畢業生或具有同等學力社會青年進入高等職業院校學習的主渠道。職教高考要充分發揮升學通道功能，拓寬職教學生升學路徑，給予學生更加廣泛的選擇，允許職業院校學生通過職教高考不僅能夠進入高等職業院校，還可進入普通應用型本科院校甚至高水平綜合院校，拓寬中高職銜接通道，有效促進中等職業教育與高等職業教育的銜接。

三、職教高考改革的優化路徑

當前，我國職教高考改革如火如荼，雖經過多年的探索發展已具備了一定的制度基礎，但仍有一些方面需要進一步加以完善。今后可基于職教高考改革的應然取向，通過逐步完善頂層設計、堅持省級統籌發展，推動企業積極參與、完善技能考核體系，發揮橫向融通作用、拓寬縱向銜接路徑等措施，穩步推進職教高考改革完善。

（一）逐步完善頂層設計，堅持省級統籌發展

一方面，需要國家層面加強頂層設計，明確改革發展的基本方向，保證組織的權威性。首先，要統一思想，厘清職教高考的基本定位。主要包括兩點：一要明確職教高考的基本職能定位是要滿足不同類型與層次的高等職業教育院校招生需求，體現多元化發展趨勢，避免職教高考內部的“單一化”趨勢。二要明確職教高考的基本性質定位是國家教育考試制度，它與普通高考并列且同等重要，是國家選拔培養高素質技術技能人才、能工巧匠、大國工匠的基礎性教育考試制度。其次，要細化部署，明確改革發展的實施路徑。出臺明確的、具有針對性的職教高考改革建設指導意見，規劃出滿足不同利益主體訴求的改革框架與計劃。最后，要系統規劃，完善改革發展的保障機制。一要統籌整體教育改革方案，完善國家資歷框架制度、全國職業技能鑒定制度等配套政策，系統性推進職教高考改革完善。二要健全職教高考改革的財政投入和資源匹配機制，確保改革工作的順利開展。三要完善職教高考改革的監督問責機制，建立包括督導、評價、問責、改善等環節在內的改革監管體系，全方位、全流程保證職教高考改革穩步推進。

另一方面，需要以省級地方政府為主體具體落實、深化推進，保持實施的靈活性。首先，構建平臺，明確職責。各地區各級各類政府部門應根據需求建立各級各類職教高考相關平臺機構，明確職責，完善招考組織架構。如建立省級職業教育統一招生平臺，匯總發布實施職業教育的學校及其專業設置、招生情況等信息，提供查詢、報考等服務。設立省級職業教育考試院，主要承擔職教高考的組織管理以及中等職業學校學業水平測試的管理及服務。其次，具體設計，細化落實。各地區應根據當地產業發展結構、發展層次，明確技術技能人才需求，有針對性地出臺具體招生考試細則。例如，招生計劃應由各省依據當地實際境況自主確定，科學分配。在報考條件、招考內容、招考方式等方面依據當地人才需求情況，進行針對性的設計安排。最后，加強管理，保證質量。各地區應依據國家相關政策制定具體招考細則、流程監管制度。配套具體實施方案出臺管理辦法，強化考試考核工作的管理，對考試全過程做出明確詳細的規定；加強命題、面試、招生錄取環節的監察督導，杜絕并懲治考試中的違法違規行為。

（二）推動企業積極參與，完善技能考核體系

一方面，校企合作、產教融合作為我國職業教育的基本發展原則，貫穿于職業教育活動的各個環節，職業教育人才選拔過程同樣也需要企業行業的深度參與。當前我國職教高考過程中，企業行業等產業主體明顯缺位。對此，需要政府、院校等部門推動企業行業積極參與人才招生計劃的制訂、考生評價等環節，及時根據社會產業技能需求變化調整職業技能考試內容，保證錄取生源能夠滿足行業企業的人才需求。首先，各級政府機關應出臺相關政策文件，明確企業行業參與職教高考的義務，劃定企業行業的權責范圍，推動企業行業積極參與。出臺相關實施細則，指導企業行業參與職教高考，既保證企業行業參與職教高考有充分動力，也保證企業行業參與國家考試招生活動有章可循。其次，政府部門可通過給予政策和資金等方面的支持，保證企業行業參與職教高考能滿足自身的利益訴求，調動企業行業參與的積極性。各類招生主管部門要強化與企業行業的聯系，建立良好的合作關系，對職教高考的具體實施細則進行深入交流，保證企業行業參與職教高考的有效性與可持續性。最后，高職院?？赏ㄟ^與各類企業行業簽訂人才訂單培養協議，以訂單式人才培養為主要抓手，制定系統的訂單式人才錄用、培養機制，保證企業能通過參與訂單式人才選拔、培養活動獲得企業自身需要的高水平技術技能人才，激發企業行業參與的積極性。

另一方面，職業技能考試是職教高考類型特色的重要體現，是職教高考的重中之重，需要格外加以重視。要突出職業技能評價，構建完善合理的職業技能考核機制。首先，需要完善職業技能考試前期籌劃。前期籌劃主要包括技能評價標準以及測試題目的研制。技能評價標準的研制應以各級各類職業教育培養目標為基礎，確定各級各類職業教育人才所需要的技能門檻，據此設計各級各類職業教育升學標準。測試題目的研制則要在技能評價標準的基礎上明確考試范圍、測試目標?？赏ㄟ^組建多元化命題團隊參與操作考試的考試大綱制定和考試題目設計，加強技能考試的命題信度和效度。其次，需要加強職業技能考試過程規范。職業技能考試與普通筆試不同，大多采取現場操作的形式開展考核，因此在考核過程中尤為需要注意考核規范?？荚囍鬓k方應加大在標準化考場建立、考務人員聘評和培訓以及操作考試的細則制定等方面的投入，加強考試過程監管，保證考試過程的規范性與公正性。最后，需要強化職業技能考試結果應用。職業技能考核是職教高考制度有別于普通高考的重要方面，因此要提高職業適應性測試和技能測試的區分度，充分發揮其引領作用，引導中職學校進一步強化技術技能導向，扎實開展技能教育教學，切實提高學生技術技能水平，實現“以考促學、以考促教”。

（三）發揮橫向融通作用，拓寬縱向銜接路徑

一方面，充分發揮促進普職融通的功能。職教高考是高等職業教育招生的主渠道，這不僅是對中職中專學生而言，對于具有普通中等教育學歷及其同等學力的學生亦是如此。首先，可明確普通高中畢業生必須通過相應的職業技術技能考核之后方能獲得參加職教高考的資格，突出職教高考技術技能考核的職教類型特征，引導普通高中有組織、有目的地培養學生的技術素養，促進中等教育層次職業教育內容向普通教育滲透，推動中等教育層次普職融通。其次，職教高考雖以技術技能考核為重心，但也不能忽視文化素養考核。隨著未來產業技術的不斷發展，具備一定的文化素養知識是保障職業院校學生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基礎，因此，今后應通過職教高考引導中職學生認真掌握必需的文化素養知識，推動普通教育內容向職業教育滲透，從另一個方向推動中等教育層次的普職融通。

另一方面，拓寬中高職教育銜接通道。通過職教高考促進中高職銜接，主要在于拓寬職業院校學生進入高等院校學習的通道，擴大職教高考結果的應用范圍。首先，應增大職業院校學生進入職教本科院校學習的機會。需通過多路徑擴大職教本科辦學規模，增大職教學生通過“職教高考”進入職教本科院校學習的機會。其一，獨立升格一批高水平高職學校舉辦職業技術大學，開設特色突出、就業優勢明顯、服務能力強的職業教育本科專業。其二，合并轉設一批獨立學院與職業?？茖W校舉辦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其三，新建設一批能適應區域產業結構轉型升級需要、對接國家發展戰略的新職業技術大學。其次，應建立通過職教高考向應用型本科高校升學的制度。應用型本科院校雖然在教育的邏輯起點、培養層次等方面與高職院校教育有所區別，但其注重實踐教學、培養學生應用能力的特點與職業教育的特性并無本質差異。因此，今后應擴大應用型本科院校通過職教高考路徑招生的數量，暢通職業院校學生進入應用型本科院校學習的升學路徑。最后，應建立通過職教高考向部分綜合型大學升學的制度。教育部已確立引導高等學校向應用轉型的政策方向，但實現這一轉型的學校不應限于地方本科院校，高水平大學也應承擔技術應用型人才培養的責任且在技術應用型人才培養中更有優勢。因此，應鼓勵高水平綜合型大學中部分契合職業教育特性的專業通過職教高考少量招收職業教育學生，發揮一定的引領作用，暢通職業院校學生的求學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