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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百鬼夜行街》中的文類混用解讀

2023-03-21 08:36李嘉怡
海外文摘·藝術 2023年14期
關鍵詞:神魔文類小倩

□李嘉怡/文

文類混用是西方后現代主義小說的一種創作手法。中國作家也受到了后現代主義流派的影響,在創作中進行文類混用?!栋俟硪剐薪帧肥侵袊苹米髡呦捏談撟鞯亩唐≌f,2010年刊登于《科幻世界》,并獲“銀河獎”優秀獎。這篇小說是以第一人稱敘述的“軟科幻”小說,講述了“我”,即寧采臣,一個被遺棄的仿生人,在被燕赤霞撿到后帶回鬼街游樂園,并交給聶小倩撫養的故事。鬼街每天都會有游園活動,“我”和鬼怪們在這里過著平靜快樂的生活。直到鬼街即將被鋼鐵蜘蛛拆毀,“我”挺身而出,被鋼鐵蜘蛛殺死。由于“我”作為仿生人的體征與人類相似,鋼鐵蜘蛛誤以為自己傷害了人類,便開啟自毀程序,鬼街因此免于毀滅。這篇小說將科幻小說與神魔小說這兩種文類混用,是對于神魔小說《聶小倩》的故事新編,具有趣味性與可讀性,使讀者眼前一亮。本文對小說《百鬼夜行街》中的文類混用進行解讀,探究這種創作手法的價值。

1 文類混用——后現代主義小說創作技巧

后現代主義小說中一個常見的行文技巧就是文類混用?!皠撟髡咄耆珶o視小說作為一種獨特文體所應具備的基本模式,而將它與種種其他不同種類、不同文體的作品相混同,從而消解了文學不同類別和題材的界限,將小說演變成為各種文類‘拼貼畫’的萬花筒。[1]”如莫里森的《寵兒》,融合了愛情小說與鬼怪小說兩種文類[2];英國作家珍妮特·溫特森的《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模糊了傳記和小說的文類界限[3];《遠大前程》既像成長小說又像自傳。盡管后現代主義小說這一概念多在西方文學語境中被提起,但很多中國作家的作品也體現出與后現代主義小說相似的特征。紀德君[4]探究了明清通俗小說中的文類混用現象,揭示了這一現象背后的原因;謝園園[5]探究了格非作品中的文類混用,詳盡列出了格非作品中的各種文類,為后續的相關研究打下良好基礎。

科幻小說與神魔小說是兩種不同的文類。盡管都有幻想的元素存在,但二者又有所區別,科幻小說的幻想“以科學為對象和為線索”,而神魔小說里面的幻想“以神話、宗教為對象和線索”[6]。這兩種文類的差異為《百鬼夜行街》中的文類混用提供了條件。

2 文類之一:科幻小說

這篇小說是一篇軟科幻小說,“注重揭示科技發展對社會的影響,將奇特的科學想象與深刻的社會批判結合在一起”[6]。故事發生在一個科技高度發達的時代,人類運用先進技術將人類的靈魂灌注在人造的軀殼里,并驅使他們在鬼街這個游樂園中作為工作“人員”取悅游客?!拔摇笔且幻贿z棄的仿生人,被小倩收養后成為唯一具有活人特征的鬼街居民。文中并沒有明確點出故事的科幻背景,而是從一些細節上隱晦地向讀者傳達這篇小說的科幻色彩。

作者在文中傳達出反烏托邦思想。當代烏托邦小說可以視為科幻小說的亞類,而反烏托邦、惡托邦等派生概念則是烏托邦文類的分支[7]。學界公認的“反烏托邦”概念來自烏托邦理論家萊曼·薩金特,他將其定義為“一個不存在的世界,通過相當豐富的細節展現了一定的時空定位。致力于批評烏托邦主義或者攻擊某些正面烏托邦作品”[8]。這篇小說的細節,如光敏材料、條形碼等,暗示故事發生在科技高度發達的未來。鬼街本是充滿歡笑的游樂園,卻在細節上極具悲劇色彩。如女鬼小倩實際上是一具灌注了一位母親的靈魂的人造軀殼。這位母親出售的自己身體與靈魂,籌錢給孩子治病,但盡管科技已經足夠發達,甚至可以制造出像“我”這樣足以以假亂真的仿生人,她還是沒能救回自己病重的孩子們,并被永遠困在這具軀殼里,做人類的玩物?!胺礊跬邪钔鶑谋^及懷疑的角度出發認為任何建立‘地上樂園’的企圖都是災難性的”。小倩充滿悲劇色彩的經歷是作者傳達反烏托邦思想的一大“利器”,令讀者懷疑鬼街游樂園帶來的“快樂”是否真的是快樂。

這篇小說同時也蘊含著對科幻世界生命倫理的思考?!拔摇笔欠律?,沒有如鬼怪一般的生前回憶,卻有著幾乎與人類完全相同的體征與情感。與“我”相對的是鬼街上的鬼怪們,他們有真正的人類靈魂和愛恨過往,卻由于鬼怪軀殼的禁錮,如玩物一般,隨時可能灰飛煙滅。在這種身體與情感的強烈沖突之下,作者借“我”之口發出疑問:怎樣才能知道自己是不是活人?此外,作者還在文中提到,鬼街的規則是不可以傷害活人,否則就要自我毀滅。這不禁令人想起阿西莫夫的《我,機器人》中提出的著名的“機器人三定律”,其中第一條就是“機器人不得傷害人,也不得見人受傷害而袖手旁觀[9]”。作者化用這一規則,將其設置為“我”阻止鬼街走向毀滅的關鍵。擁有人類靈魂的鬼怪被前來拆毀鬼街的鋼鐵蜘蛛殺死;作為仿生人的“我”卻由于擁有與活人極其相似的體征,在被鋼鐵蜘蛛殺死后使其啟動了自毀程序。這些都引發讀者的思考:科技的發展究竟是好是壞?人造人是否擁有人權?

3 文類之二:神魔小說

《百鬼夜行街》這篇小說可以看作是對中國清代小說家蒲松齡的神魔小說《聊齋志異》中《聶小倩》的改寫,改寫也是后現代主義的常見特征。齊裕焜[10]指出“神魔小說是指清代在儒釋道‘三教同源’思想影響下產生的”,《聶小倩》中寧采臣進京趕考的儒生身份符合儒家思想,蘭若寺有著佛教色彩,燕赤霞的劍客身份和他的法寶又是道教中的常見元素。此外,胡勝在《明清神魔小說研究》中提到神魔小說的主要內容包含“神(包括佛道以及民間的一切神祇)、魔(包括所有鬼怪精靈)出身修行、斗法飛升”[11],而《聶小倩》中女鬼聶小倩被修羅利用、與其斗爭,以及燕赤霞斬妖除魔的情節也體現了神魔小說的特點。

《百鬼夜行街》中的情節既有對《聶小倩》的故事發展的沿襲,也有變形,讀者閱讀時能夠感到二者的重合與錯位,體會作者創作的巧思。

作者保留了儒釋道元素,讓文章發生在一個兼具古典色彩與未來感的環境里,形成一種過去與未來在同一時空并存的沖突感。同時,這些令讀者熟悉的元素出現在一個完全陌生、意料之外的環境中,也會增加小說的可讀性,為讀者帶來新奇的閱讀體驗。

但夏笳重塑了寧采臣、聶小倩、燕赤霞三人的關系,這也是后現代主義小說中常見的創作技巧,即塑造與原作相去甚遠的人物關系。夏笳將“我”(寧采臣)改寫為小倩的養子,而燕赤霞和小倩則成了一對伴侶。但在三人關系的變形之中又存在著一些與原作相通的地方。如“我”會暗暗思考,自己以后會不會也如其他人那般愛上小倩。

《百鬼夜行街》中還有很多呼應《聶小倩》的細節。如夜叉在《聶小倩》中是作惡多端的怪物,脅迫小倩取人性命,并試圖殺害她。在《百鬼夜行街》中,夜叉是游園活動中的惡鬼,每晚會帶走一個活人。但與《聶小倩》中不同的是,小倩不再被迫作惡,而是成了旁觀者,她會在看到“我”被夜叉追趕時為“我”感到擔憂。還有很多類似之處,如在《聶小倩》中的烏鴉在《百鬼夜行街》中也有出現,但它們搖身一變,成了桂樹“老鬼”的耳目。

故事新編“本身雖取材于神話、傳說、語言、歷史典籍,但具體藝術描寫則破天荒地采用古今雜糅、幻實交混、喜劇性穿插以及滑稽戲擬等打破陳規的敘事方式。[12]”《百鬼夜行街》在人物形象與情節上與《聶小倩》的重疊和錯位為讀者帶來熟悉又陌生的閱讀體驗,閱讀仿佛是一種“探險”,讀者時而對情節與人物感到熟悉,期待視野得到滿足;時而感到陌生,因為期待視野被不斷打破,又被情節的發展重塑起來。由此可見,《百鬼夜行街》是夏笳從《聶小倩》中取材并改寫后的產物,也為《聶小倩》注入了新的活力。

4 結語

夏笳將兩種文類混用,創作了這篇作品?!皩⒆髌贩湃肽骋晃念?,讀者就可以預測某些期待的滿足。[13]”但是這篇小說具有科幻小說的特征,如同科幻小說一樣,“描繪虛構的社會,這個社會與現實的不同之處在于科學發展的性質和程度”,并且傳達了反烏托邦色彩和對生命倫理的思考。同時,它也可以被看作是對中國古代神魔小說的改編,對神魔小說《聶小倩》的人物和細節既有沿襲又有錯位。它將神魔小說的幻想性“剝離”出來,再將科學性“移植”進去,使其兼具二者的特點。讀者在閱讀時若只對一種文類抱有期待,那么其期待將“被挫敗,或說期待不成,讀者就會調整自己的期待,而且文類的改變也迫使讀者調整,抱著新期待來讀這作品。期待在,讀者的興趣就在,作品也就吸引住了讀者?!币虼藢χ袊x者來說,這篇小說既是一篇加入了神魔小說元素的科幻小說,也是對《聶小倩》進行改寫的具有科幻色彩的神魔小說,文類混用構成了小說的趣味性所在?!?/p>

引用

[1] 譚君強.論后現代小說的敘事特征[J].思想戰線,2004(5):106-109+121.

[2] 胡全生.后現代主義小說的文類混用[J].江西社會科學,2014,34(10):90-96.

[3] 丁冬.論《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的后現代主義敘事特征[J].當代外國文學,2012,33(1):84-90.

[4] 紀德君.明清通俗小說文體交叉、融混現象芻議[J].學術月刊,2004(1):74-79.

[5] 謝園園.論格非寫作文本中的文體混融現象[D].金華:浙江師范大學,2017.

[6] 孔慶東.中國科幻小說概說[J].涪陵師范學院學報,2003(3):37-45.

[7] 歐翔英.烏托邦、反烏托邦、惡托邦及科幻小說[J].世界文學評論,2009(2):298-301.

[8] Lyman Tower Sargent.The Three Faces of Utopianism Revisited[J].Utopian Studies, 1994, 5(1): 1-37.

[9] Isaac Asimov.I, Robot[M].New York: Gnome Press, 1950.

[10] 齊裕焜.明代小說史[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7.

[11] 胡勝.明清神魔小說研究[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2.

[12] 吳秀明,尹凡.“故事新編”模式歷史小說在當下的復活與發展[J].文藝研究,2003(6):29-37.

[13] Barth John.The Literature of Replenishment: Postmodernist Fiction.in The Friday Book: Essays and Other Non-Fiction[M].London: Th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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