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獻可《邯鄲遺稿》命門理論淺析*

余 凱 江凌圳

1 浙江省中醫藥研究院 浙江 杭州 310007

2 浙江省立同德醫院 浙江 杭州 310007

趙獻可，字養葵，明代醫家，具體生卒年不詳，約活動于明萬歷年間，自號醫巫（無）閭子，鄞縣（今浙江寧波）桃源鄉人。趙氏在學術思想上受《易經》影響較大，提出腎水火命門理論，在其所著《醫貫》中明確提出“但命門無形之火，在兩腎有形之中”[1]5。趙氏認為命門為一陽陷于二陰之中，居兩腎之間，內藏真陰真陽，乃人一身之主，其命門理論在《內經》《難經》的基礎上有所創新突破，被后世廣泛沿用。如馬玉芳[2]在此基礎上提出趙氏《醫貫》的“火會精聚的胚胎生命形成”假說?！逗愡z稿》（以下簡稱《遺稿》）為趙氏晚年所作婦產科學專著，為趙氏婦科臨證經驗之總結，此書有清抄本徑題《醫貫·邯鄲遺稿》，故《遺稿》遵《醫貫》，多運用命門理論闡釋治療婦產科諸疾，現對其作一淺析。

1 原文解讀

1.1 命門主宰沖任：“沖任起于胞中，男于藏精，女子系胞，其間又恃一點命門之火為之主宰?；鹜鷦t紅，火衰則淡，火太旺則紫，火太衰則白?！盵3]5《素問·上古天真論》中闡述了太沖脈、任脈與月事、妊娠緊密聯系：“二七，而天癸至，任脈通，太沖脈盛，月事以時下，故有子……七七，任脈虛，太沖脈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壞而無子也?！敝脸彩稀吨T病源候論·婦人雜病諸候二·崩中候》[4]正式提出了“沖任”的概念，并以沖任為綱探討婦科病的病因病機?！氨乐姓?，腑臟傷損，沖脈、任脈血氣俱虛故也……若勞動過度，致腑臟俱傷，而沖任之氣虛，不能約制其經血，故忽然暴下，謂之崩中”。趙氏在此基礎上又有創新，他認為沖任由命門之火主宰，沖任虛損疾病可以通過填補命門之火來治療，而命門火之旺衰程度可由經色之紅、淡、紫、白來判斷。趙氏在《醫貫》中提出命門為人一身之主，此處又以“命門之火主宰沖任”來闡釋命門在婦人生理病理中的核心地位，為后續闡發婦產科諸病奠定理論基礎。

1.2 命門火衰子懸：“胎從心腹湊上者，名曰子懸。此命門火衰，胎在腹中寒冷，不得已上就心火之溫暖，須理中湯，不應，八味丸作湯?！盵3]20子懸指妊娠胸脅脹滿，甚或喘急，煩躁不安者，又稱胎上逼心。其病名較早見于宋代許叔微“嚴氏紫蘇飲，治懷胎近上脹滿疼痛，謂之子懸”[5]，明代陳良甫解釋“夫妊娠將養得所，則氣血調和。故兒在胎則安，當產亦易。若節適失宜，則血氣乖理，兒在胎則亟動，至產育亦難。而子上逼于心者，由產難用氣力，胎動氣逆，胎上沖逼于心者?！盵6]。子懸一癥見于妊娠期中，以胸腹脹滿，甚則喘急疼痛，煩躁不安為苦，多因平素肝腎素虛，孕后陰虧于下，氣浮于上，氣血失和，沖逆心胸所致。后世承襲此說，多以紫蘇飲治療子懸之癥。趙氏獨辟蹊徑，以命門火衰，胎感寒冷，故上就心火取暖來解釋“胎上逼心”之病機，治療以理中丸、八味丸治療，給臨床提供了新思路。趙氏之說理深入淺出，對“產前多熱”傳統觀點做了有益突破。清代沈又彭《女科輯要》按“此是百中僅一，非實是虛寒脈證，熱藥不可嘗試”[7]，點明實際應用需結合脈證。

1.3 命門緊系安胎：“臍帶系于命門，兒將育時，兩手動蕩，使帶脫落，然后得出，安得不痛乎？諺曰‘瓜熟蒂落，栗熟自出’，此喻最善。胎莖之系于脾，猶鐘之系于梁也?！盵3]35趙氏以瓜蒂、鐘梁之形象比喻妊娠時臍帶和命門的關系，以闡釋命門與妊娠的生理基礎，后論述胎動不安的病理情況及相應的治療?！叭魲澲还?，棟梁必搖。所以安胎先固兩腎，使腎中和暖，始脾有生氣，何必定以白術、黃芩為安胎耶！凡腹中有熱胎不安，固用涼藥；腹中有寒胎亦不安，必用溫藥，此常法也。殊不知兩腎中具水火之原、沖任之根，胎元之所系，甚要，非白術、黃芩之所能安也。如腎中無水胎不安，用六味地黃丸壯水；腎中無火，用八味地黃丸益火?！盵3]17-18趙氏言明命門真陰真陽乃胎固之根，安胎治療時需分寒熱，但總旨不可忽視命門之關鍵作用。

2 應用特點

2.1 水火命門理論，經妊各有側重：趙氏水火命門理論，以《經候》《妊娠》篇應用較為廣泛，對于其水火也各有側重?！督浐颉菲餮詻_任為命門之火主宰，故對于沖任虧虛的治療，趙氏提出“滋水更當養火，甚有干涸不通者，雖曰火盛之極，亦不宜以苦寒之藥降火，只宜大補其水從天一之原……此調經之法類如此”[3]5，確立了其“滋水更當養火”的調經總論。正如趙氏總結“故調經當用杜仲、續斷、阿膠、艾葉、當歸、五味，出入于六味、八味湯中為捷徑”[3]18。子懸一癥，趙氏同樣強調多為命門火衰、胎感寒冷所致。而胎不固一癥，趙氏則對腎中水火之原同等重視，對于真陰真陽不足所致胎不固，需分寒熱、明陰陽，分別以六味、八味填補命門治療。以上可見，趙氏在婦產科應用命門理論時各有側重，對于沖任虛損及子懸等癥，相較滋水趙氏更重視補火，而對于胎不固一癥，趙氏強調真陰真陽同等重要，不可偏頗。

2.2 理論聯系臨床，突出切合實用：《醫貫》對于命門理論已有較多探討闡述，其核心觀點包括命門的位置及命門主宰先天之體，流行后天之用的作用：“命門位于兩腎各一寸五分之間”，是“一身之太極”，為主宰十二官的“真君真主”，“命門君主之火，乃水中之火，相依而永不相離也”[1]4-9?？傮w而言《醫貫》醫理探討和臨癥運用的篇幅相當?！哆z稿》在此基礎之上，全書以婦產科病癥為綱，間以闡發命門理論在婦產科生理、病例及的臨床運用，對于治法治方的介紹更為詳盡，突出其切合實用的特點。如對于經色的深淺來推斷命門火衰之程度，又如“經水如不及期而來者，有火也，宜以六味丸滋水，則火自平矣……如過期而來者，火衰也，本方加艾葉；如遲而色淡者，本方加桂……若淡白則無火明矣”[3]5，均為趙氏臨證靈活運用之總括。

2.3 善以形象比喻，說理生動易懂：《遺稿》中趙氏多以形象比喻說理，如子懸一癥，趙氏以命門火衰、胎感寒冷，故上就心火取暖來解釋“胎上逼心”之病理生理，淺顯易懂。又如闡述妊娠與命門關系時，趙氏提出臍帶系于命門，生產時胎兒手動使臍帶脫落后得出，以“瓜熟蒂落，栗熟自出”之喻來闡述正常生產之理，十分生動。在固胎治療時，趙氏以“棟柱、棟梁”的形象比之，其重要的根基作用不言而喻，后再提出“先固兩腎，則胎自安”之治法，令人信服。以上趙氏闡發疾病，從生理、病理，再到治療的過程，均以形象之比喻貫穿其中，形成一完整的整體，突出了其善以“象”說理的特色。

2.4 胎產獨出新論，擅用六味八味：張仲景《金匱要略·婦人妊娠病脈證并治》：“婦人妊娠，宜常服當歸散主之?！碑敋w散的組成有當歸、黃芩、芍藥、川芎各一斤，白術半斤?！兜は姆ā穂8]進一步發揮：“產前安胎，白術、黃芩為妙藥也。條芩，安胎圣藥也。俗人不知，以為害而不敢用，反謂溫熱之藥可養胎，殊不知產前宜清熱，令血循經而不妄行，故能養胎?！敝链说は教岢觥鞍仔g、黃芩為安胎妙藥、圣藥”之說，此說也被后世遵循應用。趙氏獨出新論，他提出安胎和固胎之不同：“血虛欲墮而補之者，謂之固胎；氣不和而順之者，謂之安胎。安胎以順氣涼血為主，固胎以生血補氣為主[3]34”。在此基礎上趙氏闡發了命門與臍帶、真陰真陽與胎固不安的關系，強調胎不固一癥還需分寒熱，安胎固胎之法也有溫涼之別，不可一味抱守“白術黃芩為安胎圣藥”之說，而當重視腎中水火不足，填補命門之法，以六味八味治療為主。趙氏還在此基礎上衍生出清肝滋腎湯（即六味加柴胡、白芍）治療妊娠惡阻等加減法。

《遺稿》一書刊本甚少，在趙氏晚年所作后多以抄本流傳，故又有《胎產遺論》之稱。全書結合婦人特點，進一步闡發趙氏水火命門學說，將命門理論說貫穿運用于婦科癥治，所論簡賅詳明，別開生面，有發前人所未發者，對后世婦科學產生深遠影響，多為蕭壎《女科經綸》[9]7,31,51等女科著作引用。本文試從書中水火命門理論的應用進行探討，以期對趙氏學術觀點做一窺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