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件小事

◎文：黃文軍（兒童文學作家）圖：大柚

【1】插花記

從小，我就喜歡花，買不起花，就去野地里摘。

早春的野地里，多的是花。有薺菜、阿拉伯婆婆納、野豌豆，還有寶蓋草。薺菜的花，小小的，白白的，像晶瑩的雪，若是結了果莢，就像一顆顆風中跳動的愛心，可愛極了。阿拉伯婆婆納的花，藍中帶紫，紫中帶白，仿佛夜空中閃爍的星星，也可愛極了。野豌豆的花，像小小的蝴蝶，可愛極了。寶蓋草的花，細細的，長長的，一層又一層，往外散發，像焰火，也可愛極了。是的，那時候，我的詞匯量少極了，看到好看的東西，只會說，可愛極了。

我把它們小心翼翼地摘下來，放在爸爸喝過的空酒瓶里，添上水，往小書桌上一擺。瞧！有的高，有的矮，有的紅，有的綠，有的直立，有的傾斜，有的垂落，真是可愛極了！

只不過，那時候的我，還不知道要經常給花換水。放了幾天后，花枝腐爛，整個房間都臭烘烘的。我像小老鼠找吃的似的，抽動著鼻子，找啊找，找啊找，好久才找到臭味的源頭。

“都怪你，撿些野花回來?！眿寢屨f。其實她并不生氣，臉上還有笑呢。

“不怪我，是這些花花草草尿尿啦！”我吐了吐舌頭，把摘來的花，全都丟進了院里的大缸。大缸是用來放爛菜葉子漚肥的，這一丟，它們也算是既臭味相投，又物盡其用了。瓶子可不能丟，拿井水洗干凈了，可以賣給收廢品的，三分錢一個呢！

春末的花，是金黃色的油菜花，這絕不能摘，要留著結菜籽，榨菜油的。

夏天的花，是比兩個我還高的一枝黃花，臭臭的，會招來好多蒼蠅，還是不摘為妙。

秋天的花是菊花，五顏六色，可愛極了，但是，長在別人家的院子里，怎么能摘呢？

冬天的花是雪花，想摘，也沒法摘??！就算能摘，也沒法插??！

所以，我只在早春摘野花，然后插一瓶可愛極了的花。

【2】養小燕子記

那時，我們一家住在一棟老屋里。老屋有多老呢？不知道。也許比村子里唯一的一頭水牛還老，也許和老屋后面的那棵兩個人都抱不過來的大構樹一樣老。

晴天時的老屋，是很好玩的。陽光從屋頂的瓦縫里鉆進來，在白墻上留下一個個跳動的光斑?？粗@些光斑，我會聯想起天上的星星，覺得牛郎啊，織女啊，都到我們家做客來了。

下雨天就不好玩了，這里漏水，那里也漏水，把所有的臉盆、腳盆都拿出來，也不夠接。書桌上漏水，會打濕我心愛的書，床上漏水，會讓別人誤以為我尿床了，唉，還真叫人心煩！

尤其糟糕的是，屋檐口也在漏水。要知道，那里有一窩剛剛孵出來的小燕子。

爸爸說過，燕子又叫賀廈，賀是祝賀，廈是屋子，賀廈呢，就是祝賀屋子建好的意思。所以，燕子是好鳥，得好好愛護它。

我又是搖頭，又是點頭。我想不明白，我家的屋子都建了那么長時間了，燕子為什么還要大老遠飛來祝賀呢？它們應該幾十年前就來??！但我知道，燕子可愛極了，要好好愛護。

那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雨，屋里放了好多臉盆、腳盆，甚至碗和杯子都被用來接水?！暗蔚未?，滴滴答”，吵得我根本睡不著。半夜里，突然傳來撲通一聲，走廊里像是有什么東西掉下來。會不會是那個燕子窩？我拉了燈繩，跑出去一看，果然是那個燕子窩掉下來了。燕子窩沒碎，但那四只小燕子卻害怕地抖著、叫著，兩只大燕子呢，著急地飛著、叫著。

我呆住了，也傷心極了，卻沒有哭，趕緊回屋拿了一把小傘，把它們遮起來。

第二天，我讓爸爸踩著梯子，用膠水把燕子窩粘回去，可是，根本粘不上。

我又想讓爸爸爬樹，把燕子窩放到那棵大構樹上去?？墒?，大構樹下住著饞嘴的大野貓呢，太危險了。

沒辦法，我們只好把燕子窩裝進紙盒，放在走廊最干爽的那個角落里。

窩換了地方，燕子爸爸和燕子媽媽也受了驚嚇，暫時也不敢飛下來喂食。

燕子爸爸和燕子媽媽不來喂食，小燕子怎么辦呢？總不能讓它們餓死吧。想啊想，想啊想，我終于想起燕子愛吃蟲子。我滿菜園去捉蟲子，裝在紙盒里，拿去喂?？蔁o論我怎么哄它們，喚它們，給它們唱歌，講故事，它們就是縮著身子，不肯張嘴。

幾天后，這一窩小燕子，終于還是死了。我仍舊沒哭，挖個坑，把它們埋了。

梅雨季過后，老屋翻了屋頂，也修了走廊，終于不再漏水了。

第二年春天，那兩只老燕子，又飛來我家筑巢了。爸爸說，新修了屋頂也算新屋子，這一回，它們是真的來賀廈了。

深秋時，兩只老燕子帶著四只小燕子，不舍地飛走了。我忍了一年的淚，終于淌下來。

【3】養魚記

我家的老屋，地理位置很特別，東南西北都是河，還都是很寬的河。經常有大船開過，卷起好大的浪花。也有海鷗嗷嗷叫著，在河上飛來飛去，偶爾沖向水面，再飛起時，嘴里往往銜著一條小魚。我一度以為，那不是河，而是海，是東海、南海、西海和北海。

那時的河水好清，河里有好多魚。大人去河邊淘米，一邊淘出白白的米漿，一邊就有小魚兒游過來搶食。本事大的大人，瞅準了水面，一甩籃子，就是一兩條柳條魚，比如爸爸。

抓來的魚那么小，又不能吃，能干什么呢？當然是養起來。

養水缸里可不行，那是用來儲水的。沒有人愛喝帶著魚腥味的水。

養臉盆里倒是不錯，可我拿什么來洗臉呢？洗完了臉，臉上有魚鱗也不好看呀。

養玻璃魚缸里？對不起，我家可買不起這么貴的東西，就算買得起，也沒地方放。

不如……就養在吃光了的腐乳瓶里吧。

瞧，圓圓的瓶，小小的魚，再放幾片青青的葉子，真是可愛極了！

可是，總得喂魚吃點什么吧，喂什么呢？不如……就喂我吃不完的飯粒吧。反正我胃口小，爸爸媽媽給我盛的飯，總是吃不完，偷偷喂給它們，可不是一舉兩得？

一粒，一粒，又一粒。

一粒，一粒，再一粒。

…………

我幻想著魚兒漸漸長大，然后換到別的地方，接著養?？蓻]過兩天，瓶里的水就渾濁了，小魚也死了，也臭了。唉，我又難過了好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