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浪漫主義文學與維多利亞時代的登山文化

維多利亞女王在位期間（1837年—1901年），工業革命的成果惠及普通人，人民的衣食住行等物質條件得到極大改善，休閑漸成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越來越多階層參與到各種形式的娛樂活動中來。其中登山運動因探索“帝國邊界”、錘煉男子體格與心性而備受推崇，逐漸發展成為一種獨具特色的休閑文化。18世紀后期到19世紀中期流行的浪漫主義文學追求情感、想象力、個體和自然，這些特點深深融入登山文化中，與其發生了奇妙的反應。

面對“為何要登山”的疑問，英國著名登山家喬治·馬洛禮這樣回答：“因為山就在那里”，引發了人們的無限思考。山脈之于古代社會，在實踐層面是難以逾越的地理障礙，在心理層面，象征著困難與磨礪。在現代社會，山脈則成了人們征服、探索與研究的對象。早在維多利亞時代，山就被想象為純粹自然的、與壓抑的工業城市對立的象征，山脈連綿不絕，似乎具有無限性和神秘性，對文學愛好者們有著強烈的吸引力。在浪漫主義文學的持續催化下，人們不再滿足于遠距離欣賞，轉而進行攀爬。登山運動逐漸興起并因社會上的各種便利條件而流行，發展出一種休閑消遣文化。本文主要對登山文化及其重要的影響因素——浪漫主義文學間的關系進行介紹，從活動主體的動機、行為、認知角度出發，結合時代背景，側重表現該運動的文化內涵和歷史意義。

1 英國浪漫主義文學

浪漫主義是對啟蒙運動和工業革命以來推崇理性至上的價值觀的回應，強調熱愛自然，關注情感和個體，重視未知、神秘，欣賞過去生活與異國情調，表達孤獨及憂郁，對西方許多國家都產生了重大影響[1]。英國的浪漫主義在文學領域以1789年華茲華斯和柯勒律治《抒情歌謠集》的出版為盛行標志，以1832年沃爾特·斯格特的逝世為終點，他們善于激發讀者的情感，在創作中很少受到傳統約束。浪漫主義文學反對工業化的城鎮及其衍生品，抗議現代社會的麻木和不道德，希望在生活及精神上回歸情感、自然與前工業時代，贊揚平凡的人物和事件，追求獨立自由的信仰，對已逝的、陌生的、孤獨的事物有著濃厚興趣。威廉·布萊克認為“黑暗的撒旦工廠”威脅著“英格蘭綠色的和宜人的土地”，華茲華斯對城市不斷增加的人口感到擔憂，還曾激烈反對英格蘭西北部湖區鐵路的擴張。

在浪漫主義文學家的各種作品中，山中風景遺世獨立，被認為是政治和道德上的避難所。進行登山運動時，通過持續的攀登到達高地，既能與大自然親密接觸，又能獲得精神上的回饋，山因為人們的攀登而被賦予豐富的文化內涵。登山過程中的視角轉換以及登山者對自身體驗的描述，使一種現實活動被轉換成浪漫主義文學的審美對象[2]。在充斥著現實主義思潮的維多利亞時代，浪漫主義并未立刻消失，而是持續產生作用。人們雖然處于貧富差距巨大、社會矛盾叢生的現實中，但內心仍存帶有浪漫主義特點的美好念想，參與到諸多消遣活動中去。

2 維多利亞時代的登山文化

在英國維多利亞時代，工業革命向縱深發展，帶來了一場休閑革命，過去工作同休閑交織在一起，但工業化和城市化的結合過程壓縮了休閑，推動其作為一個獨立的新部門分離出來。城市侵占個體過多的空間和時間，內部衛生環境骯臟，又缺乏大規模露天休閑場所，再加上驟然增加的空余時間、有所提高的收入、通達的鐵路網、流通的印刷品、寬松的宗教氛圍，休閑的主觀動機與便利的客觀條件結合在一起，共同推動人們去遠離城市的地方展開戶外活動。其間，登山作為一種運動出現并很快流行開來，人們從以往為開礦、打獵、砍樹、朝圣、戰爭等登山轉變成為登山而登山。登山運動的轉向是消遣史上的突出現象。有別于同期興起的球類、射擊、騎行運動，登山代表更加真實的危險和困境，需要較高的綜合能力，如自我控制、專業訓練、協調合作，還需要有對山脈的熱愛，這也意味著登山運動能帶來更多的滿足感。

維多利亞時代的中產階級社會地位提升，群體文化盛行，他們引領了脫胎于貴族放松方式、具有鮮明的中產階級色彩的登山運動。為了尋求該運動的合理性和正當性，中產階級常借用浪漫主義文學的話語闡釋自身的行為，在創造和普及大眾對登山的認知的過程中賦予其娛樂、運動、冒險、探索等多重內涵，逐漸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高地休閑消遣文化。這與當時人們希望暫時逃離城市生活、從大自然中獲得智力、體力和道德益處的需求高度契合，充分挖掘了山作為文化空間的潛力。于山區游客而言，山從一個孤獨、崇高的物體發展為一種壯觀的展示，在旅游業和活躍的文化產業的影響之下，高山轉變成一個巨大的游樂場，攀登活動更加日常；于冒險登高者而言，登上巍峨的山脈代表了一種無止境的探索和對自然的征服，在寬闊的運動場，他們可以持續挑戰人體耐力的極限，培養和提高翻越巖石向上移動的技能?？傮w來說，這一時期的人們在物理和精神上越來越容易靠近高地，使得其衍生出的休閑消遣文化根植于更加廣泛的階級參與，代表了一種全新的山脈利用方式。

3 浪漫主義文學對維多利亞時代登山文化的影響

浪漫主義文學對維多利亞時代休閑消遣登山文化影響巨大，主要表現為動機、敘事和內涵三方面。首先，在登山的文化動機上，浪漫主義文學思潮中那種追尋自然、享受孤獨、厭倦工業城市、強調想象力和情感的特點在登山運動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早期城市生活的擁擠讓人厭煩，進入開闊空間追尋崇高和孤獨的愿望愈發強烈，山地之旅滿足了這種需求。連綿的高山一直是浪漫主義文學中的重要意象，英國代表性的浪漫主義詩人幾乎所有都在生命的某個節點是活躍的登山者，如華茲華斯、柯勒律治、濟慈、拜倫。華茲華斯自小就在英格蘭西北部的湖區長大，他認為山區環境是詩人教育的理想課堂，他本人也積極攀登阿爾卑斯山和家鄉湖區的山峰；柯勒律治的登山經歷更具挑戰性，他登上了英格蘭的最高峰，穿越山脊，探索未知的山谷；高山是雪萊和拜倫詩歌的一個重要隱喻，他們將詩人描繪成積極的登山者，在冒險活動中尋求突破和超越。作家沃爾特·斯格特將登山運動的分支——攀巖和攀巖者帶入英國主流文學，他本人也多次攀登英國本土的山脈，在作品中將攀巖塑造為一種可以影響人的性格，展示身體和心理實力的休閑方式，引發讀者的深切向往。

浪漫主義文學家同山脈建立起某種共生關系，他們認為登山的樂趣在于情感與想象、身體與心靈的結合，它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視覺體驗，經過體力消耗后能觀賞到獨一無二的美景，風險和困境鍛煉了人的品格，這就是最好的回報，在上下山的過程中對大自然的熱愛得到釋放，人和景觀產生了互動共鳴，遠離城市喧囂后，體驗崇高成了觀察周圍世界的一種方式，一切都得到了升華。從18世紀開始，人們受浪漫主義文學作品中關于湖光山色記載的影響，常常到風景如畫的地方游玩觀察。到維多利亞時代，由于便利條件變多，這種興趣只增不減，為了切實感受浪漫主義作家筆觸下的山中崇高，人們紛紛靠近山脈，展開娛樂休閑活動。

其次，宣傳登山運動的文學作品傾向于表現秀麗的山地景觀，重點在登山過程中人的精神感受。維多利亞時代有關登山的指南、回憶錄、小冊子、報紙評論都很容易獲得，這些涉及登山的敘事常含強烈的浪漫主義傾向。登山者阿爾弗雷德·威爾斯在《在阿爾卑斯山漫步》一書的前言引用了浪漫主義流派詩人華茲華斯的《拉韋納的杜鵑》、拜倫的《曼弗雷德》和雪萊的《勃朗峰》，足見其受浪漫主義文學影響至深。登山名家萊斯利·斯蒂芬的《歐洲游樂場》被奉為山地文學的經典，他在其中對自己的高山經歷展開了詩意般的描述，吸引一代又一代人前往山地完成浪漫主義探險的理想。斯蒂芬認為登山運動兼容了對劇烈戶外運動的渴望和對山景的審美欣賞，登山者身上既體現出對一定程度風險和不適的享受，也包含對山脈美學的折服，將浪漫主義詩人和藝術家的精神與美學價值融入19世紀后期的登山運動中。在登山文學中，人們欣賞山脈主要是因其本身的美麗和對登高者力量的影響，后者引導大眾參與山地休閑，狂熱追求頂峰以體驗自然的無限神秘。通過登山，人們發現身體與心靈上的自我，經歷風險，找到精神的真正價值，超越當下所處環境。

最后，在登山蘊含的文化要素中，浪漫主義也占據一席之地。人們參與登山運動，目的是享受和娛樂，而不是出于功利的經濟或軍事動機[3]。在神學主導的中世紀，山脈被視為對人的詛咒，是地球表面的異常突起部分。隨著科學的發展，重新認識自然成為可能，人們對一切崇高事物，特別是山脈的感情發生了變化，曾經遙不可及的禁地現在成了輕松到達的游樂場。在這種轉變中，浪漫主義對引領潮流的早期高山攀登者的影響是普遍的，對多數人而言，浪漫主義補充了到山上進行科學研究或更普遍的冒險征服的興趣，他們的登山作品中經常呈現出浪漫主義與運動主義、科學主義元素相結合的敘述。作為一種新事物，登山運動借鑒了浪漫主義文學的話語范式，將風險、競爭、奮斗、回報和男子氣概等截然不同的主題與美學、進步、神秘、啟蒙主題融合在一起，最終確立起自身的合法性。越來越多人認為，登山運動還有一種更深層的意義：它能滿足或提高其追隨者的精神需求和審美能力。人們在崇山峻嶺中四處漫游，看到了以前哲學家們只能想象的東西，沉醉于山的野性之美，特別是歷盡辛苦穿越崎嶇巍峨地帶后，面對連綿不斷的山脈和其所具有的壓倒性的崇高之感，人們被繁瑣城市生活壓縮的靈魂得到重塑，在浩瀚空間中無限擴展，能體會到造物主在自然中的偉大力量。

4 結語

維多利亞時代的人們厭惡城市化和工業化帶來的負面影響，急切尋求接觸自然的廣泛途徑，因此思考起山脈作為活動空間的可能性。同時，空閑時間和實際收入變多以及休閑欲望強烈，為登山文化的興起創造了條件。在英國人塑造和推廣登山文化的過程中，浪漫主義文學始終顯示出巨大的力量，人們出于感受該派文學家在作品中描述的山的崇高性的目的而展開攀登，在記錄高山見聞和登頂過程時側重自己的精神感受與景觀變化，最終，情感、想象力、自我等浪漫主義文學要素在登山的文化要素中留下鮮明印記。通過一系列休閑攀登活動，山脈完成了從遙遠暗黑的區域至容易到達的休閑場地的跨越，被賦予了強烈的現代性特點，同時在肉體和心靈上對山脈的接近喚起了人對大自然的敬畏、欽佩之情，體驗崇高成了體驗大自然賦予靈魂榮耀之處的途徑，有助于尋求精神啟示?？梢哉f，浪漫主義文學塑造了人們對山脈的感知方式，對登山文化產生持久作用。

引用

[1] 趙靜蓉.作為一種集體記憶的浪漫主義——對浪漫主義的文學人類學解讀[J].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 （5）：137-142.

[2] 王承誠.攀登、寫作與國家建構——《登山與英國浪漫主義》評述[J].中國圖書評論，2023（7）：50-59.

[3] 杜曉俠.休閑體育“短暫角色”的提出及探討——以登山運動為例[J].體育科技文獻通報，2018，26（10）：155-158.

作者簡介：李非凡（1998—），女，河南洛陽人，碩士研究生，就讀于鄭州大學歷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