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營規模、土地轉入與化肥減量增效
——基于全國4 745個農戶的調查數據

祝 偉，王瑞梅

（1. 常州工學院經濟與管理學院，江蘇 常州 213032；2. 中國農業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北京 100083）

化肥是重要的農業生產資料，在保障糧食安全和重要農產品有效供給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但在農業生產中也存在化肥過量施用、盲目施用等問題，帶來了生產成本增加和生態環境污染[1]。據聯合國糧農組織的數據顯示，2020年我國單位播種面積化肥用量（折純量）為336.78 kg/hm2，遠高于亞洲和世界的平均水平（187.37 kg/hm2和128.98 kg/hm2）?；蕼p量增效成為農業綠色發展中亟待解決的重要現實問題。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強調，要全方位夯實糧食安全根基，加快發展方式綠色轉型?；蕼p量增效正是改善耕地生態環境、推動農業高質量發展的重要舉措。因此，探索如何進一步推動化肥減量增效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1 文獻綜述

農戶是我國種植業生產的主要微觀主體，因此既有文獻大部分圍繞農戶的化肥使用行為開展研究。已有研究主要聚焦在化肥施用強度、測土配方施肥技術采納和有機肥使用等影響因素，總體上可分為內部因素和外部因素兩方面。在內部因素方面，已有研究主要探討農民的認知特征[2-3]，風險偏好[4-5]，兼業化程度[6-7]，勞動力轉移[8-9]，信息約束等[10]。在外部因素方面，既有研究主要探討土地經營權穩定性[11]，技術培訓[12]，組織化程度[13-16]，土地流轉[17-19]，土地細碎化[20]，規模經營等[17,20-23]。近期，關于經營規模、土地流轉等經營特征對農戶化肥使用行為的影響實證研究呈上升趨勢[17-23]?；适褂每赡艽嬖谝幠Ｐ?，即隨著經營規模的擴大，可能帶來化肥施用強度的降低和效率的提高。而轉入土地的經營權益一般來說不夠穩定，農戶可能會追求短期收益最大化，通過大量施用化肥來獲取產量的提升。根據當前我國種植業生產的現狀，擴大經營規模主要靠土地流轉，而二者對化肥施用強度和利用效率的影響方向可能相反。由此可見，經營規模、土地轉入與化肥減量增效的關系仍有必要進一步探討和補充新的證據。本文采用全國4 745個農戶的調查數據，實證檢驗經營規模、土地轉入對化肥施用強度和化肥利用效率的影響，并利用工具變量以盡量消除潛在內生性問題，采用不同變量測度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以提高分析結論的可靠性和嚴謹性。

2 數據與方法

2.1 數據來源

本文使用數據來自2017 年浙江大學的中國家庭大數據庫（Chinese Family Database）。該調查采用分層、三階段和人口規模成比例（PPS）抽樣方法，涵蓋全國29 個省，涉及農村家庭的基本結構、收入與支出，農業生產經營，土地利用與流轉等各方面。剔除化肥使用數據缺失或異常的樣本后，最終樣本量為4 745個農戶。樣本中農戶主要種植的作物水稻、小麥、玉米，其中部分農戶還種植了馬鈴薯、甘薯、豆類以及經濟作物。

2.2 變量說明

被解釋變量包括化肥施用強度和化肥利用效率?；适┯脧姸葢撚脝挝徊シN面積化肥折純量來度量，但受數據可得性的限制，已有研究大多以單位播種面積化肥實物量或支出金額來度量化肥施用強度[11,20]。采用支出金額來度量可能受到化肥價格的影響而導致測量誤差過大。據此，本文先采用單位播種面積化肥用量（實物量）作為化肥施用強度的度量指標進行分析，再采用單位播種面積化肥支出金額進行穩健性檢驗。關于化肥利用效率的度量，有研究通過參數估計（如SFA）和非參數估計（如DEA）的方法估計化肥利用效率[24]，而農學研究則常用化肥偏生產力、化肥農學效率和化肥生理利用率3個參數來表征化肥利用效率[21]。本文選擇化肥偏生產力（即作物產量與化肥用量的比值）作為衡量化肥利用效率的指標。

核心解釋變量是經營規模和土地轉入。其中，經營規模用農戶一年中所有作物播種面積的總和來度量；土地轉入用農戶是否轉入土地的虛擬變量（1表示是，0表示否）來度量。為了提高回歸分析的因果解釋能力，需要在模型中加入可能影響化肥使用的控制變量。根據已有研究的經驗及數據可得性，選取的控制變量包括：地塊數量；從事農業生產經營的家庭成員數；是否因農業生產經營雇傭其他人；在生產中是否得到技術指導；耕種收是否機械化；是否從事養殖；是否因采購農資品有尚未還清的賒銷或欠款（資金約束可能影響化肥使用決策[21,25]）；是否從事工商業生產經營項目（包括個體戶、租賃、運輸、網店、企業等）；是否使用互聯網或智能手機（信息技術應用可以放松農戶的信息約束，使農業技術信息快速滲透到生產環節，從而優化資源配置[21,26]）；種植結構（經濟作物面積比重、薯類作物面積比重、豆類作物面積比重）；省份虛擬變量。上述控制變量中的虛擬變量均以1 表示是、0表示否。

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如表1所示。為考察各變量在不同區域的差異，根據耕作制度和主要作物品種將樣本分為4組：東北（組1）；華北和西北（組2）；西南（組3）；華東、華中和華南（組4）。其中，平均的化肥施用強度、化肥利用效率和經營規模與其他數據來源的調查結果接近[17,22]；化肥施用強度和利用效率在不同組之間差異較??；東北樣本組的平均經營規模最大，約為全國均值的兩倍，西南樣本組的平均經營規模最小。值得注意的是，全部樣本的平均經營規模僅為0.785 hm2，這與農業普查中規模經營戶的標準（戶均露地種植面積6.67 hm2及以上）差距較大，前者不足后者的1/8。從全部樣本來看，僅有16.40%的農戶轉入土地；從分組樣本來看，東北和西南樣本組的農戶轉入土地比例較高，華北和西北樣本組的農戶轉入土地比例較低。

為了觀察經營規模、土地轉入與化肥施用強度和利用效率的關系，將樣本按經營規模的百分位數分為4組，按是否轉入土地分為兩組，各組的化肥施用強度和利用效率均值如表2 所示?？梢钥闯?，隨著農戶經營規模的擴大，化肥施用強度明顯下降，化肥利用效率有所提高；轉入土地組的化肥施用強度和利用效率較未轉入土地組略高。

表2 化肥施用強度和化肥利用效率的分組比較Table 2 Grouping comparison of fertilizer use intensity and efficiency

2.3 計量模型

為了實證檢驗經營規模、土地轉入對化肥施用強度和利用效率的影響，借鑒已有研究的做法[20-21,24,27]，設定計量模型如下：

式中，Y表示化肥施用強度和化肥利用效率；S表示經營規模；R表示土地轉入；Z表示其他可能影響化肥使用的一系列控制變量，詳見表1；β0、β1、β2、γj為待估計的參數；ε表示隨機誤差項。

一般來說，上述模型可以采用普通最小二乘（OLS）回歸進行估計，但OLS 估計量的一致性可能受到樣本自選擇問題引發的內生性問題的影響，例如經營能力越強的農戶越努力擴大經營規模，同時也更傾向于采用新的肥料技術。對此，本文利用工具變量法來盡量消除潛在的內生性問題。借鑒既有研究的方法[21,24,27]，選擇農戶的土地承包面積作為經營規模的工具變量。其依據是，土地承包面積是根據村集體的耕地資源稟賦與人口進行集體內部的平均分配，所以土地承包面積與模型的擾動項不相關，但其與經營規模相關。因此，可以用土地承包面積作為經營規模的工具變量，采用兩階段最小二乘（2SLS）對上述模型進行估計。

3 結果分析

3.1 OLS和2SLS回歸結果分析

OLS 和2SLS 的回歸結果如表3 所示。本文對模型的估計采用逐步回歸的方式進行，即開始僅對經營規模和土地轉入進行回歸，然后逐步加入其他控制變量，以此檢驗估計結果的穩健性；為節約篇幅，表3 中僅列出未加入其他控制變量和加入所有控制變量的結果。主要解釋變量回歸系數的具體分析如下。

表3 OLS和2SLS回歸結果Table 3 OLS and 2SLS regression results

（1）經營規模?？梢钥闯?，無論采用OLS 還是2SLS，不管是否在模型中加入控制變量，經營規模的估計系數都在1%的水平上顯著。經營規模的2SLS估計系數與OLS估計系數符號一致，數值略有減??；這表明剔除內生性的潛在影響后，經營規模對化肥施用強度和利用效率的影響在統計上依然顯著，但影響程度略有減小?；貧w結果表明，經營規模對化肥施用強度有顯著的負向影響，對化肥利用效率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即經營規模相對較大的農戶的化肥施用強度相對較低，化肥利用效率相對較高；平均來看，經營規模每擴大1 倍，化肥施用強度約降低30%，化肥利用效率約提高14%。

其可能的原因包括：①新肥料技術（如高效施肥機械、測土配方施肥、緩控釋肥等）具有減量增效作用，其應用成本較高但存在規模經濟，即隨著經營規模擴大，采用新肥料技術的平均成本下降。②規模經營戶的農業收入在其總收入中的比重更大，其更接近“理性經濟人”，追求農業生產利潤最大化，因此對包括化肥在內的各項投入要素的成本控制更加精細。③規模經營戶具有較豐富的知識和較強的個人能力，對新技術的認知和運用能力較強。④規模經營戶可能與當地管理部門的聯絡更加緊密，因此有更多的機會獲得化肥減量增效方面的資助，同時也要接受管理部門的監督。

（2）土地轉入。對化肥施用強度來說，無論采用OLS 還是2SLS，不管是否在模型中加入控制變量，土地轉入的估計系數都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2SLS 估計系數較OLS 估計系數的數值略有減小。這表明土地轉入對化肥施用強度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即轉入土地農戶的化肥施用強度相對較大；剔除內生性的潛在影響后，土地轉入對化肥施用強度的影響程度有所減小。平均來看，轉入土地農戶的化肥施用強度較未轉入土地農戶約高出14%。這可能是因為存在自有土地與轉入土地在地權穩定性上的差異。一般來說，轉入土地的經營權益不夠穩定，而農戶對于土地經營權益穩定性預期的差異影響其對新技術的采用、對土地質量的保護以及長期投資等生產決策。

對化肥利用效率來說，土地轉入的2SLS估計系數與OLS估計系數在統計上均不顯著，即土地轉入對化肥利用效率無顯著影響。這表明雖然轉入土地農戶的化肥施用強度相對較大，但其單位播種面積產量也相對較高，從而使其化肥利用效率與未轉入土地農戶無顯著差別。

（3）控制變量。在控制變量中，雇傭他人，技術指導，農資欠款，使用互聯網和智能手機的估計系數在統計上顯著不為零，其估計系數的含義分別為：①雇傭他人對化肥施用強度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對化肥利用效率有顯著的負向影響；這可能是因為雇傭勞動力的施肥方式較為粗放，從而導致施肥強度較大。②得到技術指導對化肥施用強度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對化肥利用效率有顯著的負向影響；其原因可能是目前的技術指導以增產為主，而增產則需要化肥投入的配合。③農資欠款對化肥施用強度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對化肥利用效率有顯著的負向影響；這表明面臨資金約束的農戶可能更加追求產量最大化從而增施化肥。④使用互聯網和智能手機對化肥施用強度有顯著的負向影響，對化肥利用效率有顯著的正向影響；這可能是因為使用互聯網和智能手機的農戶獲取新技術的渠道更多、接受度更高。

3.2 異質性分析

前文已經證明，全國平均來看，經營規模對化肥施用強度和利用效率均有顯著影響，土地轉入對化肥施用強度有顯著影響、對化肥利用效率無顯著影響。那么，對于不同區域的農戶而言，經營規模、土地轉入對化肥施用強度和利用效率的影響是否存在異質性？為此，分別對分組樣本進行回歸，結果如表4 所示?？梢钥闯?，經營規模的估計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這與全樣本的估計結果一致；經營規模對化肥施用強度和利用效率的影響在不同區域存在一定程度的異質性，例如華北和西北樣本組的經營規模對化肥施用強度和利用效率的影響相對較小。對于土地轉入來說，其對化肥施用強度的影響在不同區域的差異較為明顯：東北和華東、華中、華南樣本組的土地轉入對化肥施用強度有顯著的正向影響，但華北和西北、西南樣本組的土地轉入對化肥施用強度無顯著影響?；世眯蕦ν恋剞D入的估計系數在各樣本組均不顯著，這與全樣本的估計結果一致。

表4 異質性分析結果Table 4 Heterogeneity analysis results

3.3 穩健性檢驗

接下來，借鑒既有研究的做法，以化肥支出金額來度量化肥用量[18,27]，重新對模型進行OLS 和2SLS 回歸，以檢驗前述結果的穩健性，結果如表5所示?？梢钥闯?，無論采用OLS 還是2SLS，不管是否在模型中加入控制變量，化肥施用強度對經營規模的回歸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化肥利用效率對經營規模的回歸系數均在1%或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化肥施用強度對土地轉入的回歸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而化肥利用效率對土地轉入的回歸系數均在統計上不顯著。該結果與表3 中的結果符號一致，數值接近。據此可以認為，前文的分析結果是穩健的。

表5 穩健性檢驗結果Table 5 Robustness test results

3.4 討論

值得注意的是，經營規模與土地轉入對化肥施用強度的作用方向相反，而經營規模的擴大主要通過土地轉入來實現，因此需要進一步討論通過土地轉入擴大經營規模對化肥施用強度的總效應。根據回歸結果可知，平均來看，經營規模每擴大10%可引致化肥施用強度降低3.11%，轉入土地農戶的化肥施用強度較未轉入土地農戶高出13.62%。那么據此計算，當通過轉入土地使經營規模擴大超過約44%時，經營規模的化肥減量效應就超過轉入土地的化肥增量效應，即當轉入土地使經營規模擴大比例突破一定臨界值后，二者的總效應表現為促進化肥減量。由于樣本農戶的平均經營規模不足農業普查中的規模經營標準的1/8，因此通過推動土地流轉來達到適度規模經營，可以有效促進化肥減量增效。

表6整理了中國家庭大數據庫中關于農戶土地流轉的相關數據。從經營規模來看，全部樣本中轉入土地農戶的平均經營規模約為未轉入土地農戶的3倍，二者的差距在華東、華中和華南樣本組更為明顯；但即使是轉入土地的農戶，其平均經營規模尚不足規模經營標準的1/3。從轉入土地的農戶比例來看，僅有16.40%的樣本農戶轉入土地。在轉入土地的農戶中，僅有14.34%的農戶簽訂轉入土地流轉合同，19.41%的農戶約定轉入年限，且二者呈正相關關系；這反映出轉入土地的經營權益并不穩定。另一方面，轉入土地的農戶中僅有26.36%的農戶進行了土地平整和土壤培肥；而且可以看出，進行土地平整和土壤培肥的比例與簽訂土地流轉合同和約定轉入年限的比例也呈正相關關系，即轉入土地的經營權益越穩定，農戶越傾向于提高土地質量。因此，雖然本文的分析結果表明轉入土地農戶的化肥施用強度相對較高，但通過提高土地經營權益的穩定性，可以促使農戶更好地保護土地質量，如化肥、農藥減施[9]。

表6 農戶土地流轉數據分析Table 6 Data analysis of farmers' land transfer

4 結論與啟示

本文利用中國家庭大數據庫2017年全國4 745個農戶的調查數據，實證檢驗了經營規模、土地轉入對化肥施用強度和化肥利用效率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1）經營規模對化肥施用強度有顯著的負向影響，對化肥利用效率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平均來看，經營規模每擴大1 倍將引致化肥施用強度約降低30%、化肥利用效率約提高14%；（2）土地轉入對化肥施用強度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對化肥利用效率無顯著影響；平均來看，轉入土地農戶的化肥施用強度較未轉入土地農戶約高出14%，即土地轉入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經營規模的化肥減量作用；（3）經營規模對化肥施用強度和利用效率的影響在不同區域存在一定差異，土地轉入對化肥施用強度的影響在不同區域的差異較為明顯；（4）提高土地經營權益的穩定性，可以促進農戶保護土地質量，從而弱化土地轉入對化肥施用強度的正向影響。

基于上述發現，可以得出如下啟示：首先，目前農戶的平均經營規模與適度規模經營標準相比存在較大差距，轉入土地農戶的比例較低，因此通過推動土地流轉實現適度規模經營的化肥減量增效潛力較大；扶持施肥專業化服務組織和新型農業經營主體，推廣聯耕聯種模式，通過專業化服務模式形成先進肥料技術應用的規模經濟，均可以促進化肥減量增效。其次，要高度重視對耕地產權的保護和對土地流轉當事人權益的保護，應切實落實農業農村部2021年發布的《農村土地經營權流轉管理辦法》，有力保障土地流轉的規范性和土地經營權益的穩定性，從而減少轉入土地農戶在化肥使用中的短期行為，降低其化肥施用強度。最后，因不同區域的經營規模、土地轉入對化肥使用的影響存在一定異質性，所以各地的化肥減量增效政策應因地制宜。

此外，需要說明的是，因數據限制，本文未考慮化肥種類、有機肥使用和施肥方式等因素的影響，這是后續研究可能的一個深化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