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月
我常常會夢見那棵銀杏樹。從七歲到十七歲,整整十年。夢見夕陽在沉淪的那一刻,爆發出如火的天光,在樹頂傾瀉而下,染黃了記憶里那條冷清的小巷。
小時候,我總是孤零零一個人。一個人上學、吃飯、回家,心里空蕩蕩的,似乎整個世界只剩下我。在那段坎坷離亂的歲月里,我唯一的溫暖就是她。
她是我的奶奶,那時候,她明明才五十多歲,鬢角卻已斑白。
她總是獨自走過長長的小路,早早地來到校門口接我回家,家里的飯桌上也總是會為我留一碗熱騰騰的面。
周一早上送我上學時,她總是站在門口,從兜里掏出一沓皺巴巴的零錢,在門口那棵銀杏樹前,一遍又一遍地叮囑我:“在學校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舍不得吃……”
她總是以我為先,在一堆督促孩子認真學習的家長中,顯得有些另類。她總是把我捧在手心里,把最好的一切都留給我。
她給我的那些溫暖,彌補了我年少時光里的孤寂和憂傷。
在十五歲時,我又重新和父母一起生活。
和她分別是在十月,小巷里彌漫著遲來的桂花香。她用蒼老粗糙的手牽著我走在那條狹窄得只能兩個人走的巷子里,我佯裝平靜,耳機里周杰倫哼的小調都變得索然無味。
那年短短的回家路,就像回不去的舊時光,倏地就過去了。她站在銀杏樹下,遙遙地向車里的我揮手。像一個遲暮的老人,老去在紅塵里。那一刻,我淚如泉涌,心里空得像廢墟。
離開時,我留給她一幅畫。那也是我最后一次作畫。深秋的那個黃昏,她安靜地坐在銀杏樹下的藤椅上,淡黃的余暉溫暖了她青銅色的臉龐。銀杏葉三三兩兩棲息在樹上,恍如金翼羽蝶,承載著我年少的回憶,在蕭索的秋風里一去不返。我坐在門檻上,執筆,畫筆在畫布上漫步,仿佛一只無形的手,妄想將逝去的時光拽回來,在潔白的畫布上,讓往日的回憶一一重現。
十七歲那年,我固執地想要追逐遠方,只身一人北上,背井離鄉。那時候我總覺得此后歲月漫長,未來仍有希望,卻沒料到,等待我的是她因病離世的噩耗。
回到老家的時候,已是深秋,金黃的樹葉親吻著干枯的草地。歲月如同一只殘酷的手,將往日的種種摧枯拉朽,留下幾塊破敗不堪的碎片,在風中搖搖欲墜。那些恍如昨昔的回憶,終是化作溫熱的眼淚,滑過我荒蕪的心房。
她的晚年,只有門前的銀杏與院里幾棵老樹相依為伴。
推開那扇塵封的門,我閉上眼,仿佛做了一個長長的夢?;秀遍g,門前那棵銀杏樹下幻化出了她的身形,她溫柔地看著我,笑聲里略帶無奈 :“別哭了,又不是不回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