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破碗

劉彥才

和徐昊新婚不久，倩倩發現婆婆屋里的櫥頂上放著一只破碗，她感覺好奇，拿下來問徐昊：“家里怎么還放著一只破碗？是古董嗎？”

徐昊搖頭一笑說：“不是古董，就是一只普通的碗?！?/p>

“這碗都裂了這么多紋，碗口也有破損，既然不是古董，為什么還不扔了？留著干嗎？”倩倩問。

徐昊小聲地說：“可不能扔，我媽說留著以后用，扔了，她要跟你急?！笨墒橇糁魇裁从?，徐昊就是不說。

倩倩納悶了，搖著徐昊的肩膀撒嬌說：“老公，人家悶得慌，你就告訴我留著到底有什么用嘛！”

“好好好，告訴你?！毙礻簧裆衩孛氐卣f，“告訴你，可千萬不要跟外人說，包括你娘家人，這是我們家的秘密?！?/p>

徐昊這話一出口，倩倩更是迫不及待，沖徐昊努努嘴：“什么秘密??？趕緊說吧！”

徐昊干咳一聲，一股腦兒把秘密竹筒倒豆子般全倒了出來。

“這只破碗，傳到我媽這一輩，已經是第四代。我們徐家向上追溯到第六代，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到了高祖父那一輩，高祖父不務正業，好吃懶做，坐吃山空，及至老年，家道中落。曾祖父、曾祖母惱透了高祖父、高祖母，恨他們把家敗了，讓后人跟著吃苦受罪。高祖父、高祖母到了晚年，百病纏身，生活不能自理，需要有人伺候，曾祖父、曾祖母就用兩只破碗給兩位老人吃飯，發泄他們對老人的不滿情緒。曾祖父、曾祖母的不孝行為，爺爺和奶奶看在眼里記在心里。高祖父、高祖母相繼去世后，爺爺、奶奶把兩只破碗偷偷放了起來。多年后，曾祖父、曾祖母也病臥在床，爺爺和奶奶繼承了低俗的家風，就用那兩只破碗給曾祖父、曾祖母喂飯。這一切都被爸爸、媽媽看在眼里。曾祖父和曾祖母去世后，爺爺、奶奶要把這兩只破碗扔了，被媽媽攔住了：‘不能扔，這是傳家寶，怎么能扔呢？留著有用?！癄敔敽湍棠搪犃撕軐擂?。一年后，爺爺突發性腦梗去世，爸爸在爺爺的靈前摔了其中一只破碗。奶奶身體一直很好，這只破碗便留了好多年，我意識到，媽媽留下這只破碗，就是為了給奶奶晚年時用?！?/p>

倩倩聽了，皺起眉頭說：“這種低俗的家風不能再傳下去，將來奶奶生活不能自理需要有人伺候了，一旦媽媽用這只破碗給奶奶吃飯，咱要阻止她，不能這么對待老人?！?/p>

“我也這么想過，好的家風可以發揚，這種不好的家風必須拋棄?！毙礻粸殡y地說，“可我媽那脾氣，到時候她會聽嗎？”

倩倩說：“媽媽有文化懂情理，我相信她會聽人勸的?！?/p>

“我看不一定?！毙礻徽f。

“為什么？理由呢？”倩倩問。

徐昊又打開話匣子：“我媽嫁給我爸時，曾祖母正臥床，奶奶就用這只破碗喂曾祖母吃飯，我媽看不下去，勸奶奶不要這么對待老人，奶奶兩眼瞪著我媽，數落她：‘你個新來乍到剛過門的小媳婦，我家的事還輪不到你管的份兒，一邊待著去，少管閑事。你奶奶是怎么對待你太奶奶的，我就怎么對待她，這是徐家一代又一代傳下來的家風，我得遵守?！覌屇贻p氣盛，不甘示弱，跟奶奶吵了起來：‘你就不怕我跟你學，將來你老了，需要人伺候，我也端著這只破碗喂你飯嗎？’那天，媽媽和奶奶吵得不可開交，引來好多街坊鄰居圍觀，媽媽氣得當著那么多老鄰居的面，沖奶奶氣呼呼地說：‘到你老了需要人伺候的那一天，我也用這只破碗喂你吃飯，是你不孝虐待老人在先?！M管媽媽把話說到這份上，奶奶還是一意孤行，媽媽氣得好長時間不跟奶奶說話。曾祖母去世后，媽媽把那兩只破碗放起來了。事后，奶奶翻箱倒柜找這只破碗，說要把它摔了。媽媽說：‘不能摔，留著給你老了吃飯用?！棠虖埩藦堊?，臉漲得通紅，被噎得一句話說不出來。這只破碗，媽媽一直留著?！?/p>

倩倩聽了，說：“奶奶錯了，媽媽不能再錯，到奶奶需要人伺候了，絕不能讓媽媽用這只破碗給奶奶吃飯，如果媽媽不同意，咱就動用各方面的力量說服媽媽，阻止媽媽?！?/p>

徐昊問：“如果媽媽不聽呢？將來你會向媽媽學習嗎？”

倩倩搖搖頭說：“不會的，我會好好地伺候媽媽，讓媽媽晚年幸?？鞓?！”

幾年后，奶奶生了一場大病，真的需要有人伺候了，倩倩的心不安起來，偷偷去婆婆屋里看，見櫥頂上的破碗不見了，心想，一定是婆婆用它給奶奶喂飯，放在奶奶屋里了。

這天早飯時間，婆婆去給奶奶喂飯，倩倩尾隨著去了，進門一看，婆婆正在用一只干凈的搪瓷碗給奶奶喂飯。婆婆問：“你是不是來監督我??？”倩倩一笑說：“不是不是，我相信媽媽。媽，你屋里的那只破碗怎么不見了？”

婆婆一仰頭說：“在電視柜上?！辟毁灰豢催€真是。

倩倩不解地問：“這只破碗不用了，擺在奶奶屋里干嗎？”

“警示！”婆婆笑著說，“我喂你奶奶第一頓飯時就把破碗帶過來了，吃飯時，問你奶奶用這只破碗行嗎？你奶奶看后眼睛一閉不說話，倩倩??！我當時勸你奶奶，她就是不聽，我那也是一時的氣話，不孝的話雖然嚷出去了，我可不能真那么做?！?/p>

“媽媽，你真善解人意，我誤解你了，到你老了的那一天，我會對你好的?！闭f著，婆媳倆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飯后，婆婆拿過破碗，跟倩倩說：“這只破碗怎么處理？摔了嗎？”

倩倩說：“這只破碗雖然破，也有一百多年歷史了，好幾代人都用過，也算是個古董了，還是保留吧！”

婆婆搖搖頭說：“這只破碗留到今天，傳承的不是好家風，我想到你奶奶百年的那一天，就按鄉里在靈前摔老盆、摔老碗的風俗，在你奶奶的靈前把這只破碗摔了?！?/p>

倩倩說：“我看可以，就這么辦！”

婆媳倆不約而同地臉上都掛滿了幸福的笑……

〔特約編輯? 繆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