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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川畔

2023-05-30 09:06芳菲
滇池 2023年2期
關鍵詞:文廟螳螂富民

芳菲

1.并非都跟富民有關

寫富民前,想先寫一條河。

河叫螳螂川,是昆明滇池唯一的出???。螳螂川出滇池后,一路流經安寧、富民、祿勸,最后注入了金沙江。因為金沙江的存在,高原明珠滇池里的水,有可能流到中國最大的城市上海去,或者更遠一些,流到太平洋里去。古滇國和大上海,高原明珠和國際大都市,東邊日出西邊雨,其間是否有著關聯?

站在螳螂川邊,如此一想,覺得這事有趣起來。

一滴水的去流輪回,塵世之間,是極細小的事情,因其卑微,又不起眼,很少有人去關注,去聯想。一條河的風物、掌故、脾氣和秉性,則不然。人間煙火在,民以食為天,臨河而居的人家,自然會把一些情感摻雜到河里面,比如哪天河要漲水,哪天魚要擺子,哪天河里邊會突然就冒出了個水怪來。知任一縣的官家,會對一條河流感興趣,比如疏浚河道、下泄洪水,比如尋津設渡、暢通關梁。畢竟到任一方,治一域民,自然會把有司的責任和擔當記存到史料里邊,給自己一個交待,也給河流和田園一個交待。文人遷客則不同,處江湖之遠,離廟堂之遙,寄情山水是一種常式,歸隱田園同樣有人在做著選擇??鄲炇鋾r就著景致訴苦明志,春風得意時就著景語抒懷情語,若是機緣巧合,好景致遇上了好文采,便可字字珠璣,流傳久遠,入史入文。一部中國古代文學史,何時少過江河情、他鄉月、缸中酒、花間淚、柳下魂?

想來是這個理。

前往富民縣,一定得到河邊去走走,回顧富民藝文志,螳螂川上,還真有過一些故事。

印象中,螳螂川是有景致的。上世紀八十年代前,水質優良,清可見底,可當鏡子照。河里常年能捕撈到紅鯉魚、白鰷魚、黃鱔和小彎斯,都是當地百姓最得意的待客佳肴。彎斯這種細小的魚吃起來別有滋味,又嫩又鮮,可煎可煮,佐一碟酸菜,或兩幾撮薄荷,三五截蔥段,味味相生,湯汁相宜,熱熱地吸溜一口鮮湯,是很享受的一件事情,或是極小心地夾一尾魚干,脆生生送入口中,叫人舌尖連著牙縫美。至于河邊花草,只一樣就讓人沉醉不已。別的季節不說,兩岸油菜花開時,一川金黃,一河碧波,一天深深的藍,簡簡單單搭在一塊,就是一幅畫。上游河道較寬,江水如帶,環繞群山,風光清麗。因為流速較緩,多河曲階地,多村落聚集,故而這個時節螳螂川畔花香四溢,招蜂引蝶,賞花者甚眾,很是熱鬧。

再者是,螳螂川何以叫此名?一直不得其解。此行去富民,于其間正好尋一尋答案。經查《云南通志》,曾對此有過注解。說是此河自??诔霭矊庍^富民,河中多沙洲,其狀如螳螂,所以叫了這個名。但我對此有過疑問,世上怎么會有如此碩大的螳螂,這與“螳臂擋車”“螳螂捕蟬”的成語意義是相悖的,也就有些不大相信。再者,記憶中螳螂這蟲是見過的。小時膽小,見到螳螂就腳軟,腳軟干脆就蹲在牛圈旁或是田埂上,螳螂不動我不動,螳螂一動我就跑,所以,總有機會好好地去觀察這種蟲。既見過綠色的螳螂,多在父親割回的草青料里藏著,牛嘴呶過青草料,時有螳螂溜出來,想是悶在青草料里久了,焐暈了的螳螂蹩在牛嘴旁邊動彈不得,我膽怯著瞎著急,生怕牛兒把它當成散落一旁的青草料。好在,后來結果還好,兩不相傷,牛兒歸圈時,牛嘴上的唾液還在,螳螂卻不見了。土黃色的螳螂多在水田埂上遇到,兒時稻田里偷谷花魚那陣,常見它們靜靜地守在埂上,借著谷穗和四葉草的遮掩偽裝,獵捕一種叫土狗的昆蟲。親眼見過的螳螂,不管色澤如何,總與河中的那些沙洲難以關聯上。如今細想,大概可以這樣推斷,因為沿河兩岸土地肥沃,人煙稠密,主產稻米,物候環境相宜,田間水際多有螳螂捕食昆蟲,益助農桑,共享田園。

河邊,田頭,螳螂多了去,所以呼稱螳螂川。

更主要的,還另有一個事實存在。此蟲長得雖然丑陋,三角之頭,細弱之胸,“鐮刀”之手,身在蟲界而非害蟲,守在田園卻不盜食。這只不害人、不害牲口、不害莊稼的蟲,這只被詞典譏笑過、嘲弄過、誤解過的蟲,終于在中國昆明的一條河上,修成正果,為己正名。

蟲事說完,再說一說文事。

富民螳螂川上是來過兩個有名的文人的。

一個在明朝的月夜里來,叫楊慎。留下了《螳川獨泛》一詩:月游渾似晝,水泛不知寒。星罾驚鳥躍,雙枝起鶴盤。一個于清朝的午時間到,叫袁天揆。也留下了《過安寧有懷》一詩:一片螳川水,紆回入大江。浮將碧雞色,飛上木蘭艭。我甫來京口,人先去石淙。風流兩地盡,惟有浪舂撞。

再往下追究,這件文事也同樣變得有趣起來。

楊慎和袁天揆,一人生于明孝宗弘治元年,一人生于清乾隆庚午年,同為各自時代的文章大家、詩詞高手,都有急公好義之舉,悲天憫人之心。以260多年的時空跨度,隔著不同朝代,作山水之約,同赴一條河,抒懷螳螂川。

對于一條河來說,當然就變成一件幸運的事情了。

明朝三大才子之一的楊慎,同時,還是一個充軍要犯,因為博學多才,剛直不阿,加上嘴碎,逆鱗廷杖,十天之內被皇帝連打了兩次屁股,差點沒活過來。一路波折,幸有愛妻千里送行,歷經多難,來到不毛之地云南保山。腚沒好完,人家就又急火急燎地坐下去,青燈黃卷,寫史列傳,氣沒調勻,人家偏愛游山玩水,一玩玩到了螳螂川上。清代“保山二袁”之一的袁天揆,同時,還是一個獨行俠客,因為朋友眾多,志趣相投,既能獨行江浙為主籌資解難,又能交心各方文士,終成心中詩文巨著。在其客居昆明期間,同樣來過螳螂川。

基于楊慎、袁天揆兩人的人品和文采,他倆曾經為昆明螳螂川的留詩,從文化積淀和文脈傳承的角度看,至今說來,都是值得記憶的,對這種關聯的追思和探究,必定也是有所裨益的。

寫了這里,另有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也露出頭來。

楊慎謫戍的地方在保山,畢生撰寫重要著述的地方在保山,而云南清代本土著名詩人袁天揆的出生地,恰恰是保山。循著文人風骨傳承的脈絡去梳理,去往深處想,其間可能有著一定潛在關聯,也未可知。

即便此事并非都跟富民有關。

2.夜讀《康熙富民志》

我們此行的目的是參加在富民舉辦的一個名為“梅香富民”的筆會。此次出門,好在遇上了燥熱之后的一場及時雨,又好在有高速公路可以走。

富民縣通高速是整十年前的事,早些年間走108國道老路段,從昆明普吉一路向北,過天生橋、西游洞、百花山、麻地埡口、崇德老街、大龍潭,一路繞山繞水到祿勸,車子顛簸得厲害,村莊記得就多?,F在走高速公路,車子快了,卻只關心交警、雷達和油站,老富民的記憶反而漸漸地遠了。

富民越來越近,雨停了,我漸漸焦慮起來。

“梅香富民”,梅是引子,香是酵母,富民是主菜。摘了人家的楊梅,吃了人家的羊肉,聽了人家的民歌,理所應當人人都要出作品。何玉虹、趙昌敏老師來自美協,畫作刊載過《滇池》雜志,想來已是心中有底,手里不慌。

入夜,無事。

翻開《康熙富民縣志》,我終于安靜了。

富民不大,小縣。四圍俱山,較省微熱,河流縈繞,雖暑不酷,無熇蒸之氣,得清爽之宜。民無他營,以耕為業,終歲之計,取給畎畝。

這段話,原原本本摘自富民的老縣志,短短42個文言字,已將富民縣的氣候特征和產業特色寫得準確而又生動,且不勞心費力。

話多不甜,言多必失。小時候老人的傳統教育就是這樣關照的。所以,我是一個木訥的人,這是我喜歡文言的重要理由。

燈影下,書卷里,富民縣令彭兆逵這個老古人讓我興奮起來。

老志書上的寥寥數語,由此關聯的片言只字,他就活脫脫地站在了眼前,讓人過目不忘,還有了記住他一輩子的強烈沖動。向來有一個觀點,要真實地了解一個陌生的地方,閱讀當地舊志是條捷徑,雖然,一般人讀起來會有些困難,但有兩個好處倒也明明白白。一是因為時間久遠,歷代核證,資料可信度較高。二是因為文言撰就,言簡意賅,可聯想的空間就大。人世間,相信一個人很難,不信一個人容易。相信,需要歲月,不信,就一個瞬間。面對古人,認識他,相信他,近而愛或者恨,不讀舊志,不查舊檔,不研舊史,也就無所關聯。

就拿富民縣令彭兆逵來說,富民人都信他,一信就是三百年,至今沒有一絲絲懷疑。他死時,一壩子的人哭著送他的棺材回原藉,他死后,富民人民為他建了“彭令遺愛祠”,就是一個見證。

史載,彭兆逵,字人淑,號陟瞻,江西贛州人,康熙丁丑進士。官山西太平縣令。上任伊始,即汰冗役,革火耗雜稅,苞苴(賄賂)斥絕,四境肅清。后因父喪丁憂守制??滴跷迨?,服滿補云南富民縣令。因地撫綏,剛柔并用,民大悅服。

一位地方最高行政長官到任,想要第一時間了解自己管轄縣域的情況,看看土地和人口,查查營防和種子,卻什么資料也沒有,一頭無緒之中,唯有那聲嘆息最重。好在,彭縣令是個明白人,求人不如求自己,敢硬著頭皮做首創。提綱挈領,新志速成,可偏偏又絆在費用上,無錢出書的難處還沒解決,來自民間的災情早已呈于案頭。

康熙五十二年的五月天,富民縣爆發了史上最大的一次病蟲害。

這是一次大災。同時,又算一件異事。

一壩子的蟲在吃莊稼,對一個“終歲之計,取給畎畝”的農業縣來說,可是天大的事情。幾輩人都沒見過的怪蟲,黑壓壓逼走天上飛著的鳥,一縣的人家不躲在家里害怕才怪。面對如此大災,面對“通邑大恐”難題,彭縣令如此果敢、如此沉著、如此用心地走向了田野。為安定民心,他親自寫了祭文,為快速平災,他廣泛做了動員,為表達決心,他齋戒了三日。在科技極不發達的時代,齋戒和祈禱,是消除恐懼安定民心的最佳良藥。

民心安,則郡縣治;郡縣治,則天下平。

首修縣志和重視農桑,是彭兆逵縣令留給富民最大的兩筆財富。前者,屬于文化范疇,是創舉,富民官方從此有了自己的志書,讓真實的富民得以文字的形式存活到了今天。后者,屬于治理范疇,是責任,富民的土地從此有了抵御蟲害病害的底氣。

齋戒,得有帶頭的人,祈禱,沒有真誠的心不行。

富民事,無小事。

為官事,亦無小事。僅彭兆逵個人經歷而言,他是我在老志書里認識的全中國最幸運的一個“七品”。做了兩地縣令:一地在太平縣,一地在富民縣。

想到這里,不由心底一笑。

“梅香富民”,眼前一縣果飄香,楊梅紅了,桃子熟了,葡萄甜了,無數的人們來了。合起手中的老志書,心底感謝著三百年前的這位老縣令,他留給富民的抗災經驗,同樣留在了“古滇澤國”“螳川流域”所有的土地之中。

即便今天,仍有借鑒的余地。

3.晨拜文廟

富民文廟,藏得并不深,在縣城西邊的臥云山下。

富民縣的空氣本來就很好,加上日前下過幾陣透雨,現在又是清晨時段,所以想去看一看這個在昆明市域都有些名頭的老文廟。

享受好空氣,是它。文化探幽尋蹤,也是它了。

這是采風的一個通式,新到一地一域,沒見過的去見一見,沒嘗過的去嘗一嘗,吃本地菜喝本地酒聊本地事,古話里頭界定為入鄉隨俗,現實當下叫“文化新發現”。富民縣,地頭不熟,人更不熟,怕壞了規矩,犯了忌諱,所以,我一直不敢離開潘興澤老師半步。潘興澤老師是個苗族文藝家,工作于祿勸縣文化館,地地道道的“富民通”,因為走親訪友的緣故,更主要的是比賽交流和劇本創作上的事頭,富民一地他可沒少來。昨晚我倆同住一屋,我看了一夜的富民老志書,他打了同胞一夜的電話。只是機緣不合,他的同胞都去省會昆明辦事情了,那頓透透的酒最終沒有喝成功。好在解乏提神另有一樣東西在,我倆對煙草的敏感程度竟驚人的一致。兩人一屋,三盒“玉溪”抽完,已是午夜時分。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所以,清晨起來,潘興澤老師怏怏不樂的情趣似乎還在。

要不,我們去看看富民文廟?聽說不遠,就在山腳那邊。

我試著邀約他,他卻意外爽快地應了約。

年年來富民,都只會往山上跑,往喝茶處去。去一次廟就去一次廟吧,娃娃就要升學了,我們做老人的拜拜文廟,敬敬先師,自己安一安心,也替娃娃應一應事。

他從衛生間里捂著毛巾出來,我已將最后兩支煙分享給了他。清晨新約的達成阻斷了昨晚失約的不快。他又孩子一樣高興起來了,伴著這份情緒,我與稍顯陌生的富民之間的距離正在拉近。

天放晴了,路上漸漸有了人語和車聲。

富民文廟藏在富民縣第一中學里頭。

這個發現讓我很愉悅。新城巨變、開發擴張、地價日貴的當下,如此傳統的搭配還在堅守,依舊保留,執著延續。意外之外,多了敬意。

明萬歷四十八年始建于縣城東門之外,規模甚麗,后來毀于兵燹。清康熙四十七年遷建于現址臥云山之麓。中建先師殿;左右兩廡。前為大成門、欞星門、泮池;后為啟圣祠,左為明倫堂,魁星閣在明倫堂之前,右為文昌宮。名宦、鄉賢二祠,附于大成門外。物換星移,時光久了,眼前我們所看到的富民文廟,僅是清光緒十五年重建的部分遺存。大成門、先師殿、月臺、崇圣祠等主體建筑還在,雖是破舊了些,依舊可見當年的風光?,F在成了文物管理所,公布為富民縣、昆明市兩級文物保護單位,日日有人值班,屋屋陳列物什,時有觀光接待。有人的房子就有了房子氣,瓦檐不會腐得太快,柱腳不會蠹得太深,地皮和墻體就不大愛生霉菌和綠苔了。這是鄉間生活的常識,也是父輩老人們的經驗。

進大成門,特意記下了一副聯:齊家治國平天下,信斯言也,布在方策;興學修道致中和,得其門者,譬之宮墻。大成,中國古代文化中最神圣的一個稱謂,文化修為中最高的一個級別。古樂之中對其有著嚴格的界定,一變為一成,九變而樂終,直至九成完畢了,方可稱“大成”。過此門時,我們的腳步很輕,很安靜,沒有說笑聲。畢竟此門一過,就是先師殿。富民文廟供奉的先孔子雕像居中靜立殿前臺上,身前兩側為青石石刻護欄,中設臺階,一對青石麒麟左右相呼,階間居中鋪設一條青石盤龍??鬃拥袼芎竺?,是金碧輝煌的先師殿。立門古樸雕花,立柱厚積朱丹,單檐歇山式的琉璃屋頂,想是年頭久了,間生了些黃草和綠苔,無風不明顯,有風時草就會動一動。

天地里,風雨中,先師孔子立于殿前,靜佇臺上,雙手撫胸,目視前方。在富民文廟里一立就是400年,傳承一縣一域文脈,安定萬千民眾人心。

迎著東升朝陽,走出文廟之門,不經意間想起了守魂這個詞來。富民文廟始建至今已經400年,供奉先師孔子已經398年,但有一點要說明,先師孔子在富民縣的存在絕非這個時限,應該比這個時間要早得多。

文廟前是文昌路,像一條長長的扁擔,一頭挑著富民的文脈,一頭擔著新城的人氣。這樣說來,很是形象,卻還是稍稍狹隘了一些。家庭生活離不開社會化,文化傳承離不開社會化,城市新生離不開社會化,面對發展,“家庭之擔”“文化之擔”“城市之擔”,其實都離不開扁擔之下的眾挑夫。扁擔越長,挑夫就要越多,挑夫多了起來,扁擔就不會斷,路頭也會穩很多。

走在文昌路上,思緒飄浮之中,兩個藝術大師的形象終于清晰了。之所以想起他們,一來想到了“扁擔和挑夫”的問題,二來關聯著富民本身的文化沉淀,更重要的一點,是這兩人在中國藝術甚至世界藝術舞臺地位上的存在。

廖新學,富民永定人。1900年出生,出身貧寒,父親早逝,淪為牧童,堅強的母親將他送往昆明當了學徒,學習繪畫,先拜李鳴鶴先生學習繪畫,后得日籍教師川吉指導學習雕塑,又經徐悲鴻學友強化素描訓練,留學法國后主修雕塑和繪畫?!稊S鐵餅者》《牧羊人》等雕塑作品十次獲得法國沙龍金獎、銀獎和銅獎?!栋屠鑸蟆酚?、法文版評價說:“廖新學是歐洲最有影響的中國雕塑家之一?!?/p>

鄉村牧童到國際大家,富民子弟到云南現代美術教育事業奠基者。其間跨度,同樣是一條長長的扁擔,家庭之擔和文化之擔下,母親是挑夫,廖新學也是挑夫。

杜天榮,富民赤鷲人。1928年出生,家境貧苦,7歲失去雙親,成為孤兒,隨姑母生活,后經姑母資助到昆明學習攝影。1948年,機緣巧合,杜天榮在昆明失業之際,富民同鄉廖新學自法國留學歸國,邀請他去自己創辦的新云南照相館工作。攝影之余,兼學些繪畫技藝,終成一代攝影大家,獲評“云南省文學藝術卓越貢獻者”稱號?!洞浜贰洞笥^樓》《生爐子》等一大批作品,成為記錄老昆明最厚重的影像留存,到了今天還拴著幾代人的記憶。

面對富民文昌路,我似乎看到了文化之旅上更多不移本心的挑夫。關注是一回事,關聯是另一回事,沉自己進去,就有找到本真的可能?;赝幻裎膹R,它離我們漸漸地遠了。只是有個疑惑,文廟后那山,原本叫作臥云山,不知咋個改叫美女山了。

沒來由地,變得執拗起來。

回去,再找一個機會吧,重讀一回富民老縣志,看看當年定址遷學的那個縣令還有什么故事沒有,可曾有過什么別的交待?

印象中,他叫謝天璘。

4.聽歌小水井

小水井,是我遇到過的最為安靜的村莊。于我現有的閱歷來說,沒有之一。

有時我甚至認為,這種安靜是無法用語言給予描述的,骨子里的東西,唯有心氣可以觸摸到。而這種安靜,確實真切地存在于眾人眼前,這是一種親近土地和云天的安靜,一種遠離城市不足為外人道的安靜,一種既心通鄰家又心通天穹的安靜。

反正,這種安靜是存在的。

小水井教堂前的場院邊上,我又一次遇到那位苗族老大媽。十年前,她賣了一簍野香菇給我,回家一伙朋友聚在一起吃個精光,然后才問我:哪個市場買的,咋個朵朵一個樣,沒有一朵爛菌,沒有一朵腐菌?今天,她沒有野香菇賣,因為季令已過,賣的是幾簍野草莓。我笑著問她,咋個粒粒一樣大!她笑著應了我:熟透的才摘,不熟的就不摘,叫它再長幾天,反正就在刺蓬上,它又不會跑,過幾天再去一趟,就全熟透了。

大媽,你還唱歌不?

我一邊給錢一邊問道。她愣了一下,笑著側過身去,又趕緊抻手捂了嘴,雖然手握得很嚴實,我還是看清她已經沒了門牙。我們么老了,丑了,早唱不動了!孫子孫囡們接著唱,他們唱的新歌更好聽。伴著苗族老大媽稍帶混響的聲腔,手風琴響,教堂里的歌唱正式開始了。

6月30日這天,我們去了昆明市域最大的苗族村小水井,去聽一次來自大山深處的天籟之音。小水井合唱團的故事在昆明流傳甚廣,一個雙手沾滿泥土的苗族農民龍光云,能夠與美國紐約愛樂樂團同臺聯袂指揮,筷子與刀叉能夠如此優美和諧,云南大山深處的苗族合唱團能夠走上美國、英國頂級音樂殿堂,將中國云南最炫的民族風,刮到大洋彼岸的舞臺上。這是近幾年來云南文化交流中的一件大事,這是一個中外文化交流不可多得的奇跡,這個文化現象令人著迷。

一朵野香菇,一粒野草莓,是我走近小水井村莊的媒介,依從自然,順應自然,尊重自然,則是這個村莊給我的最樸素的觀念。

小時候在山村老家,是體驗過安靜的。

白天的山村沒有安靜,村子里頭狗特別多,似乎上級安排或是約定俗成,家家養狗,不拴繩索,不套衣裙,不特意地去蓋一座狗房。一有風吹草動,或是腳聲人影,一村的狗兒就全叫開了,比賽一樣,攻擂一般,李家咬到張家,村頭咬到村尾,管你走村小販還是公社干部,管你頭戴禮帽還是腳穿草鞋,逮誰就咬誰,咬完再說。土地承包到戶的政策巨變,讓老輩人從此做了土地的主人,又從此多了疑心,狗兒對主人的忠貞和貼心,在那個時代最為真誠,擠不出一丁點的水分。老家的安靜在夜晚,沒有電,路不好,鄰居住得遠,若不遇上急事叫門或是走親串戚,各家各戶的門關得都早,盡管熒火蟲還在忽閃忽亮,蛐蛐兒還在引伴呼朋,只要曬場上、草堆旁、河溝邊的孩子們被訓斥著攆回家去,村莊就變得安靜了。

小水井的安靜,真的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安靜。與城市不同,與街道不同,與校園不同,與劇場不同,與我兒時對安靜的理解更是天差地別的不同。

十年前第一次到小水井聽合唱,我太想看清演唱者的禮服、皮膚和嘴形,近水樓臺,我選擇了最前排靠左的一個小角落,側身而立,眼睛更多地盯住指揮龍光云的手勢,耳朵更多地給了風琴師張繼成的伴音。震撼之中,我似乎成為教堂墻壁上楔死了的一顆木釘。今日,端坐在小水井教堂里,選擇了居中最后一排座位,聆聽合唱,這是最好的位置。隨著指揮龍云光的手勢,德國作曲家舒曼《茨岡》合唱曲開始響了起來,我輕輕閉上了眼睛。

小水井,是苗族村民的生命之源,禮唱贊詩,歌唱自己,則是小水井合唱藝術的源頭。一百多年來,隨著基督教的流布而傳播的近現代西方文明,不著痕跡地改變著苗族社會群體的傳統習慣,并且成為區域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砣晃虻搅?,兒時村莊里的安靜,是害怕里的安靜,小水井苗寨里安靜,是不怕中的安靜。害怕,是因為沒有尋到神靈的庇護,不怕,是已經乘著歌聲的翅膀。

感謝富民小水井,你用歌唱給了我一個很好的答案。

抬眼遠望,螳螂川玉帶一樣飄過富民永定鎮,兩岸高樓鱗次櫛比,田園生機盎然,之后,就要進入另一片山區丘陵了,為了穿過陡峭的普渡河大峽谷,河流開始變得湍急起來,咆哮起來,更加富有了力量。在兩岸的崇山峻嶺中,深藏著像小水井一樣的眾多苗族村莊,漩窩塘、湯郎箐、出水箐、大松園、芹菜塘,這些村莊同樣都在高高的山上,種著并不肥沃的土地,刮著冷涼的風,一到夜晚,所有的村莊都會唱歌,一到周末,很多的人都要去教堂。

滇池,螳螂川,普渡河,金沙江,沉吟之間,思緒最終落在了“普渡”這個詞條上。找出三年前回老家過渡河時所發的一個微信相冊,手機換了幾回,里邊的相冊一直還在:

普渡河,一條地理概念上的河,流出峽谷四季;一條歲月空間上的河,割開大地皺折;一條佛界慈念中的河,普渡萬物蒼生。此間:風渡云朵,云渡蒼天,山渡莊稼、村落和故園,水渡魚蝦、炊煙和迷津。有那么一刻,試問:我們能否輕輕地彎下腰,摸一摸一棵草的高度;有那么一刻,再問:我們是否愿意輕輕地伸出手去,焐一焐一粒果的溫度。然后,靜得下來,看看自己的心閘,有無開啟的那一念。

渡?渡何?又何以渡?

與其佛說,不若自啟。

螳螂川上,靜靜地想了許久,寫下這些話,算是給一條河流、一部老志、一座文廟和一些關聯不關聯的村莊留下一個交待。

責任編輯? 胡興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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