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爾為梅蘭芳寫詩

周惠斌

1924年，梁啟超、蔡元培以北京講學社的名義邀請泰戈爾來華訪問。4月12日至5月30日，泰戈爾率領由6人組成的訪華團，開始了長達50多天的中國之行。

4月23日，泰戈爾一行抵達北京。5月7日恰逢他63歲生日，文學團體新月社于10日晚在協和醫學院禮堂，用英文演出了泰戈爾創作的著名話劇《齊德拉》，這是中國首次上演印度戲劇。這次演出吸引了眾多文化名人前來，梅蘭芳坐在泰戈爾身邊觀看了首演式。演出結束后，泰戈爾向梅蘭芳致謝，同時表達了自己的心愿：“希望在離開北京前，還能觀賞到你的表演?！?/p>

5月19日，梅蘭芳在剛剛落成開幕的珠市口開明戲院，專門為泰戈爾演出了一場自己新編的大型神話京劇《洛神》，泰戈爾特意穿上他創辦國際大學時定制的紅色長袍禮服前往觀看。舞臺上，梅蘭芳翩若驚鴻、宛若游龍般的歌舞，清麗優雅、含蓄深沉的聲音如珠走盤、如云繞梁……“洛神”或嬌媚，或冷艷，若有情，若無情，舞蹈、造型、音樂都達到了“欲笑還顰，最斷人腸”的境界。泰戈爾如癡如醉，頻頻鼓掌。

第二天，泰戈爾將赴太原。中午，梅蘭芳和梁啟超、齊如山、姚茫父等社會名流在豐澤園飯莊設宴餞行。席間，泰戈爾即興賦詩一首，贈予梅蘭芳。原詩是用孟加拉文寫的，泰戈爾又親自把它譯成英文。他還聲情并茂地朗誦給大家聽：“認不出你，親愛的/你用陌生的語言蒙著面孔/遠遠地望去，好似/一座云遮霧繞的秀峰?！北磉_了自己觀看《洛神》后，在獲得美的享受的同時，也道出了由于語言的障礙，難以完全理解人物復雜的內心世界，不能充分領略京劇藝術真諦的一絲遺憾。在場的詩人林長民根據泰戈爾的英文，譯成古漢語騷體詩記在紈扇上，并寫了短跋。

梅蘭芳接過承載著泰戈爾真摯友情的紈扇后，當即取出鋼筆，在隨身攜帶的一把折扇上，寫了一段《洛神》中最美的唱詞，作為答謝回贈給泰戈爾留作紀念。泰戈爾打開折扇，只見一排排用鋼筆書寫的字體秀整、氣韻生動的方塊漢字，行距井然地呈現在眼前。一旁的徐志摩用英語解釋給泰戈爾聽：“滿天云霞濕輕裳，如在銀河碧河旁?？~緲春情何處傍，一汀煙月不勝涼?！辈⒀a充道，“這是洛神登場時唱的一段詞，也是梅先生親自參與寫定的?！碧└隊栠B連說：“好，好，這是一首好詩，清麗得像洛神，也像梅先生本人！”

分別前，梅蘭芳又將自己在老百代公司灌錄的《嫦娥奔月》《汾河灣》《霓虹關》《木蘭從軍》等多張鉆針唱片，以及譚鑫培的京劇唱片《碰碑》、俞粟廬的昆曲唱片《三醉》和《拆書》、元元紅和小紅秀的蒲劇唱片《南天門》等送給泰戈爾。這些唱片后來一直為泰戈爾所珍藏，直到1941年8月他去世后，才被收藏于國際大學藝術學院的博物院內。而泰戈爾贈給梅蘭芳的紈扇，以及畫家南達拉波斯所繪的油畫《洛神》，現都珍藏在北京梅蘭芳紀念館。

1961年5月13日，為紀念泰戈爾誕辰100周年，梅蘭芳在《光明日報》上發表詩歌《追憶印度詩人泰戈爾》。在詩序中，梅蘭芳寫道：“1924年春，泰戈爾先生來游中國，論交于北京，談藝甚歡。余為之演《洛神》一劇，泰翁觀后賦詩相贈，復以中國筆墨書之紈扇。日月不居，忽忽三十余載矣。茲值詩人誕辰百年紀念，回憶泰翁熱愛中華，往往情見于詞，文采長存，詩以記之?！鄙钋楸磉_了與泰戈爾的真摯情誼，而這首詩也成為梅蘭芳的最后遺墨。

同年，梅蘭芳請精通孟加拉文及泰戈爾文學的吳曉鈴和石真兩位教授根據泰戈爾的原作，將泰戈爾贈送給他的詩譯成白話體：親愛的，你用我不懂的/語言的面紗/遮蓋著你的容顏/正像那遙望如同一脈/縹緲的云霞/被水霧籠罩著的峰巒。

（摘自2022年第17期《中外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