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義捐肝到恃恩行兇：那失重的生死之交

一念　江南

趙玉龍，曾經捐獻半個肝臟拯救了干哥哥徐長平的命。徐長平后來在一家燈具公司當了副總，而趙玉龍卻落魄了。徐長平給他找工作，結果這兩個過命的兄弟卻反目成仇……

生死之交：我大義捐肝你雪中送炭

2020年3月，27歲的趙玉龍接到徐長平的電話，說他病了，可能活不長久了。趙玉龍非常擔心，第二天就從老家趕來探望徐長平。

趙玉龍兒時因體弱多病，父母聽了舅舅的建議，讓他認隔壁徐長平的父親為干爹，大他兩歲的徐長平成了他的干哥哥。

兩家都只有一個孩子，徐長平突然多了一個粉團一般的弟弟，樂得不得了，動不動就到趙家抱著趙玉龍不撒手。等稍微大點，趙玉龍整天跟在徐長平后面。徐長平對他就像對親弟弟，什么事兒都護著他。趙玉龍闖了禍，媽媽想教訓他，徐長平抱著她的腿哭得震天響，把趙玉龍的媽媽氣得哭笑不得。

兩人上學后，有一次趙玉龍被幾個小混混欺負，徐長平沖上去一陣亂打，混戰中，一個小混混一棍砸在了徐長平的腿上，造成骨折。痊愈后，徐長平走路就有點瘸。趙玉龍的父母很內疚，可徐長平的媽媽反而安慰說：“哥哥就要保護弟弟?！?/p>

2012年，趙玉龍高考落榜。而徐長平在兩年前考上了大學。趙玉龍從小喜愛電工，他進了老家一家電商公司擔任銷售員。雖說境遇不同，又分隔兩地，但小時候的情誼卻被時間越釀越醇，兩人幾乎天天都要登錄聊天軟件談心。徐長平放假回家，放下行李后，立馬就去找趙玉龍，他的大學同學和女朋友朱倩忍不住抱怨：“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你干脆和趙玉龍一起過算了?！?/p>

2014年，徐長平大學畢業，應聘到省城一家燈具公司擔任設計師，并和朱倩結婚，一年后有了女兒，趙玉龍特意趕來給徐長平送上紅包。

誰知，徐長平結婚不到六年，卻傳來他得重癥將不久于人世的消息，趙玉龍馬上趕到省城探望。

原來，徐長平因為工作勞累過度造成十二指腸潰瘍破洞，繼而引發肝衰竭，必須移植肝臟才能救命。徐長平的父親早就去世，母親體弱多病，根本找不到合適的肝臟供體。

趙玉龍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徐長平毫無血色，整個人瘦得變形，心痛不已。他安慰徐長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徐長平含淚說道：“兄弟，沒合適的肝臟移植，根本撐不了多久……”說得趙玉龍流淚不止。

晚上，趙玉龍守在徐長平的病床前，想起以前徐長平對自己呵護的情景，如今有可能永別，他心如刀絞。突然，之前看過的一則丈夫捐肝救妻弟的新聞浮現在他腦海里，自己和徐長平血型相同，是不是可以為他捐肝呢？想到這里，他興奮地從床上坐起來說：“哥，我怎么也不會讓你死的?！?/p>

第二天，趙玉龍詢問醫生他能不能給徐長平捐肝，醫生得知他倆的關系，說：“患者如有證據證明與活體器官捐獻人存在因幫扶等形成親情關系的，可以捐肝?！壁w玉龍說：“我哥可沒少幫我?！敝?，他又上網搜索，像他和徐長平這種關系，是可以給徐長平捐肝的。

之后，趙玉龍對徐長平說了自己的想法，徐長平驚呆了，說：“小龍，你還年輕，絕對不行！”趙玉龍已下了決心：“哥，拿我半個肝換你一條命，值！”

令人驚喜的是，趙玉龍與徐長平配型非常成功，他在捐贈同意書上簽下名字，捐出半個肝。手術十分成功，徐長平終于從死神魔爪下逃脫出來。

徐長平痊愈后，徐母當著趙玉龍的面流著淚對兒子說：“長平，你這條命是小龍救的，你要記住恩情?！壁w玉龍說：“只要大哥健健康康就好?！苯俸笥嗌男扉L平熱淚盈眶。

2020年10月，康復后的徐長平回到原單位上班，憑著過硬的業務能力，連續為公司攻克了兩個業務難題，被光速提拔為副總，收入漲了一大截。

但趙玉龍卻很不如意。因為給徐長平捐肝，他丟掉了原來做的電商銷售工作，借錢在張家界開了一個小餐廳。因疫情的緣故，加上恢復期精力不夠，經營狀況很差，不得不關門，還背上一大筆債。

徐長平從母親那里知道趙玉龍的狀況后，馬上給他轉去了10萬元。趙玉龍一定要打借條，并態度堅決地說：“哥，我給你捐肝不是為了錢?！?/p>

徐長平的錢雖然解了趙玉龍的急，但他一時找不到靠譜的工作，債務又沒還清，走投無路下，他向徐長平求助找份工作。徐長平滿口答應。

徐長平開始動用關系，為趙玉龍在公司找了個電工的崗位，收入穩定。他又把自己閑置的一套公寓房騰出來，讓給趙玉龍住。趙玉龍非常感激。

恃恩求報：我潦倒落魄你人生贏家

朱倩見丈夫的救命恩人到了西安，對趙玉龍很熱情，還當著他的面對丈夫說：“沒有小龍，就沒有你的今天，你要對他好?！毙扉L平笑著點點頭。

在公司里，徐長平對趙玉龍照顧得很周到，趙玉龍聽到他經常對同事感嘆：“這樣過命的兄弟，對他怎么好都是應該的?！彼?，趙玉龍雖然只是個電工，在公司卻很受尊重。

工作之余，徐長平兩口子經常把趙玉龍請到家里吃飯?？粗鴥扇硕鲪鄣臉幼?，趙玉龍羨慕地說：“哥，嫂子賢惠又漂亮，你真有福氣?！毙扉L平拍著胸膛說：“小龍，你成家的事包在哥身上?！?/p>

徐長平讓妻子幫趙玉龍介紹對象，朱倩托人給趙玉龍介紹了在一家私營公司做前臺的打工妹劉穎，并竭力為趙玉龍說好話：“趙哥是特別仗義的一個人，結婚后，不怕他對你不好?！?/p>

劉穎長得苗條漂亮，趙玉龍很滿意，連連對徐長平、朱倩說：“哥，嫂子，謝謝你們，我覺得人生一下子有目標了，我一定得好好干?！?/p>

2021年7月，公司電工技術部招聘主管，趙玉龍想競聘上崗，求徐長平幫忙推薦，徐長平鼓勵他試試看。競聘結果很快公布，趙玉龍根本沒戲，當上主管的是一名有經驗的交大畢業生。趙玉龍覺得是徐長平不給力，跑到他家抱怨道：“哥，你現在都是副總了，一個小小的主管怎么都沒搞定？”

徐長平解釋說公司這次競聘對學歷等硬件條件卡得很死，趙玉龍資歷淺，文化也不高，自己雖竭力爭取，卻無法對抗管理層的集體決定。徐長平答應有機會一定幫他，說了半天，趙玉龍才離開了。

事后，朱倩把自己剛買的那條項鏈送給趙玉龍，說是她特意送給劉穎的。劉穎拿到項鏈很高興，連夸嫂子眼光好?？粗训男δ?，趙玉龍對徐長平的怨氣也消了，兩人關系看似又回到了從前。

2022年5月，在徐長平的幫助下，趙玉龍總算當上了公司安裝隊副隊長，他自覺時機成熟，向劉穎求婚?？蓜⒎f的父母提出，必須準備好婚房才能把女兒嫁給他。趙玉龍債務尚沒還清，根本沒有能力買房子，于是，他把徐長平約出來，說自己想以30萬的價格買下他現在借住的公寓房。

那套房子至少值70萬，還是妻子的婚前財產，徐長平很為難地說：“要不你們就先用它結婚，什么時候買了房子，什么時候再搬出來?！?/p>

趙玉龍沒想到會碰到這么個軟釘子，有些氣惱地說：“哥，我救了你的命，難道不值這套房子嗎？”

徐長平皺著眉頭說，這套房子是妻子的婚前財產，他實在開不了口，又表示：“小龍，我的房子也是貸款買的，現在還在還房貸。實在不行你和劉穎說說，先貸款買一套小的，首付款我可以先支援你一些?！薄笆裁?，我身上欠著債，你還讓我去貸款？”趙玉龍氣得一甩門就走了。

劉穎見趙玉龍的房子落空，身上又背著債務，失望之下提出分手，臨走時撂下一句話：“趙玉龍，朱倩托人把你介紹給我時，說你是徐長平的救命恩人，是騙我的吧？他們連拉你一把都不肯？”

趙玉龍呆呆地看著女友離去的背影，憤怒從心底直沖腦門，不顧一切地大喊：“是真的！是他忘恩負義?！眲⒎f并沒回頭，加快腳步離開了。趙玉龍對徐長平的信任和感情，在這一刻轟然崩塌。

從這天起，趙玉龍就像變了一個人，上班遲到早退，動不動一整天見不到人影。電工技術部新上任的主管，幾次向徐長平匯報要處分他，徐長平卻總是說：“趙玉龍最近失戀了，有情緒難免，不能雪上加霜?！敝鞴苤坏么饝咽虑閴合聛?。

不久以后，趙玉龍無意間發現徐長平用公司的加油卡給私車加油，就向公司財務舉報，說徐長平偷挖公司墻角，但財務卻告訴他，徐長平作為副總又沒有配備專車，按照公司規定可享受油費補貼，并委婉地說：“公司有公司的規定，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可以了?！壁w玉龍卻借機發泄不滿：“你們一遇上領導就慫了，我們出去搞安裝花個油費都計較，真是看人下菜碟?！彼麤Q心要抓徐長平的把柄。

又過了一段時間，趙玉龍在外出安裝燈具時，遠遠地看見徐長平和一名身材窈窕的女人進了隔壁的酒店，他馬上用手機偷拍下照片，發在公司群里，并附上一句：“看看我們的徐總，上班時間溜出來風流快活?！笨粗救毫ⅠR炸了鍋，趙玉龍得意地又給朱倩發了條微信：“嫂子，哥出去亂搞，讓我逮了個現行?！辈⒔o她發了定位。

朱倩當時正懷著孕，孩子還有一個月就要出生了，脾氣本來就不好，一看立馬就炸了。她打車趕到酒店，正好在大堂里遇見兩人，不由分說揪著徐長平又哭又罵。酒店工作人員好不容易才把他們分開，徐長平這才喘過氣來解釋，女人是他們的大客戶，而這家酒店用的是他們公司產品，他帶女人來是為了向她展示使用效果，朱倩傻了眼。

公司人事部門在核實情況后在群里做了說明，證實徐長平確實是在忙工作。但還是有一些平時嫉妒他的員工私下里說：“哼，公司是不是護著徐長平，幫他打圓場？”這事造成了很壞的影響，本來已經幾乎要簽合同的大客戶被嚇跑了。

反目成仇：毀了那個曾經救過的兄弟

此事讓公司管理層十分惱火，認為趙玉龍是在故意散布謠言，干擾公司正常業務，準備對他做除名處理。徐長平苦苦哀求道：“趙玉龍平時表現不錯，這次的事情是因為對我有一些誤會，我會和他說清楚，還請公司給他一次改錯的機會?！庇谑?，公司只是免除了趙云龍副隊長的職務，但徐長平自己卻因為推薦人選不力被領導約談，他自愿放棄季度和年終獎金，并公開檢討，這才沒被進一步處理。

出了這樣的糗事，又得知丈夫因為袒護趙玉龍被處罰，朱倩氣得哭個不停：“你說他對你比對親哥哥還好，怎么一而再再而三整你呢？”徐長平卻說他相信趙玉龍：“他能為我捐半個肝，就不會故意害我?！辈⒄f自己一定會想辦法和他解釋清楚。

2022年6月，朱倩二胎生下一個兒子。一個月后，徐長平特意請趙玉龍赴滿月宴，并真誠地對他說：“小龍，咱倆就像親兄弟，我很看重這個?！比欢?，這些話在趙玉龍聽來卻十分刺耳，他覺得徐長平是在含沙射影嘲諷自己，只顧一杯杯喝著悶酒。

散席后，趙玉龍醉醺醺地回到借住的房子里，倒在床上，剛才的一幕就像刀子一樣不斷割著他的心。徐長平兩口子穿戴得光鮮亮麗，懷中抱著粉粉嫩嫩的小兒子，手上牽著打扮得像個小公主似的大女兒，在眾人的恭維和贊美聲中春光滿面。再看看自己身上皺巴巴的衣服，布滿塵土的房間，他只恨自己心太軟，沒在酒席上當面揭穿徐長平的虛偽。

8月初，趙玉龍趁著休年假回老家散心，順便想看看能不能換個合適的工作，可試了好幾家，要么人家嫌他學歷低，要么他嫌人家給的薪酬不高。他悶著頭沿街道漫無目的地亂走，不知不覺卻來到了自己曾經開的小餐館附近，當時正是飯點，吃飯的人很多。趙玉龍不由得想到，如果自己當初沒有去省城，而是好好經營小餐館，日子也不會太差。他還想到當年要是自己沒捐肝給徐長平，徐長平墳頭的草早就很深了，哪來今天兒女雙全、有房有車的幸福日子？自己舍出半個肝去救他，得到了什么？因為徐長平不肯賣給自己房子，弄得他失去女友……他越想越不平衡，越想越來氣。

案發后，據趙玉龍交代，2022年8月15日傍晚，他回到省城，來到徐長平家，當時朱倩帶著兩個孩子回了娘家，徐長平因為身體不適在家休息。趙玉龍耐著性子，盡量和風細雨地對徐長平說：“哥，你看你什么都有了，可是我因為沒有房子，連個老婆都娶不到，你能不能借我點錢，讓我好歹買套房子成個家，總不能看著我打光棍吧？”

徐長平拿出當年趙玉龍的借條，當著他的面一撕兩半，表示當年給他的10萬元不要了，就當送給他買房子，至于別的要求，他實在愛莫能助，“小龍，你也知道，我要常年服藥，每個月還有車貸、房貸要還，小孩子要吃奶粉，大孩子每年學費就有好幾萬，你嫂子又因為要管兩個孩子辭了工作，我實在拿不出錢來借給你了?！?/p>

“什么？你們兩口子開著寶馬，又有兩套房子，竟然哭窮，真可笑！”趙玉龍忍不住冷笑道。

或許是趙玉龍的態度激怒了徐長平，他一拍桌子站起來喝道：“趙玉龍，就算我有錢，也是我們兩口子辛苦掙來的，不是天上掉的……我怎么可能把夫妻共同財產拿來給你買房子?！?/p>

“要不是我，你墳頭上的草都長幾尺高了，你老婆早跟了別的男人，你孩子也叫別人爹了。你的一切都是踩著我得到的?！壁w玉龍氣得口不擇言。

徐長平一怒之下，狠狠地扇了他兩個耳光，說：“趙玉龍，你就是不給我捐肝，也不會有出息。你看看你自己，讀書怕苦，工作怕累，要不是我，公司早把你開了。報恩也有限度，別當吸血鬼?！?/p>

徐長平的這幾句話，戳中了趙玉龍的痛處，他腦子里嗡嗡直響，看到茶幾上有把水果刀，沖動之下抄起刀子向徐長平猛刺過去。徐長平當場倒在血泊里，掙扎著抽搐了幾下就沒了動靜?？粗鴿M地的血，趙玉龍從癲狂中清醒過來，急忙拉開門逃走了。

就在當晚，朱倩一直聯系不上丈夫，實在放心不下便回了家，一進門，就發現丈夫慘死在地上，她立刻打110報警。

根據朱倩的講述，警方鎖定趙玉龍。這時，趙玉龍已乘車逃回老家。在當地警方的協助下，第二天下午，警方在趙玉龍老家將其抓捕。

歸案后，趙玉龍供述了全部作案過程，他說知道會落入法網，想回家看看母親。而他母親得知兒子殺了徐長平，受不了打擊，病倒住院，生命垂危。

目前，趙玉龍已經被警方實施刑事拘留，案件還在進一步偵辦中。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以案說法】針對本案，上海社會學家葉君博士認為：從為了朋友甘愿捐出半個肝的善德恩人，到成為故意殺人的階下囚，趙玉龍的墮落之路很值得人們深思。

知恩圖報本是我國的傳統美德，尤其是在性命攸關之際，有人愿意捐獻器官拯救他人生命，這樣的壯舉值得銘記，但捐器官救命只能是自愿無償捐助，不能帶有絲毫的利益性質，否則，任由捐獻行為去道德綁架受助者圖謀回報，就會引起一系列的社會問題，原本出發點僅僅是善意美德之恩，也會漸漸變質。

鑒于此，為防止有人利用器官謀取商業利益，我國《人體器官移植條例》第十條明確規定：活體器官的接受人限于活體器官捐獻人的配偶、直系血親或者三代以內旁系血親，或者有證據證明與活體器官捐獻人存在因幫扶等形成親情關系的人員。當趙玉龍捐助肝臟時，徐長平已經和他簽署自愿捐助器官的公證書，證明趙玉龍是無償捐贈。因此，面對趙玉龍恃恩圖報提出無理要求步步威逼時，徐長平完全可以通過公證書來約束對方恃恩求報行為，借助法律手段保證自己的權益，這樣一來，或許能制止對方欲望的膨脹，也就能避免悲劇的發生了。

編輯/陳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