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堅固的從來不會煙消云散

張恒

每次和朋友們在朋友圈曬彩虹、晚霞，大呼好美后，我就常會反思，自己怎么這么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的確，整日里埋首工作以及手機中，我們見過啥子世面？于是，再一次，一個極好的天氣，空中云朵各異，刷爆了朋友圈，我忍住沒發。在云彩的問題上，我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

英國有一個賞云協會，在全世界已經發展了59000多名會員，他們在此上傳拍到的各種云彩，寫下自己的感受。這個網站，簡直打開了一個新世界，我才知道，原來云也是有那么多分類的。比如，潮濕氣流越過上升地形，有時會形成莢狀云，這是“天空中最奇怪的云”；而卷云和卷層云被拉長成細絲后，常會形成毛狀云，賞云協會創始人加文·普雷特-平尼說，這種云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長得好看”；你應該看過特朗普的奇怪發型吧？在加文看來，那就很像是幞狀云，它存在的時間極短，“唐納德·特朗普的發型也終將面臨這樣尷尬的處境”。

認真鉆研一件事情，哪怕是看云這種普通的事情，都可能成為專家。不久前，在微博上，偶然間看到一位叫“嘉美貓”的旅行博主拍攝的一段視頻。當時，她被困在因疫情封閉的上海，注意到住所附近有一窩烏鶇，于是把它們的生活記錄了下來。她拍攝這對烏鶇夫妻產卵，以及幼鳥的成長?！凹蚊镭垺闭f，那是一種城市里常見的鳥類，不過我們卻從未注意它們。視頻里配樂歡快，不知道博主當時日常生活如何，但想必她看鳥時是開心的。

這讓我想起之前在一本書里看到的故事。英國一名教育學家勞拉·麥金納尼讀大學時，曾在麥當勞打工，主要是煎雞蛋。每天早餐時段，她會經手400多個雞蛋，敲碎、打散、煎熟、取出，然后不斷重復?？雌饋砜菰锴覜]有任何技術含量。勞拉卻逐漸對雞蛋本身產生了興趣，她開始通過雞蛋去琢磨這個世界。她觀察每個雞蛋，看什么位置上的蛋白最先被煎熟，也會搜集與雞蛋有關的歷史。比如，德國魏瑪時期經歷的那場著名的通貨膨脹，一只雞蛋價格從四分之一德國馬克漲到了40億德國馬克——這可以成為觀察希特勒崛起的一個雞蛋視角。她還會想從雞那里拿走雞蛋是否道德；自己和雞相比，會更快樂嗎？逐漸地，勞拉對雞蛋的認識，顯然已經遠遠超過了旁人。如果她后來沒成為教育學者，似乎也可以成為一名雞蛋歷史學家。

賞云協會的創始人加文說，為什么人們對云彩那么癡迷，一個原因是，它體現了我們周遭這個世界的變幻無常。就像艾默生所寫的，“自然是一朵多變的云，始終一樣，卻又從不一樣”。又或者是我們常聽的那句話，“一切堅固的東西都會煙消云散”。這也像極了我們當下的社會，多變，充滿不確定性，仿佛自己的職業、自己的人生隨時會崩塌。據說馬化騰每天都如履薄冰擔心用戶會拋棄騰訊；馬云則曾經召集管理層開會，討論阿里巴巴會如何死掉。當然，這是憂患意識，推動公司進步的另一種方法。不過，這種不安也確實是當下很多人的普遍狀況。

但是，在勞拉·麥金納尼等人身上，我卻看到了另一種穩固的東西，專注并精深于某一個領域。每一個領域都是一個廣闊的世界，那會成為我們內心的一根錨。據說，很多程序員常會引用一句中世紀礦工的名言：“吾等采石之人當心懷大教堂之愿景”，那個大教堂，就是超越瑣碎、枯燥的采石工作成為建筑專業人士的象征。采石是進入建筑世界的一個切口；雞蛋是勞拉理解歷史的一個切入點。我們所做的工作看似瑣碎，但其背后，其實都擁有著一個復雜而龐大的世界和知識體系，我們對這個世界掌握得越深入，人生才會越穩固。哪怕如手工、如木雕、如裝修，真正進入專業領域，才會讓自己的人生更穩固。而真正穩固的東西，從來就不會煙消云散。

（湯颯薦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