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春風秋雨的信（組詩）

方其軍

癸卯正月初五，臨若耶溪

百公里疾馳。像撕開快遞的封條

隱約南北朝的蟬噪與鳥鳴

依稀大唐的青鞋和布襪

恍惚北宋的雙舸以及煙火

我遺忘何時點擊的網購訂單

如同魔術師饋贈的禮物

真的，平生初次聽見白鷺的叫聲

那嗓音，比鵝低調比鴨透亮

我想，我是驚著它了

我想，它就是李白誤寄的信箋

物流中轉終究會有收件人的包裹

擱淺而未被催單的信物

其實，有人想好現場提貨

哪怕，時隔三生

身后，一座煙火日常的村莊

便利店楊姓老板稱：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

上流建水庫，將淹的大小村莊

遷聚于此。村名從躍進、鳳林、青山

歸納為若耶。嵌在家家戶戶的門牌

仿佛，就為春風秋雨的信

寄有出處，退有歸宿

體檢站的早餐

平常見不著的退休同志

這會兒就能遇上

即便以前有點隔閡

這會兒也能攀談幾句

剛被B超和CT看透

心腸和筋骨怎么樣，自有鑒定

關系原就好的，聊得更私密

比如，老畫家油條蘸著醬油說：

前天剛買三平米超大房

朝向好，環境清幽

熟人介紹，價錢還優惠。

老攝影說：啊，三平米……哦哦，嗯。

我在接受檢查時，有個護士跑來

向醫生報告

先前有人血常規數值有風險

醫生說：明天委婉告知復查。

我瞄到化驗單上的姓名

一個精通二胡的老曲藝

此刻，他剝一枚雞蛋、喝一碗豆漿

覺得這是平常的一個上午

過諸暨斯宅

我只是偶然路過

青山不是，千柱屋不是

午后的陽光是不是

能否記得第一張地契的簽名

那個嵊縣人只是偶然路過

溪岸不是，香榧樹不是

星夜的風是不是

能否答對陪同南下的姨太年歲

那位老人只是偶然路過

廚師不是，新娘不是

清晨推開木窗的吱呀聲是不是

能否復述他最先認的是哪一個字

他只是偶然路過

他們不是……

二 舅

二舅敲鑿石頭，直冒火星子

把喜怒哀樂打磨平滑

讓日子的里子穩實、面子靈巧

遇上實在解不開的疙瘩

就引燃小劑量火藥的雷管

能鋪一路石子，濺起滿天的星

二舅渾身肌肉，鼓起像長出石頭

他擺弄石頭，他被暴雨和烈日擺弄

正值壯年，突然就擒不住石頭

擒不住晨光與月色

體內仿佛被埋細密的雷管，引爆

在山坡遺落一座石礦

這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二舅于我漸漸是遙遠的幡

只有偶經的風、螞蟻或草葉提醒。

與二舅其實有些生分，但想到

他是我于萬萬千千的人里

唯一的二舅，我曾痛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