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道名宿顏德慶出任正太路局長的經歷

李惠民

一、顏德慶局長上任前的正太鐵路

1935年12月27日，顏德慶“由京至石家莊接任視事”，成為正太鐵路收歸國有之后的又一位局長。正太鐵路于1933年2月1日正式收歸國有，在此之前的正太鐵路歷史要追溯到1902年。

清政府鐵路總公司督辦大臣盛宣懷與華俄銀行駐中國總辦佛威郎，1902年10月15日在上海正式簽署了《正太鐵路借款合同》《正太鐵路行車合同》，揭開了正太鐵路歷史的序幕。從1903年起至1933年正式收歸國有之前，早期由外國銀行勢力掌控正太鐵路的時期，分為兩個階段：第一段是1903年至1908年底，為正太鐵路的工程建設階段，由外資方指派的總工程司挨士巴尼掌管所有工程全權，中方設總辦1人，負責工程監督。第二段是從1909年初至1932年底，為正太鐵路的行車運營階段，由外國資方任命的總工程司1人，執掌全路運營管理，總工程司的辦公機關稱為總管理處；中方設局長1人，負責運營管理監督，局長辦事機關稱為監督局。1929年4月監督局改為管理局，但此時鐵路管理權仍操于外國資方總工程司，直至1933年2月1日正式收歸國有之后，負責接收正太鐵路的王懋功局長、朱華副局長，才真正成為了中方掌管正太鐵路管理局的第一任局長。

隨著正太鐵路收歸國有的實現，圍繞正太鐵路產生的中央與地方矛盾日益凸顯出來。山西王閻錫山召集地方社會各界名流，組織成立了“山西省收回正太鐵路促進會”，給國民政府鐵道部上書，要將正太鐵路收歸山西地方民有?！埃ㄕF路）今幸本年2月1日已屆期滿，萬懇政府即日收回，并俯念創興之意，歸諸民有，實深慶幸！臨電迫切，翹企待命?！辫F道部以孫中山制定的鐵路國有政策不符為由，對其予以駁回后，山西省收回正太鐵路促進會又提出了“興修同蒲路”，反對鐵道部興修滄石路的主張?！澳私盏缆芳妭?，鐵部以正太余利抵押借款，興修滄石鐵路，全晉人民惶駭莫名！以晉人血汗供養之正太路余利，興修滄石，無異絕晉人之生計。晉人萬死不敢承認?！辈⑶遗纱磉M京請愿，要求用正太路余利來修筑同蒲路。南京政府鐵道部以同蒲路“工程浩大，需款甚多，仍須詳細籌劃再行確定辦法”為由，再次予以了拒絕。此后，山西方面便一直不斷地提出新要求，讓正太鐵路降低鐵路運價。

在正太鐵路收歸國有過程中立下汗馬功勞的王懋功局長，夾在鐵道部與山西地方勢力之間，被壓得喘不過氣來。面對山西降低煤炭糧食運價的呼聲，王懋功曾親自召集組織正太鐵路局各段段長會議，研究協商一些具體減少運費辦法，經鐵道部批準后也采取了一些降低運費政策。但是，由于他感到自己勢單力薄，難以從根本上協調與山西的矛盾，也無從改善中央與地方間的利益關系，1934年底王懋功與副局長朱華相繼辭職。1935年鐵道部任命朱霽清為正太鐵路管理局局長，而朱霽青也因一直遭遇山西方面對運價的嚴重指責，于1935年11月向鐵道部呈請辭職，不得不被迫離開了正太路局。在此背景下，鐵道部任命了顏德慶為正太鐵路管理局局長。

二、鐵道部任命顏德慶執掌正太路的原因

不同于前任王懋功、朱華、朱霽青三位軍人出身的局長，顏德慶作為鐵道部技術標準委員會主任，同時兼任著鐵道部技監職務。顏德慶是上海人，同文館畢業后前往美國留學，他進入美國理海大學讀書，主修鐵道工程學，1901年獲工程碩士學位。1902年回國后曾任粵漢鐵路及川漢鐵路工程師，民國初年曾任北京交通部參事。1922年顏德慶出任中國接收鐵路委員長，1923年任膠濟鐵路管理委員會委員長。1936年初，顏德慶到正太鐵路管理局任職之時，已經在中國鐵路行業工作了30多年，還曾擔任過詹天佑修筑川漢鐵路的得力助手，所以，他是名副其實的一位鐵路專家型局長。

他之所以被任命為正太鐵路管理局局長，主要有兩個原因：其一，他是鐵路工程技術權威、鐵路行業耆宿。歷任粵漢路、川漢路工程師，粵漢路湘鄂局局長，膠濟路等鐵路局局長。顏德慶曾留學美國，是我國鐵道史上繼詹天佑之后的第二位杰出工程師，曾任扶輪社遠東主任，負有國際聲望。鐵道部希望憑借顏德慶的豐富經驗，完成正太路由法國人代管規制向國有鐵路規制的徹底轉軌。其二，顏德慶有顯赫的家族背景。顏德慶父親顏永京，早年畢業于美國俄亥俄州甘比爾鎮凱尼恩學院，是武昌文華書院和上海圣約翰書院的開創者之一。顏德慶與其胞兄顏惠慶、堂弟顏福慶，并稱“顏氏三杰”，皆為民國時期著名人物。顏福慶是中國近代著名醫學教育家，公共衛生學家，他曾先后創辦了湖南省紅十字會醫院（湖南省人民醫院前身）、湖南湘雅醫學專門學校（中南大學湘雅醫學院即原湖南醫科大學前身）、國立第四中山大學醫學院（復旦大學上海醫學院即原上海醫科大學前身）、中山醫院等醫學教育和醫療機構，為我國醫學教育事業做出了卓越的貢獻。顏惠慶是中國近現代著名社會活動家、中華民國政府外交家，還曾數次兼理、代理、署理北洋政府國務總理。由于顏惠慶與閻錫山有著多年交誼，鐵道部任命顏德慶為正太鐵路管理局局長，就是希望借助顏氏家族的影響，修復正太鐵路與晉省地方勢力之間的關系，從根本上改善鐵路沿線營商環境。所以，當鐵道部部長張嘉璈得知顏德慶兄長與閻錫山具有特殊關系后，馬上就與時任國民政府第一任駐蘇聯特命全權大使顏惠慶發拍電報，告知他鐵道部擬派顏德慶到正太鐵路擔任管理局局長，請顏大使先生出面致電閻錫山，祈望通過顏大使疏通閻錫山，以征得閻本人的同意和支持。果然，鐵道部和顏德慶很快都收到了閻本人表示歡迎的復電，隨即于1935年12月24日，鐵道部正式宣布了對顏德慶的任命。

三、顏德慶在正太路的改革業績

顏德慶接到任命后，在鐵道部選調了一些富有鐵路管理經驗的骨干力量，組成一個團隊來石家莊上任。他帶來的精兵強將中，除了副局長周志鐘，還有總務處丁處長、趙副處長、工務處孫處長、機務處羅處長、事務課陳課長、秘書專員等10人。顏德慶挑選帶來的這個團隊人員全部獲得了鐵道部部長批準，并親自為他們頒發了任命狀。

1935年12月30日上午9時，正太路局召開了新局長與全路職員見面會，顏德慶講述了他對正太鐵路今后經營管理的四個發展方向：第一，治理鐵路要厲行廉潔；第二，進一步增加辦事效能；第三，指出了鐵路社會化方向；第四，指出了鐵路商業化方向。顏局長明確指出，自己有鐵路行業30余年經歷，深悉鐵路員工工作的艱苦，希望全路職工隨時陳述改革意見，關注路局發展，同心同德，共謀正太鐵路的運營治理和未來前景。

1936年1月，顏德慶局長剛剛上任不久，就親赴太原拜會閻錫山，疏通了雙方合作關系。此次會面，顏局長不僅在接待上受到山西地方上的隆重禮遇，而且獲得了閻錫山親授的一份大禮，取得了山西方面的密切協助和積極支持配合。閻錫山以太原綏靖主任公署名義，專門通飭沿線各地軍政機關，指示其要一律輔佐鐵路部門，并維護其運輸權益。由于顏德慶局長取得了閻錫山的認可和支持，這一時期正太鐵路局的運營環境得到較大程度改善，鐵路運輸部門與地方勢力之間關系保持了平穩發展，此前積累的矛盾也獲得了一定程度的緩和疏解。顏德慶執掌正太鐵路后，不僅延續了此前對晉省的各項實業特產運價優惠政策，還進一步采取了扶助山西生產企業運輸土貨特價，為此1936年全路共計減少山西運費收入40余萬元。

由于顏局長上任開局工作順利，1936年春節前夕，正太路發放了過去一年的員工年終獎金，按照12月份薪額，加發了兩個月又20天的數額，成為了當年全國各鐵路局的年終獎最高標準。

顏德慶充分肯定了前任王懋功局長、朱華副局長、朱霽青局長所做的改革，以及正太鐵路接收后變化和取得的成績。

他認為，“自接收自管之后，前任各局長任內，因時制宜，興革甚多，成效卓著。三年以來，業務日有進展，勛績燦然?！彼凇墩芬荒陙碇┱涍^及今后計劃》中說，自己接掌正太路后的方針是“勉隨蕭規，深虞殞越”。但是，由于接收以后改行的部頒法令和增訂單行法規仍不完備，還有許多運營行為是沿用法人舊日習慣，遇到問題仍無章可循，有些事情甚至還需要查閱舊案卷宗，尋找依據。接收之后有些舊的管理方式尚未改動，這些明顯與鐵道部現行規章抵觸，捍格不入，以致費時誤事。為此，1936年4月顏德慶特意遴選人員，組織成立了規章編審委員會，根據鐵道部現行政策法規，“以作政務施行之準則，而圖工作效能之增進”，繼續深入修改涉及本路的各項法規，進一步明確完善了具體操作規范。以上改革行動與法規制定出臺，標志著正太鐵路基本完成了由法國代管時期的習慣法向國有鐵路規章制度的轉型，從而大大提高了鐵路運營工作效能。

顏德慶作為技術專家出任正太鐵路管理局局長，最值得提及的一項業績，就是替法國人設計施工的正太鐵路工程打補丁。在顏德慶局長經過仔細調查了解之后，發現當年法國人修建正太鐵路時，他們只顧著投資盈利之目的，急于牟利歸本，對鐵路運行安全與長期發展考慮得極不周全，一些基礎設施安全設計非常簡單粗糙，許多路況屬于敷衍當時通車的湊合水平。譬如，在修建工程方面，一些地段急于省錢通車，迂回遠曲，坡陡工險，導致每年都需要在這些線段上進行改線加固和防水等項目的維修養護，花費大量的投入支出。于是，1936年正太鐵路局對多處危及鐵路運行安全的地段，采取了改線或改良施工，特別是依山傍水而行的危崖陡岸鐵路線安排了施工。主要包括了第96公里及99公里處、娘子關車站、89公里處，進行了改線工程；第169至180公里間進行的開浚河道等工程。無論是改建隧道，還是修筑橋梁，顏德慶局長都曾親臨工地現場視察，參與了監督工程質量和驗收工程。1936年這些修復工程的完成，基本解除了因風化崖石坍塌和洪水沖刷路基的危險隱患，大大降低了機車牽引力與列車的消耗，還減少了客運和貨運運輸時間，使正太鐵路正常運營獲益匪淺。

顏德慶在任期內，還修建了井陘煤礦至微水車站的運煤支線。因原來有井陘正豐煤礦至南河頭的輕便小鐵道，故1936年新修的這條專線，被稱為新井支線。該支線1936年7月開始勘測設計，全長共計11.75公里，1936年8月27日舉行了開工典禮。該支線竣工后，每日可開直達重車30次，最高運輸量可達萬余噸。這條支線的修建，基本滿足了井陘煤礦煤炭外運的需要。

顏局長在任期間，正太路所承擔軍運事務之繁重為歷年之罕見，因辦理軍運導致的營業直接損失高達四五十萬元。即便如此，1936年正太路克服種種困難，營業收入仍達到了711.6萬元，比上年凈增61.7萬元。

四、離開正太鐵路后的顏德慶

1935年12月24日，宣布鐵道部技術標準委員會主任委員顏德慶兼任正太鐵路管理局局長時，他還擔任著鐵道部技監。在出任正太鐵路管理局局長一年多之后，1937年3月顏德慶奉鐵道部電召回南京“襄理部務”，依然兼任著正太鐵路管理局局長。此后，顏德慶就留在南京，沒有再回石家莊。顏德慶局長不在時，一直委托周志鐘副局長代行職責。雖然顏局長本人沒在正太鐵路的實際管理崗位，但是，他主持制定的路局管理改革已經得到了全面實行，他設定的管理廉潔規矩繼續得到了嚴格執行。

顏德慶局長在上任時，強調治理正太鐵路經營管理的首要目標是要厲行廉潔。據正太鐵路局事務課長陳灃回憶，顏德慶在帶領10名下屬赴正太鐵路上任時，就曾告誡他們：“辦事大公無私，愛惜名譽，不取非分之財”。而且，顏局長以身作則，在擔任局長期間，“從未在公款中支付他私人的費用”。顏局長還要求管理人員，在從事路局出面辦理的事務時，特別是在“國難期間一切務從簡約，不可浪費?！睋F路管理局會計說，正太路局為正太三千名員工在北平訂制的琺瑯證章，每一枚僅為一角幾分的出廠價格實報實銷，比以往類似的一般項目花費要便宜了一半以上，比以往一些特殊制作費用要節省了四五倍之多。以前，正太鐵路局內部處理的爐煤灰渣和大糞都是由人承包的，每年路局從出售的爐煤灰渣和大糞肥料中，能收繳到1000元。負責此項事務的中層管理者經請示顏局長后，決定公開登報招標，并請相關部門負責人一起當眾開標，最后此項承包為路局贏得年承包收入竟達到了8000多元。

1937年10月10日日軍侵占石家莊，正太鐵路管理局機關先撤至山西運城，再撤至陜西潼關，1937年12月正太鐵路局奉令撤銷，在漢口辦理了路局機關結束手續。1937年11月顏德慶調任平漢鐵路管理局局長，1938年2月顏德慶積勞成疾，辭職回上海治病，1942年病逝于滬，享年64歲。

作者單位：河北傳媒學院傳媒與藝術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