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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小說中的服飾描寫

2023-09-19 14:31廖靜文
今古文創 2023年32期
關鍵詞:敘事藝術張愛玲

【摘要】當服飾中的文化逐漸成為一種符號,其代表的含意也會被人們接受,成為一種有意韻的表達。張愛玲的小說中對服飾的描述具有很強的敘述性,小說中人物的服飾描寫都是她精心設計的,在張愛玲的筆下,服飾和人物是和諧共存的,服飾已經成為人物靈魂的一部分。這其中不僅有她個人的審美意蘊,還有很強烈的象征意義,從中可以看到人物的性格和命運。本文以張愛玲小說《金鎖記》和《沉屑·第一爐香》為例,探究張愛玲小說中的服飾描寫。

【關鍵詞】張愛玲;服飾描寫;敘事藝術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2-003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2.009

從人類文明發展的角度來看,服飾是人類作為高級靈長類動物區別于其他動物的一個特點。最初以樹葉蔽體到穿上各式各樣的服飾,服裝從原料到穿到人的身上就已經不再僅僅是自然價值,當基本達到了御寒蔽體功能之后,人們對于服裝的顏色造型等創造,就具有了文化意義。

一塊布本身沒有完整的意義, 但將其做成服裝穿在人的身上,就不僅具備御寒遮羞的實用功能,日積月累起來的各種文化符號進入服飾系統中并得到確認,服飾就具有了越來越多的象征含義。沈從文就曾直接地指出“裝扮又是一種內心思想的持續表現,一種語言,一種象征”。[1]當服飾中的文化逐漸成為一種符號,其代表的含意也會被人們接受,成為一種有意味有韻味的表達。在張愛玲的小說中人物的描寫都是她精心設計的,不僅有她個人的審美意蘊,還有很強烈的象征意義。

一、張愛玲的服飾研究

在20世紀40年代,上海的眾多作家都熱衷于寫上海這座城市中的物質和欲望,這是一個被金錢和欲望籠罩的城市,看不清城市中的飲食男女,看不見城市下的人,具有七情六欲的人。張愛玲是站在更接近人的生活角度去創作。[2]

結合張愛玲早年的生活經歷,她對服飾充滿熱愛和迷戀。小時候看到母親梳妝打扮,引發了她對服飾的憧憬。但是繼母的出現讓她不僅沒有機會實現自己的夢想,反而只能穿繼母的舊衣服,這種壓抑在當她有了自己購買衣服的能力之后,她不斷地穿著自己搭配的衣服,有令人驚艷的奇裝異服,也有時尚流行的旗袍。服飾是一個人個性的表現,張愛玲也不例外,她用服飾來表達自己。最出名的是她的散文《更衣記》寫了三百年的中國服飾變化。她認為一直穿同樣式樣的服飾是一件令人厭煩的事情,在清朝女人沒有時裝可言是被壓抑的。[3]在成名之后,張愛玲更加喜歡有設計的衣服,每次她的裝扮都能讓人驚艷。

二、服飾描寫的敘事藝術

張愛玲小說整體的敘述風格都是客觀敘述,她只是一個冷靜的敘述者,對于小說中的人物命運沒有太多的情緒判斷,即使最終女性的命運是以悲劇結尾,但是作者沒有對她們進行批判,而是淡淡的敘述,對于人性中的惡和不美好她是接納的,所以在敘述完之后是一聲悲而不哀的無奈嘆息。

張愛玲這種敘事風格同樣表現在她對服飾的描寫,對小說中人物服飾的描寫最多的就是用全知視角,作者可以隨時隨地從各個角度來描述人物的服飾,并且描寫的直接、細致,服飾的形狀、材質、顏色等都做出了描寫。作者的敘述語言本身來看,是客觀冷靜的,正是這種客觀描述,讓讀者更直觀的通過語言在內心構建出一個完整的人物形象。

在中國傳統小說中,運用全知視角描寫人物服飾最多的是《紅樓夢》,《紅樓夢》作者用大量的篇幅描寫人物的服飾[4],如賈寶玉和林黛玉第一次相見是對寶玉的服飾描寫: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絳,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蹬著青緞粉底小朝靴。同樣是全知視角敘事,《紅樓夢》中曹雪芹是將人物的形象全盤托出,描寫賈寶玉的服飾,從頭上的裝飾,身上的衣服,腳上的靴子,還有配飾,一一描述詳盡,讀者立馬就能在腦海中形成賈寶玉一個富家公子的完整形象。與之不同的是,張愛玲小說中的服飾描寫是分段式描寫,人物并不是從頭到腳完整地站在讀者面前,而是將人物的服飾描寫穿插安排在故事的發展中,不同階段的描述重點是不一樣的,伴隨著人物的動作一同描寫。

比如《金鎖記》中對曹七巧的服飾描寫,第一處是在曹七巧第一次出場的時候,對她的服裝描寫是:“窄窄的袖口里垂下一條雪青洋皺手帕,身上穿著銀紅衫子,蔥白線香滾,雪青閃藍如意小腳褲”,伴隨的動作是“一只手撐著門,一只手撐了腰”,[5]還有一句簡單的面部描寫:“瘦骨臉兒,朱口細牙,三角眼,小山眉”,[5]至此大家可以看到的是一個人物的大體形象和著裝,曹七巧的形象是模糊的,就好像人們第一眼看到一個人那樣,從上到下看到的是一個人整體的著裝打扮,是一個整體的映入眼簾的模樣。在此對曹七巧的頭飾配飾等細節還沒有描寫。作者在這里描述了一個一手撐著門一手撐著腰的七巧,她不是一個溫柔賢淑的形象,更像一個叉著腰在街頭指指點點的婦人,這里對她的身體動作和服裝描寫就足夠了。果然在接下來七巧話語中可以看出她的抱怨和不好惹。[5]

她和三少爺季澤抱怨自己的丈夫是個不健全的人,隨即順著椅子溜下去,當她蹲下去之后,讀者的目光便是由上至下,隨著七巧的動作聚焦在她的頭飾上,至此作者才對七巧的頭飾進行細致描寫,只看見“只看見發髻上插的風涼針,針頭上的一粒鉆石的光,閃閃制動著。發髻的心子里扎著一小截粉紅絲線,反映在金剛鉆微紅的光焰里?!盵5]

當季澤說要走之后,她自嘲道“難不成我跟了個殘廢的人,就過上了殘廢的氣,沾都沾不得?”[5]這是作者的筆觸落在了七巧的耳墜上“耳朵上的實心小金墜子像兩只銅釘把她釘在門上——玻璃匣子蝴蝶的標本,鮮艷而凄愴”[5],這里承接上文描述她有一個骨癆的丈夫,把她釘在這個家里,不是殘廢的氣息而是像蝴蝶標本一樣,即使她帶著金色的精致小墜子,但是卻那么凄涼。在這一場景里,作者前后用了不止一次地服飾描寫才將這次出現的一個完整曹七巧的穿著打扮展現出倆,從衣著首飾到頭飾耳飾,依次隨著人物的動作和情節的發展描寫。[6]

在曹七巧的女兒長安和童世舫徹底決絕的情節講述中,對于長安的服飾描寫也是分段式的。長安在母親幾次詆毀后“悄悄地走下樓來,玄色花繡鞋與白絲襪停留在日色昏黃的樓梯上”[5]這里只描寫了長安的鞋襪,其他部分都淹沒在了黑暗中,在這場景下讀者看不到長安鞋襪以上的裝扮。因為母親的言語,她沒有出現,她帶著一絲期盼走了出來,又走進了沒有光的所在。長安最終和童世舫告別的時候,她站在童世舫面前,直面描寫了她的旗袍“藏青長袖旗袍上有著淺黃色的雛菊”[5],站得遠遠的,這里對長安的衣服描寫十分簡短,再聯系前面鞋襪的描寫,一個朦朧的長安全像展現在我們面前。[7]但是就憑這寥寥幾句,大家就能感受到長安的悲涼和無助,她就像旗袍上淺黃色的雛菊,即使有頑強的生的意志,卻還是那么弱小。

張愛玲對于人物服飾的描寫是十分精細用心的,因為她本人對于服飾的熱愛,在她筆下的人物各個都是精心打扮的,并且服飾描寫不是她小說中程序式的一部分,對人物的服飾描寫不是和人物割裂開的。人物出場之后不會一次就將人物的服飾全部描寫完畢,像一幅靜止的畫面展現在我們面前,而是隨著人物的動作、心理和事件的發展,有重點有聚焦的逐漸描寫,讀者在讀了很多內容之后,才能在腦海中拼接出一個完整的形象。這種描寫方式會讓人物的服飾更加貼合人物形象,服飾和人物是和諧共存而不是僅僅是人物的外在裝飾,服飾已經成為人物靈魂的一部分。

三、服飾中的人物性格和命運

服飾成為一種文化符號之后,通過服飾能夠看出一個人內在心理,作為一種外在表現,人們會通過服飾來展現自己的個性和魅力,也會通過服飾來表達自己的價值觀和追求。用過張愛玲的作品中人物服飾的搭配精巧細致,我們可以透過著這些張愛玲精心設計的服飾中獨特的款式,窺見人物的性格和當時的心理,這些服飾也安排了人物的命運。

如果不按照《金鎖記》中作者的敘述順序,而是從曹七巧的人生經歷來看她的服飾變化,從中可以看出七巧從一個明媚樸素的少女逐漸變成一個偏執的“病女人”。

年輕時候的七巧穿著“藍夏布衫褲,鏡面烏綾鑲滾”,是十分清爽簡潔的顏色,可以看出七巧少女時代的美好,但是有著鑲滾的設計表現少女時期的七巧追求美麗。那時候的七巧有著渾圓的手臂,帶著翡翠鐲子,展現了豐潤美好的少女體態。七巧穿著這樣的衣服去買菜,肉鋪的朝祿會叫她“曹大姑娘、巧姐兒”,她一巴掌打在鉤子上。這是一幅充滿生機,明亮青春的場景。

當她嫁入姜家之后,她依然沒有放棄對美的追求,在一大家子面前出現的時候,她是這樣的“窄窄的袖口里垂下一條雪青洋縐手帕,身上穿著銀紅衫子,蔥白線鑲滾,雪青閃藍如意小腳褲子?!笔紫阮伾珡乃{夏變成了雪青、閃藍、銀紅,不再是簡潔大方的青春,而是奪人眼球的顏色互相搭配,顏色的種類也變多了,七巧希望能夠用這些亮眼的顏色引起注意。除了衣服顏色上的搭配,七巧的衣服的設計也是不俗的,上身衣服下身褲子是當時流行的款式,衫子上是蔥白線香滾。面對患病的丈夫,七巧的婚姻是畸形的,所以她的內心對愛是十分渴望的,她將這種內心對愛的渴望和吶喊釋放到了外在的穿著打扮。面對姜季澤不合適的愛無法實現,就像她發髻上風涼針頭的鉆石,閃著微弱卻明亮的光,就像扎在發髻心子里的那一小節分紅色的絲線,是一絲微紅的光焰,在壓抑的姜家大宅中對季澤的愛是她少女激情的最后一絲光焰。[8]

曾經美麗活潑的少女,在結婚之后真正可以說是走進了墳墓,她沒有體會到美好的愛情,被黃金枷鎖桎梏住自己。耳朵上的實心小墜子將她釘在了門上,在如此情境之下不得動彈。她就像一只沒有生機沒有辦法翻身的蝴蝶標本,即使她努力不放棄自己的美麗,但是她無法改變被命運釘死無法翻身的凄涼。[9]

當丈夫死后分家那天,七巧的裝扮散發出和以往不同的氣息。她穿了黑色的裙子,但是還穿了白香云衫,雖然簡單卻掩蓋不了她以為自己可以迎來完全不同的生活的期盼,這里描寫她的臉不再是“瘦骨臉兒”,而是像抹了胭脂似的,顴骨燒得火熱。

最后當七巧想要拆散長安和童世舫的時候,是以這樣的裝扮出現的:穿一件青灰團龍宮織緞袍,雙手捧著大紅熱水袋,身旁夾峙著兩個高大的女仆。青灰色是一種偏暗的顏色,緞和紗、布相比也是一種沉重的面料,龍代表著權利和控制。[10]穿著青灰色緞袍的七巧捧著一個大紅色熱水袋,青灰和大紅兩個產生強烈視覺沖擊的顏色同時出現,著實讓人看到一個瘋狂的女人,令人毛骨悚然。如今她作為家中權利的掌握者,她要主宰女兒的命運,當她看到長安沉浸在愛情中面色逐漸紅潤之后她是無法接受的,她是一個被婚姻摧毀的女人,長安和童世舫新式的戀愛刺痛了她,她無法為自己的婚姻做主,長安卻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人并和他在一起,這是她一輩子都無得到的,她要親手毀了長安的幸福,最終使長安走向了沒有光的所在。

《沉屑香·第一爐香》中梁太太的性格也能從她的服飾裝扮體現,在葛薇龍去見她的時候,梁太太在小說中的出場也是頗有特色,特別是她的裝扮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黑草帽沿上垂下綠色的面網,面網上扣著一個指甲大小的綠寶石蜘蛛,在日光中閃閃爍爍,暗的時候便像一粒青痣”。蜘蛛通過結網來捕獲獵物,蜘蛛象征著梁太太,她就像一個結網捕獲年輕女子為自己滿足。當葛薇龍去求她的時候,“梁太太不端不正坐在一張金漆交椅上,一條腿勾住椅子扶手”“高跟織金拖鞋蕩悠悠地吊在腳趾尖”,價值不菲的金漆交椅,不端莊的坐姿,可以看出她是一個不受拘束的女子,和曹七巧在封建禮制之下的壓抑不同,梁太太是一個不羈的女人。她把芭蕉扇子蓋在臉上,透過扇子觀察著葛薇龍,從這一刻起就開始對葛薇龍進行算計。

最初的葛薇龍是一心求學讀書的,面對梁家那大墳似的房子,她覺得自己即使走進去也不會被沾染,別人說什么便說吧,自己只要認真念書就行。但是面對一柜子金翠輝煌各個場合都會穿到得到衣服,面對燈紅酒綠的生活,她迷失在了衣柜的衣服里。

四、結語

張愛玲小說中對于服飾的描寫是她創作中她十分重視也是非常具有藝術性的一部分。每個人物的服飾都是她根據人物特定的性格和命運精心設計的,隨著人物的動作語言逐漸展開描寫,使在腦海中緩緩拼出一個完整的人物形象,每一部分都有細致的描寫,所以最后人物可以完整清晰地站立在讀者面前。

《金鎖記》和《沉屑·第一爐香》中人物的服飾也隨著她的人生發生改變,從顏色到搭配,包括象征性的描寫,無一不在講述著人物的命運。對服飾的描寫是張愛玲小說的獨特之處,用她獨特的美麗辭藻為人物穿上他們獨一無二的服飾,使小說中的人物優雅美麗地站在讀者面前,這正是張愛玲文字的魅力所在。

參考文獻:

[1]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增訂本[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6.

[2]翟興娥.20世紀40年代上海淪陷區女作家小說服飾研究[D].武漢大學,2013.

[3]賀玉慶.重復:張愛玲的服飾敘事策略[J].河南社會科學,2014,(11):5.

[4]陶小紅.張愛玲與《紅樓夢》研究述評[J].紅樓夢學刊,2008,(4):36.

[5]張愛玲,金鎖記[M].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2005.

[6]賀玉慶.張愛玲小說中“服飾”的敘事藝術[J].湘潭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37(4):3.

[7]賀玉慶.張愛玲小說中“服飾”的敘事藝術[J].湘潭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37(4):3.

[8]王璟.張愛玲作品中的服飾心理意義解析[J].藝術百家,2011,(A01):3.

[9]王志鵬.淺析張愛玲小說中的意象文學——以《金鎖記》為例[J].漢字文化,2021,(18):140-141.

[10]李添藝.封建桎梏下女性的掙扎與反叛——《金鎖記》中曹七巧形象分析[J].名作欣賞,2021,(23):144-145+176.

作者簡介:

廖靜文,女,漢族,江蘇鹽城人,江蘇海洋大學,碩士研究生,文藝學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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