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實的病痛（組詩）

毛宇睿

當淡藍色的天空點綴上了幾滴緋紅

你便驚慌失措了，甚至記不清

生活中常用的計算公式，也忘了

如何使用簡單的詞語來造句

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

像極一只被夾住尾巴的狐貍

忘了用嫵媚的方式去活命。

我們是在不同的時空里

吃掉同一個橘子，穿著紅色的肚兜

用嬰兒肥的雙手揪住彼此的衣角

似乎從那天起，我們就透過

這個酸澀的橘子進行了一場辯論

也因此，我們開始列舉更多的類似

乘坐同一輛公交車，就讀同一所學校

最后我們的嘴唇包裹著同一個人

去親吻他的哭聲、笑聲。

不記得從什么時候起，這具由細胞

構成的身體，開始結出一些果實

像棵種下幾個月的黃瓜苗開出花來

疼痛的花是被時間種下的，它那么貪婪

毫無節制地吸收養分，直到果實成熟

直到身體同植物一樣枯萎

像是完成了自己在人間的某種使命

只待某個特定的時機，便會告別此生。

圓日、星辰、肥沃的黃土地

養育了屬于她的一切，例如我

她的孫兒，成為她生命某個片段中

最寶貴的存在。直到所有痛苦

被身體結出的果實暗藏

她開始回憶自己的一生，八十七年

思念她愛的人，思念愛她的人

最后笑著從嘴里呼出一口長氣

身體里所有的果實便在此刻墜落。

資江再往北流一點，就會從我身邊

到母親那兒去，母親還會和以前一樣

坐在江邊，等待下一艘客船

我知道她是在等我，就像很多年前等待父親那樣

資江拖著幾十噸游輪上黑色的濃煙

從它的源頭到下游，到洞庭湖。

只需要一天，輪船就可以橫跨幾百公里

我的母親卻一生也沒離家十里地

她的腳印一個又一個，留在沿江大壩上

仿佛整條江的重量都落在了她身上。

沒能想到因一首歌的時間，我們便熟悉了彼此

巷口旁藍色指示牌，不斷下落的石階

聽見秋風從夜幕飄落發梢，青灰色磚瓦房

在搖晃的路燈下微微發顫，我把眼淚藏進袖口

把自己藏進燈光照不到的陰影里，身體越發瘦弱

便聽到若有若無的聲音，說著，再唱一首歌。

那個秋天，夏蟲不再低語，星子遁入夜空

我們蹲在路邊，看蝴蝶落進枯萎的灌木

踩著晨霜和滿地金黃的銀杏葉去登雪峰山

我緊緊抓住你的手，面朝夕陽，面朝你。

你不止一次在我耳畔說，想帶我去見更美的景色

我們還沒看過武漢的櫻花、長白山的初雪

還沒吃過同一棵山楂樹長出的果實。

冬天的時候，下雪了，在雪地里畫一只大白兔

沒多久兔子就跑掉，它似乎知道如何用白雪

隱藏自己，雪越下越大，當大雪埋藏所有痕跡

才發現身體里某些彌足珍貴的東西缺失了

在這個大雪天我打開手機，刪去為你唱的最后一首歌。

是不是每棵長滿青苔的樹都在遺忘

遺忘掉鄉間小道上孩子們上學的歡笑。

每一只在枝頭學會歌唱的知了

都擁有著豐富的經驗，關于土層深處

但它們永遠不會知道雪花的形狀

不會知道雪特有的溫度，一年又一年

直到木門上的彩漆脫落，門閂不再牢固

直到一陣敲門聲響起，奶奶才從臥室趕來

給我開門，夜里的門窗是緊閉的

大黃狗搖著尾巴從狗洞里爬了出來。

每棵長出青苔的樹都早已習慣安靜

泥巴路被雜草填充，回歸山林

山村小學被荒棄，被城區寄宿制學校取代

時代正快速變遷，城市和山村

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也在

不斷地為了去適應這些變化而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