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寄往天國的信

■東 平

李健

收信人：中共高郵縣委原書記、革命烈士李健

寄信人：江西省新四軍研究會原副會長東平

爸爸，2023年4月下旬，我帶著兒子、兒媳、孫女來到您犧牲的蘇北興化劉家溝，村干部和鄉親們呵護我們一家人乘船來到您犧牲的地方，追尋您的革命足跡。

鄉親們一口一個李健烈士，訴說著您與興化的不解之緣。您1938 年參加革命到1947 年犧牲的10 年間，有5 年就戰斗在興化。您先后任中共興化城工委書記、中共興化縣委組織部長、興化縣縣長等職。

媽媽曾經告訴我，您原名李玉琴，江蘇銅山縣人。您1938 年到新四軍挺進縱隊在江都舉辦的抗日軍政學校學習。1939年2月，您加入中國共產黨，同年任泰縣縣委委員兼姜堰區委書記。1940 年6 月，您任興化城工委書記并打入國民黨興化縣警察局，從事地下工作。黃橋戰役打響后，您發動船工，拆去運輸船上的重要機件，以遲滯韓德勤部隊的運輸，為新四軍助力。

鄉親們說，1945 年8 月，您組織動員全縣人民籌集大批糧、草、船，全力支援新四軍解放了興化城。8月31 日，我在興化戰地醫院出生，您當天竟然忙得抽不開身來看我和母親。

1945 年9 月興化解放，10 月您調任高郵縣縣委書記兼高郵團團政治委員。1945 年12 月，華中野戰軍司令員粟裕指揮發起高郵戰役。您組織高郵人民全力支援，為高郵戰役的勝利提供了堅實的后勤保障。1946 年秋，新四軍主力部隊北撤山東，國民黨軍趁機對華中根據地進行全面“清剿”，“還鄉團”瘋狂反攻倒算。高郵敵后斗爭極其艱難，百姓重陷苦難之中，您安排專人把干部戰士每人每天節約的二兩糧食集中起來，送到困難戶家中，讓群眾看到共產黨、新四軍就在他們身邊。因此，“蠶豆兒開花（指春天），新四軍回家”迅速在民眾中流傳開了。

1947 年10 月，國民黨糾集興化、高郵、寶應、鹽城等地3000 余兵力水陸并進，對高郵發動大規模的“梳篦式清剿”，妄圖一舉殲滅高郵縣委領導的武裝力量。您帶領縣委干部和行動大隊進入蘆葦蕩同敵人周旋，頻繁的戰斗和艱苦的生活，使您累得不時吐血。

10月31日夜，您和同志們在黃邳區劉家溝遭遇數倍于己的敵人重重包圍，您立即組織大家突圍。敵人的汽艇開始向蘆葦蕩搜索，媽媽跳進水中，在夜幕的掩護下僥幸躲過了敵人的子彈，后被行動大隊的同志救起，突出了重圍。哪知道，這一別竟成了您和媽媽的生死之別。

敵人大肆“清剿”剛開始，媽媽擔心把我寄養在敵占區老百姓家里不安全，執意把我帶進了蘆葦蕩?？墒悄挛业目蘼曇齺碓诤幹械臄橙?，危及同志們的安全，嚴厲叮囑媽媽：“如果遇上敵人，一定要用被子把小東平捂緊！”母親驚叫：“那會把她悶死的！”“女兒是我們的寶貝，可是為了大局，為了同志們的安全，我們必須做出犧牲！”后來，媽媽通過地下黨，狠心地把我送給一個老奶奶撫養。

同年10 月，您在堅持反“清剿”斗爭中遭敵人襲擊，不幸落水犧牲，遺體直到第二年春天才被找到，犧牲時您只有29歲。從那以后，您可憐的女兒東平與母親相依為命，從小就不知道爸爸是誰，不知道爸爸長什么樣，每每問詢，母親總是默默垂淚，三緘其口。到了21歲那年，才知道我的生父叫李健，是烈士；才知道我1 歲時就跟著爸媽進了蘆葦蕩，兩歲時爸爸犧牲在蘆葦蕩；也終于理解，原來在戰爭年代的父愛，竟是以一種近乎殘酷的方式表達出來的。

爸爸，您犧牲時的高郵縣黃邳區，已在1949 年2月命名為李健區，同年6 月劃入了興化縣。您的犧牲地劉家溝村，2018年劃歸興化市千垛鎮。

劉家溝村老支書張明書告訴我：“李健犧牲在北大河，當時地方黨組織和劉家溝村民們在方圓400多畝的草蕩中找尋您的遺體。他們想盡辦法用滾鉤等工具在水蕩中細心打撈尋找，找到了幾十具新四軍官兵的遺體，但是沒有找到您。幾天后，在河溝里尋到一具尸體，口袋里有一枚‘李健’字樣的私章，才確定是您。之后，劉家溝的黨組織委派村民孫秀書、孫憲書撐著小船趕往高郵，把您的遺體交給了高郵縣委?！?/p>

劉家溝村退休教師吳登友說：“我爺爺吳鳳斌解放初期是村黨支部副書記。老人家在世時反復念叨，村里人想到先烈用生命換來的老百姓的幸福生活，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李健。革命先烈灑下過鮮血的興化水鄉，早已舊貌變新顏。當年，年輕的你們流血犧牲，為的就是早日建立新中國?，F在我們的美好生活，是先烈們用生命換來的。李健烈士帶領老百姓抗擊敵人，付出了生命，我們永遠懷念他?！?/p>

來劉家溝之前，我曾向村支書張松說了自己的行程和愿望，希望得到支持和幫助。張書記爽快地回復我：“好的，回家見?！币痪洹盎丶乙姟? 個字，讓我頓時熱淚盈眶。

劉家溝村四面被蘆葦蕩包圍，河溝交錯，只能靠船出行。新中國成立初期村里基本沒有糧田，僅靠1.3萬余畝蘆葦蕩維持溫飽。2022年，劉家溝村耕地達4894畝，藕田魚塘6895 畝，飛田712 畝。村級年產值1050萬元，人均2.73萬元。全村644戶人家，樓房224戶，平房420戶，人均居住面積40平方米。村內硬質巷道率、路燈覆蓋率、自來水入戶率100%，有線電視入戶率96%。村里還建了養老院。人均壽命由新中國成立初的57歲提高到2022年的男76.34歲、女81.51歲。村里出了博士研究生1 人、碩士研究生9 人、大學生58 人。獲評興化市文明村、興化市先進黨組織。

劉家溝村所在的興化市千垛鎮，因“千姿百態的垛田風貌”而得名?，F在G344 國道穿村而過，劉家溝人出行非常便利。如今的興化，已經成為中國唯一的千垛原生態風景區。千垛鎮還有兩萬畝濕地，是旅游資源最多、田園綜合體和特色田園鄉村建設最早的鄉鎮。千垛鎮李下河國家濕地公園的林中水巷和徐馬荒萬畝蘆葦草蕩的原始風貌都是千垛鎮的名片。2021年，千垛鎮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8萬余元，獲評江蘇省生態文明示范鎮、大運河城市文旅消費十佳示范名鎮、全國生態文明示范鎮。

千垛鎮鎮政府旁邊，我看到由您名字命名的幼兒園、小學、中學。東西向的李健大道約4公里，您的烈士陵園坐落在李健大道邊。陵園占地2200平方米，栽有柳樹、柏樹，北側的水面上建有亭閣、回廊，陵園西北角有刻著“李健烈士永垂不朽”的紀念碑，底座上刻有您的生平簡介。陵園的東側設有51塊大理石墓碑，是“慰烈工程”中遷移過來的曾經散葬在村野里的51位您的戰友。

接待我們的千垛鎮黨委宣傳委員劉廣凱說：“我從小就是聽著李健烈士的故事長大的，想到革命先烈拋頭顱灑熱血，生活不覺得苦，工作不覺得累?！眲V凱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吃水不忘挖井人。千垛鎮黨委書記陳榮才、鎮長徐璥和曾經擔任李健鄉鄉長的朱建華異口同聲地對我說：千垛的今天，是你爸爸他們流血犧牲換來的，這里就是你的家，盼你?；丶铱纯?，看看享譽全球的五彩千垛。

爸爸，我在劉家溝的村史“歷史名人”中看到了您的名字。村史里寫道：“盡管李健同志不是劉家溝的村民，但因為他是在這一片水鄉進行革命工作的，最后也是犧牲在劉家溝村的，他早已經融入了劉家溝村這片土地之中?！?/p>

回到南昌的家已經半年了，我幾乎每天都會憑欄遙望劉家溝，一遍一遍地默念，爸爸，如今興化的新貌您看了嗎？鄉親們的呼喚你聽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