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萬小英
如果說,在我的記憶中有什么是飄動的,那一定是那條紅紗巾。不能說是飄動,準確的說法應該是跳動與“慌”動。
如果說,在我的記憶里最大的恐懼是什么,那一定是紅紗巾燃燒起來的夜晚。
母親有條紅紗巾,鮮紅的、方形的、透明的,圍在脖子上特別漂亮。也不記得什么緣由,母親將這條紅紗巾給了我,我自然如寶貝一般,小心翼翼地愛護著。
有一天晚上,家里停電了,全家都睡了,我想起什么東西要去找到,于是一手舉著蠟燭,一手翻著抽屜。此時窗外黑乎乎的,寂靜滿耳,我害怕吵醒父母,也害怕著自己的影子,很是緊張。忽然,一陣風吹來,手上舉著的蠟燭火焰歪了,脖子上舍不得解下來的紅紗巾忽地燒起來了。
很多年后讀《紅樓夢》,有一回是說賈寶玉的臉不小心被賈環的蠟燭燒到了,“唬了一跳”,這四個字完全就是我當年的情景。我慌了,嚇住了,眼前是一團火,但那一瞬間掠過的恐怖念頭是,紗巾要燒壞了!我拼命地拍打紗巾,完全沒有意識到直接用手抓火焰可能會有什么后果。還好,火滅了。
自始自終,我沒有叫起來,完全是在一種極端恐慌下的無聲操作。家人完全不知道我在這一刻經歷的是怎樣的驚心動魄,生死瞬間。
按道理,我應該更害怕頭發要燒起來了,臉要毀容了,我要成火人了,但是那個時候竟然沒有想到這一層。我最害怕的是,紗巾會在我手里毀了。紗巾確實被毀了,飄動的尾梢萎縮焦黑,展開來看,紗巾的一角有一大塊被燒沒了,留下的硬痂就像黑色的鎖邊。
我心里沉重極了,也害怕極了,便將紅紗巾藏起來。每天最大的憂慮就是母親提起這條紗巾,問我怎么不戴了。想著萬一母親知道了,一定會有很嚴厲的懲罰等待著我,所以很多天都盡量避開與她同處,與她對話。
一個多月過去了,母親竟然沒有想起紅紗巾,她完全忘記了它。然后,戴紗巾的季節過去了,我松了一口氣。但有時,我會偷偷拿出來,撫摸著它,淡淡的焦味還在,不知該如何處置。
一兩年后,我終于將它拿出來和母親坦白,說把它弄壞了。我以為母親會心疼紗巾,或者會心疼我,沒有想到母親不以為然,“哦”了一句,沒有多問什么就說起其他事了。于是,我和這條紅紗巾的恐懼徹底過去了。
類似這樣的“困境”還有兩三件。母親擅長縫紉,看見什么款式的衣裙,都可以踩著縫紉機做出來。其中,讓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件白色棉布裙,類似后來的女子網球裙,穿起來很好看。
但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胳膊、大半條腿都露出來的裙子不多見。我哭了一會兒才穿去上學,一整天都是別別扭扭的。每當有男同學發出笑聲,都讓我心驚肉跳。那天不知怎么回事,極少見地老師叫我上講臺板書,那簡直有被示眾的感覺,手腳不知怎么放,總想著往講臺后面站,以遮住兩條光腿。
其實,后來我還經常穿這條裙子。因為那一度不可接受的感覺,其實都發生在想象中。別人并沒有嘲笑那條裙子,甚至從男生的眼里還能看到贊賞,所以,我沒有理由不穿它。
母親還很心靈手巧,以前我的劉海很濃重,她會用梳子將我的劉海挑起一些,綁好別起來,讓劉海的發絲分明、飄逸,顯得很秀氣。但那個時候,就覺得與別人不同,很不自在,哭著不肯,最后沒有辦法還是將頭發拆散,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其實,很快我就后悔了,覺得還是母親設計的劉海好看。
這之后,我才明白,有些恐懼是沒有價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