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獅少年》：國產動畫電影的現實主義新探索

田晨燁

（作者單位：河北傳媒學院）

1 對現實形象設計的新探索

1.1 去美漫化、日漫化，做自己的形象設計

《雄獅少年》作為我國近年來首部現實主義題材的動畫電影，不僅在劇情方面突破了國產動畫以往的低幼向和神話IP系列，在人物形象設計上也進行了新的探索?！缎郦{少年》在形象設計上沒有一味停留于對美國、日本等其他國家動畫角色的模仿上，而是打破了桎梏，滿足當代多維度審美的需求。

《雄獅少年》的導演孫海鵬在采訪中曾提到，在設計人物形象時想要做到去美漫化、去日漫化、去濾鏡化、去網紅化審美，把人物的各種比例調得較為接近真人后再加一些動畫的風格化處理[1]?，F如今大眾審美日漸趨于一致，然而審美并不應該有統一的標準，審美應該是多元化的，應該是具有很強包容性的。在我國近幾年的院線電影中，《白蛇緣起》《青蛇崛起》雖然人物形象上符合大部分人的審美，但是如果去掉角色們的服裝、發飾等，其實與迪士尼動畫中的人物形象并無太大差別。而《雄獅少年》在人物形象設計上作出了一次新的探索、新的嘗試，所以我們才能看到不同于市場上大多數動畫電影中大同小異的角色形象。并且仔細觀看電影便會發現，該影片中的人物形象各異，具有高矮胖瘦、大眼睛小眼睛、圓臉長臉等各類形象特征，每個角色都具有鮮明的特點，增強了角色的辨識度。

1.2 形象設計貼合角色性格，突顯人物故事性

《雄獅少年》對于角色的設計是帶有故事感的，觀眾可以一眼就從人物形象中獲取到很多信息。這部作品將焦點放在了留守兒童、鄉村普通人身上。在現在這個時代，最需要關注的正是長相不出眾、沒有家世背景、刻苦奮斗的平凡人。在電影的最開始，主角阿娟一身穿舊了的衣服、臟兮兮的臉、很久沒洗而油掉的頭發，還有走路時駝背、不敢抬頭等，這些設計都是制作組想要表現鄉村留守少年缺少關愛、沒自信的細節。再看主角團的另外兩位，他們也許因為種種原因輟學，也許是出于無奈早早自討生計，形象也確實算不上好看，甚至在電影中他們的師傅都在講他們樣貌丑，而這樣的角色形象設計恰恰貼合了人物背景與性格。電影中主角三人的設定就是窮苦的鄉村少年，如果每一位都長相出眾且打扮得干干凈凈又光鮮亮麗，反而不符合人物設定。

在大部分人心中，所謂的主角都應該是俊男靚女，而樣貌相對來說不那么出眾的只能做反面人物或者配角。但電影《雄獅少年》沒有去滿足人們的幻想，而是根據現實去設計人物形象。并且電影中人物形象也不是一成不變的，例如阿娟的形象有兩次改變，學習舞獅后阿娟改變了發型，剪了精神的圓寸，腰也挺起來了，說話更是有了底氣。進城務工后的阿娟手臂有了非常明顯的肌肉線條，五官也有所變化，眼神更加堅毅，皮膚因務工曬黑的細節也有體現。阿娟這些在形象上的細節變化標志著他的成長以及心理變化，與影片剛開始時的形象產生了鮮明的對比，使得角色更加飽滿、立體。

2 對現實本土煙火氣的新探索

《雄獅少年》作為一部現實主義題材動畫電影，其場景設計是非常逼真的，不同于近些年神話改編作品的宏大與奇幻，轉而抓住了現實生活中的煙火氣，畫面中的一草一木，無處不讓觀眾產生代入感。影片中的鄉村房屋、街道、街邊的小商鋪、叫賣的小販，還有主人公家中墻壁上貼著的獎狀，處處都充滿著生活的氣息，仿佛主角就是觀眾身邊的某一人。從這些內容可以看出，動畫電影不再只講述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神仙們的故事，普通人接地氣的故事也可以被展現，平凡的人物也可以當主角。

導演孫海鵬在談及影片的創作時曾說，劇組一輪又一輪去村莊采風，積蓄了一年的時間，搜集各種村民的生活細節，了解村里的植物，他希望觀眾在看這部電影的時候可以感受到煙火氣[2]。然而《雄獅少年》中的煙火氣并不只有場景的真實與接地氣，還有著不可多得的平民視角與平民意識。鄉村現狀、留守于鄉村的老人與孩子、鄉村經濟和文化以及“二代農民工”的生存境遇，都通過這部影片折射出來[3]。

在影片中有一個細節處理，就是鄉村場景的色調是鮮艷明亮的，打光也做得很有質感，接近真實效果，而城市中的場景色調處理則是灰暗的，飽和度相對較低。這兩處恰好形成了對比，鋼筋水泥筑成的“森林”多少還是會比鄉村缺少一些煙火氣，也暗示著主角心境的變化。另外，主角參加比賽時的場地設計，周圍放著的廣告牌也很有本土特色。

3 對現實主義劇情的新探索

3.1 講真正的中國本土的現實故事

近幾年國產動畫電影可謂是雨后春筍，《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哪吒之魔童降世》《白蛇：緣起》《白蛇2：青蛇劫起》《姜子牙》《新神榜：哪吒重生》這些雖然都是非常優秀的國產動畫電影，但是清一色的神話改編難免會讓觀眾有些審美疲勞，更何況有些作品只是披著國產神話的外殼在講好萊塢電影的故事，人物動作表情的設計也非常貼近迪士尼或皮克斯風格。而在非神話改編的原創作品中，《大護法》《羅小黑戰記》《妙先生》《深?！范紝儆谄婊妙}材?，F實主義動畫電影也并不是完全沒有，比如《昨日青空》和《肆式青春》，但我國的青春校園片對日式動畫的模仿過于明顯，影片中的校園生活與現實中的差異較大。而《雄獅少年》則不模仿其他國家的動畫模式，在很多橋段的處理上作了新的嘗試。無前情、無流量明星配音，從人物、場景再到劇情上的設計都貼合我國本土的現實，在價值觀上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是一部真正用心講中國本土普通人物成長的勵志作品。

3.2 成長的現實

電影中主人公阿娟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完成了從“病貓”到“雄獅”的蛻變，其變化如此之快的原因除去他自己本身的意志外，更多的還是被生活所迫。阿娟的內心其實一直都不脆弱，他渴望能夠得到家人更多的關愛，渴望不再被人瞧不起，渴望能夠挺起腰板，渴望做一頭“雄獅”，這就像我們每個人心中總會有一個想要為之奮斗的理想、一個愿望。阿娟主動邁出了成長的第一步——學習舞獅，這一步雖然改變了阿娟平日里佝僂著的腰，卻并沒有改變他的眼神。阿娟雖然是鄉村留守少年，但生活的重擔始終沒有落在他的肩上，主要還是由外出務工的父母來承擔，此時的阿娟眼神中還帶著少年的單純?？僧敯⒕甑母改敢騻坏貌换丶倚蒺B時，整個家庭的重擔就要由阿娟負擔起，這時阿娟的眼神里就多了幾分責任、堅毅與生活給的沉重感和對命運的不甘。眼神的變化其實是一種心境上的改變，這便是影片中阿娟的第二次成長。

阿娟由鄉村留守少年變成進城務工人員之后，電影的整體色調都變得有些暗沉，不僅表示了阿娟沉重的心境，也表達了當時社會背景下農民工在城市中尷尬的處境。

在整部電影的高潮階段之前，阿娟在生活的重壓下選擇放棄舞獅，他在天臺獨舞獅頭的那一段，雖然沒有一句臺詞，但電影的運鏡、打光、配樂結合在一起給人帶來震撼的感覺。這個場景體現出阿娟對追求夢想的不舍、對命運的不甘，以及對生活的無奈。電影中此處對于不甘認命的處理很巧妙，師父曾對阿娟喊道：“我們要永遠做一頭雄獅??！”這句話刻在了阿娟心底。在臨近比賽前夜，久等不見阿娟，師父決定替他參賽，并說：“我寧愿從高樁上摔下來，也想讓阿娟知道，別認。老了怎么樣？我不認。體力不夠用怎么樣？我不認。我希望阿娟也別認?！边@里直白的“不認”出自師父之口，而不是主角自己在激情地高喊“我命由我不由天”，讓觀眾在觀影時少了一分尷尬。阿娟雖然受生活所迫，但心中追求夢想的渴望還是會被點燃，所以他選擇回到賽場。

3.3 反套路的現實結局

我們中國人總喜歡看大團圓結局，對于有遺憾的結尾耿耿于懷，然而《雄獅少年》的結局卻沒有迎合大眾，像人們所期望的那樣讓阿娟贏得冠軍后通過舞獅賺大錢，反而是完成比賽后去上海繼續務工。其實這樣的結局才是現實的。奇跡發生，但生活軌跡并沒有改變，生活的艱辛與無奈依然存在。舞獅在當時畢竟不能獲得穩定的收入，阿娟的父親臥病在床，祖父早已年邁，母親必須照顧他們不能工作，家中處處需要錢，阿娟只能選擇去大城市打工獲得更高更穩定的工資以補貼家用，雖在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這樣的結局才會讓更多的觀眾產生共鳴?，F實生活中能有多少奇跡，又有多少人能夠為了理想放棄生活，不顧一切去追尋呢？就像在比賽最后的，擎天柱上掛著的殘破獅頭代表理想，落入水中的阿娟則代表現實。

舞獅如人生，未必都會贏，但一定不能認輸。夢想不一定要變成事業，但起碼要為之奮斗過。所有人都說跳擎天柱不可能，但阿娟還是要試一試，最后雖然掉進了水里，但獅頭掛在了擎天柱上。舞獅并不能改變既定的人生，也不會真正讓阿娟走向成功，但生活中總要有點奔頭，總要留下些什么，要有一口氣，這才是堅持下去的理由，也是觀眾會覺得熱血的原因。影片在最后的彩蛋中展現了阿娟面對明亮的窗外，桌上擺著與同伴的合影和練習題，此時的阿娟已經不再是一只“病貓”，雖然生活迫使他暫時不得不低頭，但心中卻有了光芒，有了不服輸不認命的勁頭，有了為夢想奮斗過的決心。

4 對傳統文化的新探索

我國早期的動畫都非常具有中國特色，借鑒了戲劇臉譜、水墨畫、木偶戲、民間剪紙等元素?！短鞎孀T》《小蝌蚪找媽媽》《嶗山道士》《漁童》等，無論哪一部都能代表中國風動畫。然而后來由于制作工期、難度、受眾面等諸多因素，市場上已經看不到此類富有中國特色的動畫作品了，直到最近幾年才開始重新出現?！缎郦{少年》在影片的開頭就采用了水墨風的畫面來呈現舞獅的盛況，極具藝術性與觀賞性，也令人想到我國的舞獅文化[4]。舞獅是我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雄獅少年》將其與傳統音樂相融合，再加上精致的電影畫面與故事性，帶給受眾較好的體驗。說到此處，不得不提一下電影對于獅頭的渲染，以往國產的三維動畫都是將毛發成片渲染，而《雄獅少年》中獅頭的毛發卻是一根根做出來的，其飄逸感、真實感都強，非常具有觀賞性。雖然在有些廣州當地人看來細節做得不夠到位，但是對于之前完全沒有接觸過舞獅的人來說，作為簡單的科普已經足夠了?！缎郦{少年》把講述中國故事與傳承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相結合，無疑是成功的。

《雄獅少年》以其獨特的角度實現了國產動畫電影對傳統文化的弘揚，它的出現也為我國動畫電影如何真正做到具有中國特色和中國時代精神提供了一個新思路。近年來，很多動畫電影對我國古老傳說進行創新改編，打造了大型神話系列，但已丟失原本內核使改編的故事出現“空心化”的效果，也不能被部分觀眾所接受。而《雄獅少年》的創新嘗試告訴我們，我國不是只有那些經典神話，還有很多傳統文化、民族風俗習慣、非物質文化遺產等，都可以圍繞其來展開故事，凸顯動畫電影的中國風。

5 現實主義中的不現實

《雄獅少年》作為一部虛構的動畫電影作品，加上一些藝術情節來突出升華主題是可以的，但《雄獅少年》過分強調了現實與理想的矛盾與不可兼得，仿佛只有完全把這二者放在對立面上才能夠達到所謂的“現實主義”。但為了現實主義而現實主義，反而會被其禁錮，從而脫離現實[5]。

另外，該影片在情節上也有一定的瑕疵，比如主角團的三人中，阿娟學習舞獅的目的明確，其余兩人并沒有阿娟那般有熱情，辛辛苦苦陪著主角去學習舞獅的動機略微牽強了些。阿娟三人在早已從舞獅隊退役的師父帶領下，僅僅練習了幾個月就可以在舞獅大賽中奪得冠軍也不太現實，雖然是情節需要但在無形之中否定了其他專業舞獅團隊的努力，尤其是師父用腳臭熏走其他對手的情節更為離譜。影片中設計無厘頭搞笑情節完全沒有問題，但在關鍵節點上使用有待考量。

6 結語

現實主義并不是完全呈現客觀事物的表面細節，而是解釋表象之下隱藏的矛盾現實[6]。雖然《雄獅少年》在形象設計、部分劇情上有瑕疵，但瑕不掩瑜，我們依然不能否定其在我國動畫電影現實主義創作新道路的探索上所帶來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