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香

吳冠中

1980年的春天，我帶領一班學生到蘇州留園寫生，園林里擠滿了人，行走很困難，走不了幾步，便有人嚷嚷：“同志，請讓一讓！”原來他們在拍照，那年國產的海鷗相機大概價格便宜，很普及，小青年都在學照相。

姑娘們拍照時真愛擺姿勢，有斜著腦袋扭著腰的，有一手捏著柳葉的，有將臉龐緊貼著花朵的，她們想在蘇州園林里留下自己最美麗的身影吧！園林里有什么好玩呢？于是嗑瓜子、吃糖果、打撲克……與其說聽音樂，倒不如說展示自己手上提了新式錄音機吧。滿園都在播放鄧麗君的歌，鄧麗君成了園林里的歌星——不，是皇后！

學生們訴苦了——無法寫生，我只好采取“放羊”措施，宣布“自尋生路”。

到了晚上，我的研究生小鐘不見了，她回來得特別晚。她躲進了園林里一個極偏僻的角落，藏在石頭的后面，悄悄地畫了一天。關門的時候值班人員未發現她，她也沒注意園林在什么時候關門了，當她畫完時已無法出園。她在園里來回轉了好幾遍，尋不到出園的任何一個小門，最后只好爬到假山上，對著園外的一個窗戶呼喊，才引來管理員開了門。她說，她在園里轉了一個多小時，沒遇見一個游人，她才真正感受到了園林的幽靜之美。

我沒有這樣的好運氣，真羨慕她遇見了園林的幽靈！獅子林的走廊里寫有兩個字“聽香”，道出了園林的美之所在。

（彭鵬薦自《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