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杯換盞與推心置腹

游宇明

我從不反對成年人一定程度上的推杯換盞。這里強調成年人，是由于未成年人還在發育期，不應該喝酒，以免影響身體健康。在我看來，不動用公款，適度的推杯換盞至少具有幾個意義：拉動餐飲業的消費，促進經濟發展；聯絡熟人、朋友之間的感情；化解自我內心的孤獨。有人說，朋友要走動才親熱，這是有道理的。

不過，推杯換盞是人與人交往的模糊地帶，喜歡以這種方式相處的人可能惺惺相惜，也可能逢場作戲，它與我們向往的推心置腹并不天然有交集。換句話說：經常推杯換盞的未必推心置腹，能夠推心置腹的也未必需要時時推杯換盞。有時過多的推杯換盞會讓人誤以為彼此已經推心置腹，反而使我們的人生不知不覺陷入險境。

在我看來，推心置腹具有很高的門檻。兩個人在一起，學歷不一定要相當，職位也不一定要相等，但基本價值觀必須相近，聊起某個話題才可能共鳴，也才有推心置腹的可能。曾國藩與其幕僚趙烈文，官位、權勢、聲望都極其懸殊，兩人卻可以毫無顧忌地討論涉及殺頭、滅族的敏感話題，就是基于價值觀相合。價值觀不同，猶如雞同鴨講，最后自然只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同時，人與人之間最難得的是信任。高度認可某個人，知道他不可能出賣自己，內心有歡樂便想與之同享，內心有憂愁也愿與之傾訴。我們向任何一個人推心置腹，其實都是在暗示他：我對你的人品高度信賴。

推心置腹也需要性情相投。有些人往往把性情相投與價值觀一致混為一談。其實，價值觀指的是某個人對世界各種事物的本質性判斷，而性情指的是我們與自己、與別人相處的外在方式。行走塵世數十年，我特別喜歡熱情、樂觀、直率的人，遇上這種人，往往會輕松地說出心里話。相反，碰到冷淡、悲觀、有城府的人，內心不自覺會長出一副盔甲，覺得一些話寧可爛在肚里也比說出口而得不到回應強。

一個人想和他人做到推心置腹，應先反躬自省。自身品行惡劣，誰跟你交往都可能受到傷害，難免和你保持距離。相反，個人操守出眾，遇事替他人著想，你想跟他人推心置腹，他人也樂意接受。胡適欣賞陳寅恪其人，經常對他講心里話，陳寅恪也相當認可胡適。1940年，蔡元培逝世，國民政府要求有關方面選舉中央研究院院長，陳寅恪力挺時在美國的胡適，這就是一種非常動人的知己之間情感的雙向奔赴。

除了品行，我們也得有點內涵。助人吃飽穿暖，是雪中送炭；與人推心置腹，則屬于錦上添花。雪中送炭，他人多半會珍惜；錦上添花，人家則可能非常挑剔。一個人目光短淺、胸無點墨，他人覺得同你推杯換盞都多余，哪還有興趣推心置腹？你有學養、有見識、才華橫溢，則情況不同。他人與你相處總覺得受益匪淺，每次分別都依依不舍，只想和你推杯換盞，繼而推心置腹。

朋友之間推杯換盞有它的意義，但更高的境界無疑是推心置腹，而要達到這個境界，我們既要懂得知人，更要懂得自知。

【原載《時代郵刊》】

題圖 ／ 推杯換盞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