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河的愛情（組詩）

曉弦

運河說話了

運河說話了

像我眼瞎的老外婆

天一亮就念她的《地藏經》

運河說話了

有白色的羊兒馬兒

在她懷里撒歡

有一座座拱橋一彎彎長虹

摟緊她有些顫抖的小蠻腰

運河說話了

有一條條龍舟在劃呀劃

有一只只踏白船在搖啊搖

有我河伯樣英俊的小舅

在桃花渡口為生產隊罱泥

冷不防被吞入她饕餮的欲壑

運河說話了

是替兩岸的夾竹桃和灌木叢在說

是替運河公園的學繡塔鈴在說

也替我永遠不老的小舅在說

收廢品的敞篷車

我愿意把它看成一面風景

一首常年晃蕩在小區的詩

向世界無期限地示眾她的所有

除了收來蕪雜的廢銅爛鐵

便是茍活于城市夾縫的嘆息

起句是穿老式軍裝的男人

生活準許他踏一輛殘疾車

作為這首灰暗之詩的外延

副駕駛座那形容枯槁的女人

正不停搖響變形的鈴鐺

第三句詩是只彎垂的絲瓜

一個15歲的腦癱女孩

被一根麻繩牽著

邊上是此詩的一個尾句

小男孩趴在滿是銹斑的敞篷車欄

用斷柄的玩具槍，瞄準

擦肩而過的一輛輛光鮮的轎車

作“叭叭”狀

飯粒的風景

平反之后，他把習慣

帶出牢獄。他常常去秀運廣場

在漢白玉臺階，塞入飯粒

卻吸引不了一些小生靈，哪怕一只

這跟他以前吃禁閉時不同

每頓他總會留下一顆飯粒

豎于潮濕的水泥地面，豢養

不透風的時間，卻能吸引

三兩只螞蟻，運氣好時

會引來一穴，它們

圍著飯粒打轉、跳舞，或者

打坐、拜懺，像在舉行慶典

有的竟自殘，硬生生卸掉腿腳

摳下綠頭顱，有的刀戈相見

只為登上飯粒的珠穆朗瑪峰——

獨攬風景。這會兒它們

赤膊上陣，前仆后繼

運河的愛情

運河是個不尋常的女人

那些浪里白條的銀魚

那些武裝到牙齒的蟹與蝦

那些蓮藕、蘆葦和雞頭米

都是她圈養或放養的孩子

還有紐扣似的息在懷里的

龍舟畫舫和篤悠悠烏篷船

運河是個不安分的女人

她不屑于隋煬帝淺薄的初心

不屑于乾隆皇帝六下江南的倜儻

而專注于陶瓷煤炭糧食的漕運

專注于京磚絲綢的川流不息

但運河終究是個愛美的女人

總愛扯拱橋的長虹做漂亮的圍脖

總愛把濃妝淡抹交給云兒鋪排

若是日出時分的萬道霞光射來

等于為她，披上最最羞澀的錦緞

是的，運河是隋煬帝的女人

也是我的女人，當我“嘚嘚”地走過

高高的拱墅橋，等于穿過

運河矜持而羞赧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