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孤獨鋒利無比

倪寶元 祖籍江蘇海門。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作品散見《詩刊》《詩選刊》《詩歌月刊》《綠風》《揚子江詩刊》《延河》《特區文學》《鴨綠江》等刊物，并入選《2021中國詩歌年選》等選本。

立冬

1秋收冬藏。

北風的凌厲，讓萬物漸漸收起鋒芒。

窗外，最后一場秋雨，還有像雨一樣的落葉，在風的蕭瑟里，替季節掩飾一絲凌亂。

一個站著向秋天告別的人，就是一座懸崖。

他以一種不懈和執著，等一輛歲月的綠皮火車，將三千噸離愁，載往下一個秋天掩埋。

2寒衣節種下的祈禱，已在菊花的晨露上晶瑩。

此刻，那些風中飛舞的樹蝶，可是沉寂里你最深的表達？

時間的快馬，讓存在和虛無合為一體。

年復一年。

你把背影留給夜的空曠，以故鄉的名義替我喊出漫天星辰，讓遼遠的鄉愁，沿著星光足跡，找到一條回家的路。

3今夜，孤獨鋒利無比。

一些人剛剛入睡。

一些人卻一直醒著。

我要在黎明的草尖上，替他們一一喊出每一顆星的名字。

小雪

1北斗西沉。

冷風在老屋的廊下搖曳。

從灰暗天空透出的一絲亮色，這是初冬留給誰的回眸？

雪還在路上。

那些遠走他鄉的雨，只是它掛在前方的抒情符號。

此刻，蘆花在蒼老的時光里打坐。腳下，一池瘦卻的相思，掛在殘荷的天空。

2從寒露到小雪，季節的列車只是轉換一下車頭。

而我們前行的腳步是否還有些遲疑？

寒風中，每一顆白菜像我的兄弟姐妹，擠在一起取暖。它們在等母親那雙溫柔的手，將它們一一抱起。

殘缺的瓦棱上，一縷炊煙帶著土灶之暖，從兒時的味蕾層層傳遞過來，滲透此后每個春夏秋冬。

夜色蒼涼如水。

歲月的雪山之巔，我和一場雪一起抱緊遠方。

3時光如雪，滌蕩著人間煙火。

跟隨凌厲的北風，那個叫小雪的伊人步履蹣跚。

我閉上眼睛，把自己交給蒼茫和遼闊，在曾經堆砌雪人的地方，堆砌陽光。

大雪

1鳥未絕，雪也未至。

千山和萬徑我行我素，蜿蜒在冬日的路上。

在暖冬，我，只能通過幻想一場雪的形態，來表達對時光的敬意。

我阻擋不了時間的快馬，我也不能用一場陳年的雪裝飾歲月的門面。

此刻，我的腳下，就是上蒼賦予大雪的封地。

2一個農耕時代的文明，就必須有一場現代的雪來考量？

在北國，雪的泛濫如同江南的雨水。

它不知道，一場淋漓的表達之后，平靜的表象下，又是一種怎樣的嶙峋和洶涌？

好久沒打雪仗了。

不管高與低、黑與白、美與丑、善與惡，我只想用一場大雪，把這滾滾紅塵徹底淹沒。讓我無比熱愛的土地，以最純最潔的容顏，再次一元復始。

我會高仰著頭顱，在春天的岸邊，等一幅雄奇壯美的圖畫向我展開。

3用一場雪丈量人世的深淺，這是一種怎樣的哲學？

在大雪的世界，我等待的雪，是如此輕盈而又這般厚重。

夜色闌珊。

我仿佛已聽見它深沉的呼吸。

冬至

1從小雪到大雪，我就一直在等，等一場雪，把江南的冬天喚醒。

此刻，天空陰沉，如同一個嚴肅的長者在沉思。

村口的老槐樹，依然獨立風中。

一片守望的船帆，在荒野里張望。

那些風中搖曳的鴿哨，似在等待，某個人歸來。

沉重的腳步，驚起一群飛鳥。閃電一樣掠過的翅膀，劃破天空，劃破沉寂的心田。一些往事就涌了出來，湮沒了寒冷，只留下風聲入耳。

2午夜的鐘聲遠遠傳來，帶著浦江的濕潤。

今夜，那些無法安放的鄉愁，是否與我一樣，在城里的霓虹下讀著憂傷？

一簇簇火焰，已把心燈燃起。那些刻在石碑上的名字提醒我，我還是一個有父母的孩子。

于是，在余生的詞典里，我努力翻找那聲遺落歲月的呼喊。

3從北回歸線到南回歸線，是誰在把白天和黑夜拉長？

從一場雨到一場雪，又有誰總被如雨雪般飄落的往事淹沒？

我在等一場雪，把歲月的天空擦亮，把每一個失眠的夜晚擦亮，把那一聲呼喊從如煙的往事里喚醒。

窗外，一個寒梅擁雪的早晨，已經到來。

小寒

1數九的日子已經到來。

當上蒼用寒潮掀開新歲扉頁——

這是出于一種怎樣的思考？

此刻，我只想向北風再借一些寒，把藏在歲月深處的那場大雪趕出來，讓懷揣星光行路之人，在一場深刻的雪里，找到最初的自己。

2一盞油燈，幾雙鞋底，還有一個頂針，便是這個時節母親的標配。

今日，它穿越時空隧道，隨呼嘯的北風一起向我走來。

這么多年，它就用這樣一種關切，注視我的一舉一動，令我在寒徹的世界，一次次觸摸那些熱淚盈眶。

午后陽光醞釀著情緒，將白日喧囂拖向黃昏。

此刻，沒有風的陽臺，誰的心里正風生水起，讓歲月之海漫過雙眸？

3一元復始。

江南的冬天，才真正到來。

而你心中的春天，已領著一場大雪，開始穿越剩余的黑夜。大寒

1寒到極致。

每一滴水都選擇了沉默。

此刻，只有臘梅迎接風的料峭，逆勢而行。

陽光無聲掃過原野。

萬物蕭瑟的時節，那些被寒潮裹挾的青綠，仿佛是被禁錮的命運，等待一場春雨的牽引。

2三九四九冰上走。

當臘八粥的香味開始在風中彌漫，總有一種溫暖在時光的平靜里洶涌。

趕集、掃除、祭祀、蒸年糕、寫春聯……每到年關，故鄉就以這樣一種方式，從我的記憶里出發。年復一年，日漸豐盈的日子已經淡忘，但一年僅有一身新衣的快樂，卻成了我生命里無法替代的永恒。

光陰荏苒。

當時間的溝壑布滿額頭，我突然發現，除了流淌在血脈里的故鄉，我肩上的行囊，終究還是空空蕩蕩。

4我已老。

但故鄉未老。

面對歲月生生不息的傳承，我，讀懂了一種讓人心潮澎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