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愛的麋鹿（組詩）

桃生，本名劉佩蘭，1990年生于貴州黔西，現居重慶。

一生中最冷的夜晚

桃生死去的那個晚上

我沒有哭

媽媽哭到暈厥

左鄰右舍的人都趕過來

大家沉默地站在那里

我坐在院子高高的圍墻上

冬夜的風那么冷

露天的院子里站滿了密密麻麻的人

我是密集的、沉默的，壓迫里

唯一的抽離

對于那夜的風來說

我是個完美的靶子

身體漸漸凍僵

嘴唇顫抖，雙手顫抖

全身的骨骼都在顫抖

我聽到咯吱咯吱的聲響

最初微弱

后來震耳欲聾

所有人的骨骼都在咯吱咯吱地響

所有響聲匯聚起來

那時的我，多么希望

人們回到他們溫暖的房間里

希望天快些亮

希望有人說一聲，散場吧

大雪

直到一些年后，我

仍會清晰想起

她的白袍在最后一級臺階消失

新落下的雪蓋住她的腳印

大風就刮來

群山，獸之尖角

拳頭大小的雪球被我捧在手心

迎著呼呼的風聲奔跑

雪球摔了出去

一下子滾出老遠

越滾越大

越滾越快

亦從那級臺階上消失了……

咖啡館

他坐在我對面，托著下巴

看我

他說，你遇見過什么？

多么無厘頭的話

我不知他想聽到些什么

其實，我們可以什么都不說

就那么靜靜地

直到一生中這唯一的一次

晚霞消失

但我告訴他

有一天，年輕的我們化了妝

去唱歌、喝酒

有人搖搖晃晃開門出去，蹲在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大哭

包間里的一些

青澀地擁抱、接吻

我一個人站在包間外的陽臺上

夜風一陣一陣地

鼓動我長裙

清明節致姐姐

在我的故鄉，每個離開的人都被安排，去守一座山

我的姐姐

守著一座最高的山

那時候，我還小，哭著跟人們說

給姐姐的墓穴留一個小小的窗子

灰鳥

他們乘木舟

載著歌聲

消失在你我遇見的一個黃昏

灰色的鳥不明白自己

為什么站在

葉子不停掉落的森林

不明白自己

為什么飛到

一片慢慢凹陷的盆地

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發出

咕咕、咕咕的

聲音

柚子

在一個大雨傾盆的早晨醒來

一會兒我便走進雨中

有些柚子不再緊緊抓住樹枝了

掉在草坪上

雨持續下

雨要下到明天

又有柚子掉下

掉在先落下的柚子上

峰頂

你我擁有什么？如果我們承認

我們什么也沒有，我們就

擁有快樂的可能。

很多時候，我鼓足勇氣

想與你

攀登一座高峰

在峰頂，平靜地扔掉所有的珍珠。

一個夏天的傍晚，晚霞落在我們的巨石上

我的勇士

我無法不贊美你

那時落日沉著地消退，月亮

緩緩升起

可愛的麋鹿

它在水邊找到我的，它送給我

寶貴的牧草

我們在小小的溪流里飲水

愛喝水的小鹿總是

不經意地將肚子喝得圓滾滾的

一整個下午我

提心吊膽（如果它母親喚它，它們會回家去）

陽光離開時

我們感到寒冷

它說，我們奔跑吧

抱著逐漸蔫巴的牧草

我真希望它向我喊餓

我便將牧草慢慢地

喂給它

廣場上的跳跳球

一個人在她的夢境里走路

走了很久

順著頹敗的墻壁走

順著山崖走

順著隧道一樣的房間走

后來，她來到一個廣場

孩子們在廣場上玩跳跳球

那是一半橘紅色、一半水晶般透明的跳跳球

只要把它摔在地上

它就一直平穩地彈跳

她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天快黑了，廣場上的人都走光了

跳跳球也沒有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