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情緣

王月娥

羅玲童裝店開在劍安縣城的郊區，位置較偏，人流量不大，加之店主羅玲是個斯文秀氣的大姑娘，性格偏內向，所以小店生意很一般。但羅玲似乎不太在乎，有生意時她就忙前忙后招呼顧客，沒生意時就喜歡靠在吧臺上，盯著吧臺上的一個相框若有所思。相框里是羅玲五歲時和媽媽秀梅在北京長城旅游時的合影。那時的媽媽真年輕，皮膚白皙緊致，一手拉著小羅玲，一手挎著包。年幼的羅玲穿著粉紅的紗裙，粉嘟嘟的，特別可愛。當時長城上游客眾多，她們仍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微笑著合了這張影，盡管照片中還有其他游客也入了鏡。

一天中午時分，羅玲的童裝店里來了一位小伙子，比羅玲大幾歲的樣子，他在門口張望了一會兒，不像是來買童裝的，然后探頭探腦地問：“妹妹，你吃飯了嗎？”羅玲有點詫異，不明白他的意圖。那小伙子急忙解釋說：“別怕，我沒有惡意。我是搞自駕游隨拍的，一邊旅游一邊記錄生活，今天中午想在你這里蹭一頓飯，可以嗎？”“前面就是飯店呢！”羅玲給他指了指街對面?！拔也幌肴ゲ宛^吃飯，就想體驗一下當地百姓的飯食，還可以剪輯成視頻發布到短視頻平臺上，可以嗎？”羅玲有點不好意思，但看到小伙子那真誠的眼神，想到他一個人在外也不容易，吃碗家常便飯也沒什么，就爽快地答應了。羅玲在廚房忙著做飯的時候，那小伙子就用手機東拍西拍，一會兒拍她的童裝店，一會兒拍她炒菜。一陣忙活后，羅玲端出了兩盤家常菜——青椒土豆肉絲和西紅柿炒雞蛋，兩個人邊吃邊聊天。小伙子很健談，羅玲從聊天中得知，小伙子叫袁力，來自江蘇，是一位網絡達人，平時就靠拍攝視頻剪輯發布到某短視頻平臺，吸引了眾多網絡粉絲，有空時還在網上直播帶貨，雖然辛苦，但也自得其樂。吃完飯，袁力看見了吧臺上的照片，就饒有興趣地問起來。羅玲那天受了袁力的影響，話也特別多。面對小袁，她講了這張照片背后的故事。

羅玲的老家在川北東升鎮，屬于城鄉接合部。20世紀90年代，整個社會經濟處于復蘇階段，羅玲的父母正是趕上了這一波經濟發展的浪潮，夫婦倆在鎮上開了一家木材加工廠，專門為城里的家具店供應半成品木料。由于經營有方，才幾年時間，就修了一棟小洋樓，還買了一輛小汽車，小日子越過越紅火。羅玲五歲那年，爸爸媽媽趕時髦，專門帶她去北京旅游了一趟。北京城可真大啊，三口之家去了故宮又去長城，一邊游玩一邊拍照，留下了一大摞記錄著開心與喜悅的照片。但羅玲最喜歡的就是和媽媽一起在長城拍的這張照片，那是爸爸用傻瓜相機為她們母女拍的，那時候，一家人其樂融融，羅玲覺得自己就是爸爸媽媽手心里的寶。

但天有不測風云，從北京旅游回來后，木材加工廠的生意漸漸冷淡起來，加上同行的惡性競爭，簡直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偏偏在這個時候，羅玲的爸爸羅大坤染上了賭博的惡習，每天晚上和一群狐朋狗友吃飽喝足后，就走進麻將館豪賭起來，天亮才歸家。秀梅起初還耐心勸誡丈夫，心想他可能只是過過癮，過一段時間就好了，哪知道一入賭場深似海，羅大坤不僅不知道反思，反而越陷越深了，賭注越下越大，把小汽車和家里的積蓄都輸光了。家庭氛圍越來越激烈，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秀梅的心都快要絕望了。當羅大坤再次輸得精光，垂頭喪氣地踏進家門時，她再也忍不住了，由以前的厲聲呵斥變成了肢體沖突，羅大坤惱羞成怒下，失手打了秀梅兩耳光。就是這響亮的兩耳光，讓秀梅的心徹底死了，她捂著火辣辣的臉頰，奪門而出，頭也沒回地離開了這個家。從此，羅玲就成了沒有媽媽的孩子。

秀梅走后，羅大坤追悔莫及，多方打聽妻子的下落，但均是杳無音信。他在東升鎮也沒臉待下去了，就賣掉了家里的小洋樓，一部分錢用來還了賭債，剩下的部分就到縣城租房供羅玲讀書，平時就靠打零工維持生計。時光荏苒，十多年過去了，羅玲也成了一位大姑娘，她在縣城城郊獨自經營著這家童裝店，勉強糊口。經歷了童年大起大落的羅玲，起初是憎恨爸爸的，但她又離不開爸爸，媽媽走了，爸爸是她唯一的依靠。在十幾年的成長中，她親見了羅大坤的艱辛，內心也早已原諒了爸爸當年的錯誤。當初拍下的這張照片就成了兒時的羅玲跟媽媽的最后一張合影，所以她一直珍藏著這張照片，就是希望能在某一天，還能親眼看到媽媽那親切的笑容。

聽完羅玲的講述，袁力被深深感染了，他一邊同情著羅玲的成長遭遇，一邊也在思索著該如何盡己所能幫幫羅玲。臨走時，羅玲關注了袁力的視頻號，也成了他的粉絲，以后他發布的視頻，她也能看到了。

果然，袁力走后不久，羅玲就在手機上看到了他發布的視頻——就是來羅玲店里蹭飯的視頻。不得不說，網絡達人的名頭真不是虛的，普通的記錄視頻，經過袁力的剪輯、配樂，呈現出來是那么溫馨，那么治愈?？吹揭曨l里的自己熟練地切菜、炒菜，羅玲不由得笑了，心里暖融融的。視頻最后，是吧臺上那張老照片的特寫鏡頭，袁力配音說道：“這是羅玲妹妹一直珍藏的一張老照片，希望她的媽媽秀梅阿姨能看到這個視頻，能回來看看你的女兒，她一直在等你呢！”

不久，羅玲就發現自己的視頻號里有一個叫梅子的網友經常來關注她，她點開對方的視頻號，翻看著梅子以往發的一個個視頻，從視頻里，她依稀看到了媽媽的面容，沒錯，這個梅子就是羅玲的媽媽秀梅。羅玲欣喜若狂，只要一有空就跟她聊天，原來媽媽也關注了小袁的視頻號，她在小袁的視頻里看到了羅玲，起初她不敢確定，直到看到了那一張熟悉的老照片，她才確定羅玲就是自己的女兒。原來秀梅這些年過得并不好，她幫過餐館，進過工廠，現在一家家政公司做家政。在異地的她也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女兒，以至于經常寢食難安、淚流滿面，但好強的她發誓：羅大坤不親自來接她絕不回家！當秀梅知道羅大坤這些年也過得不好時，她心里一下平衡多了，或許是老天的懲罰吧，他咎由自取。母女倆這一聯系，久違的情感終于找到了傾瀉的出口。經過生活的磨礪，秀梅年輕時的怒氣也早已消失殆盡。在羅玲的勸說下，她終于答應回家看看。于是羅玲叫上爸爸，親自接回了媽媽。

幾個月過去了，一天，羅玲和媽媽正在童裝店忙碌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又響起了：“我還可以來蹭一頓飯嗎？”母女倆循聲望去，原來是袁力又來了，他們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將這位恩人迎進門，爭相感謝他架起的聯系之橋，讓一家人終于團聚?！皠e忙，這次我也帶來了一張老照片，你們來仔細看看，跟你們的老照片有什么聯系沒有？”羅玲和秀梅好奇地湊過去——照片上的小男孩是袁力，背景也是北京長城，在他旁邊的游客中，有個穿粉色紗裙的小女孩和媽媽手牽著手，眉眼含笑。盡管角度不同，但羅玲和媽媽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自己?！霸趺磿@么巧？”羅玲拿過吧臺上的照片仔細一瞧，她身后那個咧開嘴笑的男孩子竟然就是袁力，只不過是側著身的?！吧洗挝铱吹侥惆膳_上放的照片，就覺得有點熟悉，但我不敢確定后面那個小男孩是不是我，直到回家后我翻出當年的照片，一看照片右下角的日期，才知道原來我們早在十幾年前就曾同框過呢！”袁力笑瞇瞇地說道。他看著羅玲，眼神熱辣辣的，羅玲抬眼，剛好碰觸到袁力那含笑的眼睛，臉上不由得飛起了兩朵紅云。

（插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