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魯番出土隨葬衣物疏中的雞鳴枕探析

摘要：雞鳴枕的使用可以上溯至漢代，但除作為日常生活用具外，其也被用作墓葬的陪葬明器，至今仍有部分地區保留制作與使用雞鳴枕的傳統。伴隨著各民族間交流融合的不斷加強，考古人員發現在吐魯番地區出土的高昌時期隨葬衣物疏中也有對雞鳴枕的記錄。

關鍵詞：雞鳴枕;吐魯番;衣物疏

人們對于枕頭的使用已有數千年的歷史，枕頭在日常生活中也發揮了重要的作用。許慎《說文解字》中所提及的“枕，臥所薦首也”，便是將枕頭視為人們入眠休憩的重要用具。從古至今，隨著社會生產力的不斷發展，枕頭的形制也愈來愈豐富，如發掘出土的各類石枕、木枕、玉枕等。雞鳴枕也屬于枕頭的一類，在漢代的北方民間開始流行。而在20世紀對吐魯番地區晉唐時期墓葬的考古發掘中，既有雞鳴枕實物的出土，也有在墓葬遣冊中發現對雞鳴枕的文字記載，這就意味著在晉唐時期的吐魯番地區，雞鳴枕已經是被普遍使用的生活用具。從明代詩人張岱在《陶庵夢憶》中提到的“雞鳴枕上，夜氣方回。因想余生平，繁華靡麗，過眼皆空，五十年來，總成一夢”可以看到，除日常生活之用外，人們也會將雞鳴枕作為陪葬物，以寄托對逝者的思念。

一、吐魯番出土隨葬衣物疏中所記雞鳴枕

雞鳴枕，由名可知“像雞形狀的枕頭”，而“鳴”一詞之意，或可如王素在解釋“鹽枕”時所說的“大約就像‘鳴沙山一樣，主要是風的作用”[1]。雞鳴枕在漢代時就已經出現，并很快成為一種民俗活動流行于各階層之中，“此俗在北周到唐宋更盛”[2]。民眾為孩童制作雞鳴枕，以盼其健康成長，地位高貴者亦會使用精美布料、華麗刺繡為以顯示自身的地位高貴。也因雞的某些宗教特質，人們相信在死后用雞鳴枕作為陪葬品，可以更好地讓逝者走上往生之路，到達西方極樂世界，同時希望達到庇佑后人、“延年益壽宜子孫”的目的。

雞鳴枕的使用材料多為麻布、絲線，所以耐腐蝕性能不強，這也意味著對于其保存需要具有較高的環境要求，因此在干旱少雨的新疆地區多有實物發掘，而在其他地區則出土較少?！凹t絹縫綴雞冠，黑線繪出眼睛和羽毛”，20世紀吐魯番阿斯塔那地區古墓群出土的雞鳴枕大多為此狀，有雞冠、眼睛、羽毛等特征。同一時期，發掘于墓中的隨葬衣物疏，作為一種陪葬物品清單性質的文書，也多次出現“雞鳴枕”一詞，如“雞鳴枕一具”“雞鳴枕一只”等。

在吐魯番地區出土的晉唐時期古墓文書中，共發現有衣物疏68件。根據筆者的整理，其中記錄“雞鳴枕”一詞的衣物疏共有24件，所屬時間多為麹氏高昌王國時期，在6世紀到7世紀左右。接下來，筆者將以文書實際年代為順序，對這24件文書進行梳理（見表格）。

從表格中我們可以看到，雞鳴枕在衣物疏中出現的頻率還是很高的。在各件衣物疏中，除無明確紀年的文書，“雞鳴枕”一詞最早的出現年代為大涼承平十六年（458），最晚的記錄年代為唐顯慶元年（656）。在這近兩百年的時間里，雞鳴枕出現在多件衣物疏中，多個墓葬將其作為陪葬明器，放置于墓主人頭下，足見雞鳴枕在日常生活、思想觀念與民俗習慣等方面的重要地位。

二、雞鳴枕蘊含的歷史文化內涵

在1959年至1975年對吐魯番阿斯塔那古墓群的發掘活動中，就陸續有多件雞鳴枕出土。吐魯番地區所出的雞鳴枕的造型、使用材料都相對簡單，多為一般百姓使用。從現有資料看，雞鳴枕的使用主要在兩個方面：一是家中生活用具，并且長輩也會為小孩子制作，睡覺時枕在頭下，以期盼小孩子變得聰明伶俐。在現今的敦煌地區，仍然保留著這樣的習俗；二是在人死后，放入墓葬當中，用作明器，“雞鳴枕或許象征死者可再生之意?！盵3]且由吐魯番地區的發掘實物與相關資料也可發現，其時間已延續到唐代。

除吐魯番地區，1959年考古人員在新疆和田民豐縣尼雅1號墓葬中也發掘出土過1件精美的雞鳴枕，據考證，其制作年代約為東漢時期，且應屬于王室用品。雞鳴枕在中原北方盛行以后，就快速流傳到西域地區，并且能夠內化為一種民風習俗，附加上本民族特色后繼續流傳。

（一）雞意象在民俗文化中的獨特作用

根據現有的考古證據，“雞的馴化過程要明顯晚于狗、豬、牛等，但并不影響雞在古代民眾心中的重要地位?！盵4]雞除了作為家禽提供食物、經濟來源以及在重大節日用以祭祀供奉外，在墓葬壁畫中也曾出現雞的形象以及葬坑用雞作為陪葬品等?！半u”在發音上與“吉”同音，長久以往便與吉祥、福順之意相聯系。因此，雞不僅是常見家禽，在民間文化中也具有重要地位，蘊含深刻的文化內涵。

1.驅邪吉祥的象征

雞在遠古時代是一種飛鳥，名字就叫“吉”，羽毛鮮艷美麗，同時雞也與“吉”同音。在雞逐漸被馴化成為常見家禽后，它與“吉”之間的關聯并未就此隔斷，仍被民間百姓視為吉祥之物。如《山海經》中所說的“丹穴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雞，五采而文，名曰鳳凰”；再如《詩經》里的“畫龍鳴鳳，雞啼鶯囀”，便是說雞的鳴聲很是悅耳，能夠與龍鳳相比，這就將鳳凰與雞聯系起來。鳳凰作為一種現實中并不存在的寓意吉祥、崇高的神鳥，它的形象具有異常濃重的奇幻色彩，在外形與聲音上將雞與鳳凰并提，也讓雞的神奇特質得以放大，在老百姓的思想觀念中占據有越來越重要的地位。

其驅邪一用，則是很早就已經存在。在商周時期，用雞祭拜先祖與天地的風俗就已經出現了，《周禮·春官·雞人》中載：“ 凡祭祀，面禳釁，共其雞牲”，即只有用雞血祭祀宗廟才能驅除邪惡。在春秋戰國時期，每當遇到需要驅邪時也會殺雞作為祭品。此外，唐代在貼門神的風俗流行之前，老百姓多在門上貼雄雞圖畫，以求庇護門廳、驅散邪惡、祈求幸運。南北朝時宗懔所撰的《荊楚歲時記》曰：“貼畫雞戶上，懸葦索于其上，插桃符其傍，百鬼畏之?！?/p>

至于人們為何將雞看得如此重要，原因在于認為它是能夠驅散一切邪惡、表示吉祥之物，除與“吉”同音外，可能還與雞本身的特質有關。雞每天在清晨便啼叫，鳴叫即代表黑暗結束、白天降臨。雞的鳴叫也被古人看作是吉祥的聲音，在《太平御覽》中就有“雞之言為佳也，佳而起為人期，莫寶也”的記載，且勞動農耕對于民眾生存發展具有無可取代的重要作用。而一天的生活勞動也都是從雞報曉后開始的，這也讓古人認為雞是上天降下的吉祥之物。東晉郭璞的《玄中計》中曰：“東南有桃都山，山上有大桃樹，名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一天雞，日初出照此木，天雞即鳴，天下雞皆隨之鳴。下有二神，左名隆，右名窌，并執葦索，以伺不祥之鬼，得而煞之。今人正朝作雨桃人立門旁，以雄雞毛置索中，蓋遺象也?！庇纱丝梢?，雞既可辟邪，也能達到致吉的作用，“近代陜西隴縣一帶仍有給長輩送布雞的習俗，意在祝吉，利長壽?！盵5]

2.繁衍與生命力的象征

生殖崇拜是古代社會中經常出現的一種現象，生育能力事關部族生存繁衍，所以期盼多子是普遍存在的現象。且古代科學技術發展程度較低，在對自然科學了解也不甚清楚的情況下，人們會堅持認為自然萬物也是超脫的存在，具有人一樣的獨立意識、靈魂觀念等，相信對它們的信奉與崇敬可以讓自身獲得動植物所具備的特性?？吹侥承﹦游飶姶蟮纳衬芰?，古人也想通過心靈和行為上的信奉，讓自己獲得良好的繁衍能力，如紅山文化中的蛙崇拜、仰韶文化中的魚崇拜等?；谶@些物種具備強大繁衍能力的特質進行再放大，使其具有一種明確而濃厚的象征功能“最后轉化成為民間信仰，即俗信”[6]，對雞的崇拜亦是如此。

（二）陪葬雞鳴枕所體現的喪葬觀念

古代中原地區流行盛葬，西域墓葬對此也深受影響。除陪葬品方面的變化外，在喪葬觀念上，除道教傳入西域后所帶來的影響外，公元1到2世紀佛教傳入后也迅速在西域傳播開來，對少數民族的生死觀產生重要影響，出現了傳統招魂觀與佛家往生觀的相結合。

在佛教、道教流傳之前，人們其實并沒有前身與后世的概念。遠古時代先民只有靈魂不死與神鬼觀念，并認為世間萬物都有獨立的靈魂存在，這也是將自然界某些動植物視為家族圖騰供奉崇拜的發端。他們認為人死后靈魂就會離開肉體飄蕩于世間，而如果想要將人喚醒，或為了讓逝者靈魂可以順利地離開，就要進行“招魂”。但在佛教、道教思想的影響下，出現極樂世界，關于個體死后靈魂的歸處，人們有了更多的設想。招魂、引魂被賦予了諸多的功能和目的，雞鳴枕便是被賦予了一部分這樣的功用。人們認為雞及其吉祥的叫聲能夠為逝者的靈魂引路，在召喚靈魂的同時幫助逝者的精神保持理智，成功尋找并進入佛教所說的極樂世界?，F今在我囯部分農村地區仍然有這樣的習俗，在人死后下葬前的這段時間里，將一只公雞綁于棺材上以起到引魂的作用，并在喪儀結束后將公雞放掉。

三、結語

我國的喪葬文化經過數千年的發展，雖然實際形式發生了變化，但是喪葬行為蘊含的思想主旨并無太大改變，只在逐步發展中進一步趨于完善：表達對逝者的崇敬與懷念，期盼逝者獲得身后的“享樂”，同時也希望逝去長輩能保護后世子孫平安，表達人們對于美好極樂世界的向往，死后陪葬雞鳴枕便是這一思想觀念的具象化體現。雖然中原地區與西域少數民族地區在地理空間上相隔萬里，但在逐漸交流融合的過程中，遙遠的西域還是受到了中原地區的影響，也因雞鳴枕在西域地區的流傳，輔以當地干燥少雨的氣候特點，才能讓后人得以窺見雞鳴枕這一特殊的隨葬品。盡管古西域民眾使用雞鳴枕的真實面貌無從還原，但我們仍然能夠通過對雞鳴枕的考察以及對衣物疏的分析整理，發現其背后的文化內涵，探討先民的思想觀念，探尋中原民族與西域少數民族之間的思想文化交流與互鑒，也能為中華民族的多元一體化格局提供更多有力的證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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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王桂枝.古老的文化 多彩的民俗——關中西部風俗試析[J].文博，1994（03）：70.

[6]葉大兵.論象征在民俗中的表現及其意義[J].民俗研究，1994（03）：3.

作者簡介：

朱格格（2000—），女，漢族，河南汝州人。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敦煌、吐魯番出土文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