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世界（五首）

楊艾

塞 壬

我的皮膚，自從柏拉圖

寫下對話的那一刻起

就徹底撕開了。

從此尋找不可能，且永不可惜的

另一半——躍升在月梯間，也淹沒在

洶涌海洋。深跳的

心，一顆，致密的引力。

心只是心臟的，結構

卻暗中，顛覆宇宙的運作。

我將要以歌聲魅誘，祈盼

得救。在風暴的眼睛里，

有一種定定的靜——如此高，

在黑暗的、比海更郁的低處。

我的殺伐、斷裂，我投去的

枷鎖和深縛，我的崩解和耗散，

游游，汩汩。只恨我拿存在

毫無辦法，同時也竟無力佐證

我仍永恒著，存在于此。永恒？

我愿意透明，虛中之虛，令人疏忽。

我寧可離他更遠一些，孤獨礁石間

咬尾相逐的愛與恨，是好誘餌

扣緊的層層絲網。

神話是駛向危險的槳，而歷史是

去循環的欲望。但這次，我自問自答：

塞壬要如何獲救？

是在茫然中一貫以美引誘，

那人懂得，卻永不受誘。

風作借口

每天的我，在環形跑道上

散步，在心臟的環流里

游逛，一圈接一圈地，從螺的深處

釋放出海聲，就像過去的日子里

我與鏡中我，猜測對方

隱瞞了何種因循與差錯

我曾涉水經過迷障，攀爬過的長樓梯

緩緩旋轉出漣漪，我見到

生命的復眼，暗中窺視掌紋

我為醒來點火，為夢魘抽薪

列車線引向揪心的終點，我知曉

草灰的引線，視風箏如己出

一個人永遠知道如何踱入內心

就像一列火車

知道如何等待燈的信號

但一切都需要一個慎重的

解釋，如果不能，在撞向無邊星群時

我需要風作借口

月 亮

你們鼻翼的風在顫抖，耳后的絨發有著

金黃光亮，我看見一棵樹在眾樹間上升

以她淡紅的焰火升過冠頂，而我們如此

透亮地穿行在歲月里，拂過塵土的隱喻

月亮圓滿如永不說話的澄凈琥珀，靜默

永恒地，食用又盈滿。如同時間用河川

維持身體的海浪，死是一種循環的誕生

你看閃亮的細微星響，都曾長久黯淡地

躲在樹叢中。月亮再造我們，但我們卻

哭泣在生命環繞的地平線上，為希冀和

贊美而心神不寧，癡望世代的山川草木

新生胚芽在陰影里閃動，夕照也將奔赴

大洋盡頭的斷崖，奇跡般的瀑布會出現

月亮將在極高處見證我們無休止的跌落

我們怎能不回落這曾被遺棄的古老夢魘

人類學家啊，真正的祝福還在那里游蕩

理想世界

就像今天走在路上，有那么多的人

和我擦肩而過

沒關系的，至少他們的影子和我

的陰影，組合成野獸，變形

我喜歡低頭觀察，他們是怎樣地

把夢境釋放了出來，像我的睫毛

總在皮膚上投下非常微小的晦澀

我是怎樣地，注視著迷人的變幻

又怎樣地消磨去了大部分時光

你知道，這地方

是用陰影組成的，這些無心的情誼

后來我明白了這一點，我就可以更輕快地

奔跑，在永不熄滅的烈日烈日

烈日之下

小 聚

從中午游入下午，我們是時間縫隙里的

潛水者。我們熱衷于往人海里加鹽

生活必須在談話中才能活著

是鹽讓我們感到微渴，是刺探消息

讓我們旋轉在寬敞的舞池，是多巴胺

帶我們隱沒入夜晚。每一刻都是低語

每一個人，都是一陣吹了就過的風

我們咀嚼著風干的過去，在另一邊

整理心的暗艙。我們的未來

無法追尋，任何一刻都波光閃爍

在命運的奇幻角落，我們

安撫背上的餓貓，笑聲在黃昏里搖鈴

我聽聞的只是開始，一座緩緩升起的

透明山。一座沒有風景的水之城

一面無法看見卻總是存在的

鏡子。我們放棄了合影

放棄朋友圈，轉而與透明的睡獅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