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頌（外二首）

鄒進

哪一塊石頭

沒有幾億年的歷史

它標榜過自己嗎？

它說過自己的身世嗎？

它最輝煌的時代

在石器時代

石器時代結束了

不是石頭用完了

石油時代結束時

石油肯定也沒有用完

講文明歷史

就要從石頭說起

最不缺的物質

也是最無用的東西

只能用來鋪路

或是磨碎了做水泥

絕大多數時間

它們都在山上躺著

沒有人認為

它才是山的骨骼

好像山的壯美

與它無關

它把美名讓給了

不屬于它的名字

只有石頭城

彰顯了它的榮耀

金銀銅鐵錫

它是所有元素的母體

它還把石油

藏在頁巖里

等人類把石油揮霍殆盡

再把它獻出

可憐的礦工

從黑暗幽閉的巷道

背出這些

悲痛的硬塊

驕傲的石匠

和著血和汗

用它們堆砌金字塔

或是修建教堂

撒落在全世界

沒有人不認識

也不需要提煉分離

才能成為材料

它的痛苦你無從知道

遍體都是傷疤

它的憂傷

只有西西弗知道

它的憤怒你或許知道

當它變成巖漿

從地下噴出

吐出的都是鮮血

沉重的身體

讓它沉入水底

但它也會像星星

漂浮在穹頂

它不像它們中的玉石

獻媚人類

也不像鉆石

欺騙不諳世故的情人

雖然沒有呼吸

沉睡隱藏了它的脈搏

雖然沒有生命

固執讓它產生意志

還會有誰

始終陪伴著人類？

從拋石機的石彈

到石頭壘筑的城墻

昆侖山的雪水

讓銀河清澈見底

在嶄新的黑暗中

它閃閃發光

質樸不是智慧嗎？

美德也不會總是孤獨

注定它天生不凡

在所有人之中

并非它目中無人

因為在萬物之中

帕米爾頌

一眼就能看出的年齡

我還能用什么欺騙你？

唯有真誠，才能在你的臂彎里漂浮

被你的長發拍打

和田河被翻過多少次

然而你像掉落的一個春日

既有所愛

就應當存在

像一只鴿子

給我健忘的心靈發出命令

化為一塊美玉

為了讓我揀拾

我把它戴在你的手腕里

而你卻是我接納的寶藏

最美的喀什

我從北京起飛，奔赴你

最美的塔合曼鄉

我從喀什開車，去尋訪你

最美的慕士塔格峰

我從塔合曼鄉出發，去仰望你

最美的卡拉庫里湖

我從慕士塔格峰俯瞰你

你藏在原石中

就像希臘的神，都躲在山上

她們只負責點燃

愛人心中美麗的火焰

一個石頭叫斯里蘭卡

還有一個石頭叫馬爾代夫

兩個巨大的原石

掉落在印度洋上

當島上的人民醒來

發現他們有了一個新女王

她嘴里嚼著玉蘭

脖頸上戴著玫瑰花環

叫聲洪亮的大象

在履行導游的職責

它開心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裹著大海的披風

因為她的心被海風充滿

她就親吻了它

沒有愛，怎么能夠成為人類

沒有生命，怎么能活下去

印度洋的暖風

吹不到帕米爾高原

慕士塔格冰川

也受不了海風的溫暖

從公格爾九別峰頂

向遙遠的大海撒一張網

只為了打一條魚

其他的都可以放生

她赤身裸體地在床上歡跳

只接受塔吉克雄鷹啄食

那只鷹，在喀喇昆侖山間

隨著氣流游動

想象它曾經也是一條魚

天山，昆侖山，曾經都是海底世界

雪山，它的白確鑿無疑

就像海之藍，也是確鑿無疑的

因為潔白，不能被玷污

因為蔚藍，更能贏得信任

此刻，女神穿著雪白長裙

從每一座山頭向下走

她們簇擁的那一個，更是風姿綽約

她愿意來做我的妃子

此刻，要如我所愿

把我的身體當作一只透明的酒杯

放進光，要有色彩

放進酒，要有瀑布

放進愛，要有火焰

放進年齡，不需要有數字

還能放進什么？

它能夠接納我全部的歡樂

如果過于歡樂

就需要摻進一點苦澀

行吟南疆

早就聽說古老的中央之國

有一塊偌大的飛地

那里的女人金發碧眼

盛開馬蘭花，釀出葡萄酒

此行我要去尋找每一座古城

透過時光的后視鏡

看看我們的祖先

坐在哪一棵枯死的胡楊樹下

不是說它們千年不倒嗎

怎么如今都沒了蹤影？

然而現實中的真實

總是敵不過人的心理

在詩歌和生命之間

一定隱藏著一條神秘的古道

不管它如何艱辛

最終都能抵達光明之地

溫暖的陽光

向雪山和冰川尋求恩賜

成百條的小溪，受到神的旨意

它們都來自生命的源頭

每一根臍帶上

都有一座曾經繁茂的城市

吸引眾多的人種和族群

來到這里定居

他們收藏起各自的武器

交換隨身的珠寶

語言不通，可以握手言歡

最古老的交易，在袖口里完成

然后載歌載舞

祝賀他們的愿望沒有落空

所以我不知道我的血統里

是由哪些成分構成

至今也無法解釋

這些古城消失的原因

直到他們不得不遷徙

把帶不走的寶物埋藏在地下

沙漠和人類爭奪水源

強權面前弱者只能退縮

這不像人類對正義的幻覺

堅信它終將取得勝利

他不是一個千歲老人

小河公主拍一拍就會醒來

且末夫人尚未卸妝

嘴唇上還有口紅留存

佛在高處看得清楚

風沙掀起的時代浪潮

他創造的天穹

籠罩地球，掛住了繁星

不是浮泛的田園挽歌

是沙漠下面城邦之國的無限想象

聆聽聽不見的鐘聲

仰望心中的明月

它給后人留下不朽的事業

沿著沉寂的絲綢古道

探尋在我們誕生之前的

一切神圣之物！

人類需要理解

草木需要善意

詩人裝扮成巫覡

達到通靈的目的

我的詩直白又親切

語言平常尚有動人之處

在古典詩歌的影像里

有生命最深刻的命題

責任編輯 丁莉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