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外法治戰略布局之構建*

江必新（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憲法和法律委員會副主任委員、中國法學會副會長、湖南大學法學院教授）

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要加快涉外法治工作戰略布局，協調推進國內治理和國際治理，更好維護國家主權、安全、發展利益。習近平總書記的論述為我們統籌推進國內法治和涉外法治、加強涉外法治戰略布局，具有重要意義和指導價值。

一、構建涉外法治戰略布局的必要性

涉外法治戰略布局乃當務之急，長遠所需。涉外法治戰略布局的構建，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第一，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所使然。近百年來，國際關系發生了深刻變化，中國和國際社會的互動空前緊密，中國對世界的影響空前深刻，中國與世界的交往關系空前廣泛。在這樣一種大的背景下，我們必須盡快建構涉外法治的戰略布局。2015年10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十八屆中央政治局第二十七次集體學習時的講話指出，國際社會普遍認為，全球治理體制變革正處在歷史轉折點上。國際力量對比發生深刻變化，新興市場國家和一大批發展中國家快速發展，國際影響力不斷增強，是近代以來國際力量對比中最具革命性的變化。①習近平：《論堅持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中央文獻出版社2018年版，第259頁。當今世界，開放包容、多元互鑒是主基調。當今世界，相互聯系、相互依存是大潮流。當今世界，和平、發展、合作、共贏是主旋律。②習近平：《共倡開放包容 共促和平發展》，《人民日報》，2015 年10月23日第2版。但是，也應看到，世界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面臨諸多風險與挑戰。2015年3月，習近平主席在博鰲亞洲論壇2015年年會開幕式發表的主旨演講指出，世界經濟仍處于深度調整期，低增長、低通脹、低需求同高失業、高債務、高泡沫等風險交織，主要經濟體走勢和政策取向繼續分化，經濟環境的不確定性依然突出；地緣政治因素更加突出，局部動蕩此起彼伏；恐怖主義、網絡安全、能源安全、糧食安全、氣候變化、重大傳染性疾病等非傳統安全和全球性挑戰不斷增多，南北發展差距依然很大；③習近平：《邁向命運共同體 開創亞洲新未來》，《人民日報》，2015年3月29日第2版。在經濟治理領域，2017年1 月，習近平主席在出席世界經濟論壇2017年年會開幕式發表的主旨演講指出，全球產業布局在不斷調整，新的產業鏈、價值鏈、供應鏈日益形成，而貿易和投資規則未能跟上新形勢，機制封閉化、規則碎片化十分突出。全球金融市場需要增強抗風險能力，而全球金融治理機制未能適應新需求，難以有效化解國際金融市場頻繁動蕩、資產泡沫積聚等問題。④習近平：《共擔時代責任，共促全球發展》，《求是》，2020年第24期。為應對這些挑戰而進行的全球治理，對國際法治提出了更高要求：必須優化全球治理體系，推動國際法的創新以提高全球治理效率，強化遵從國際法以實現全球治理價值。

第二，是由法治的重要性所當然。法治是治國理政的基本方略和基本方式，是社會穩定、國家長治久安的保障，也是我們“走出去、請進來”的一個重要基礎和前提，所以必須抓緊構建涉外法治的戰略布局。

第三，是以中國式現代化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所必然。我們謀劃改革發展，必須統籌考慮和綜合運用國際國內兩個市場、國際國內兩種資源、國際國內兩類規則。⑤中共中央宣傳部、中央全面依法治國委員會辦公室：《習近平法治思想學習綱要》，人民出版社、學習出版社2021年版，第117頁。在這種背景下，我們必須盡快構建涉外法治的戰略布局。

第四，中國以負責任大國形象參與國際事務所應然。我們在參與國際事務中，必須具有國際視野、世界眼光、天下情懷。要把國內的發展與對外開放統一起來，把中國人民的利益同世界各國人民的共同利益結合起來，把中國的發展與世界的發展聯系起來。所以，基于這種擔當，我們也要盡快建構好涉外法治的戰略布局。

第五，這是我們在新發展階段構建新的經濟發展格局，應對外部經濟風險、維護國家經濟安全的壓力所必然。當前，我國涉外法治工作還相對滯后，與中國的國際地位、與世界大變局背景下的現實需求很不相適應。因此，我們必須以更加積極的姿態參與國際事務，以更加主動的心態應對全球性挑戰，以更加能動的做派來參與全球治理。

二、涉外法治戰略布局的基本要素

要構建涉外法治戰略布局，前提必須明確涉外法治戰略布局之要務。筆者認為以下十個方面是我國全面進行涉外法治戰略布局必須高度重視的幾個方面的工作：

要加快形成系統完備的涉外法律規范體系。堅持立法先行、立改廢釋并舉，形成系統完備的涉外法律法規體系。結合國外有益經驗、國際形勢、中外相關條約等多項因素進行考量，形成符合經濟發展規律、符合中國人民利益和人類命運共同體利益的涉外法律法規體系。⑥鄭輝：《在統籌推進國內法治和涉外法治中實現制度型開放》，《上海人大》，2022 年第10期。為推進中國法律域外適用，為我國涉外執法、司法、守法和法律服務活動提供明確的、全面的、系統的法律依據。通過對戰略性布局和頂層設計的優化，為我國涉外法治協同格局的形成提供便利條件。要積極地以國際良法來促進全球善治，積極參與國際規則制定。國際法作為國際社會共識的基本載體，越來越成為實現國際交往中明是非、促和平、謀發展的重要抓手和強效工具。我國積極參與到國際法律、國際規則的制定中去，有利于推動形成公正、合理、透明的國際規則體系，推動形成相互尊重、公平正義、合作共贏的新型國際關系，推動國際規則有效遵守和實施，推動形成民主、平等、正義的國際法治環境。

要夯實高水平開放的法治根基。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次集體學習時強調，法治同開放相伴而行，對外開放向前推進一步，涉外法治建設就要跟進一步。⑦《習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次集體學習時強調 加強涉外法制建設 營造有利法治條件和外部環境》，《人民日報》， 2023年11月29日第1版。要穩步擴大制度型開放，建設更高水平的開放型經濟新體制，打造對外開放的新高地，提高對外開放安全指數。

要建構公正、高效、權威的涉外執法司法體制和機制。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法律的生命力在于實施，法律的權威也在于實施?！雹嗔暯剑骸墩搱猿秩嬉婪ㄖ螄?，中央文獻出版社2020年版，第96頁。全面增強涉外執法司法的效能有助于激發我國涉外法律體系的生命力。進一步密切同國際執法司法機構的合作，實現國內國際司法體制聯結互通，進而鞏固重點領域國際司法合作成果。要把拓展執法司法合作納入雙邊多邊關系建設的重要議題，豐富司法合作框架和體制機制，進一步加強司法合作。

要推動建立確保國際規則有效遵守和實施的體制機制，提高國際法在全球治理中的地位和作用。國際秩序的維護有賴于以《聯合國憲章》為宗旨和原則的國際法體系的運轉。國際法是國際關系中各方應當遵守的基本準則。中國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和最大的發展中國家，有責任、有義務、有能力以更積極的姿態推動國際規則進一步完善，要堅持秉持和平、主權、普惠、共治原則，在新興領域推動相關體制機制建設。

要推動共建“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更好造福各國人民。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推動共建‘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雹崃暯剑骸陡吲e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2022年10月16日），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33頁。中國支持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的八項行動指出了將完善“一帶一路”國際合作機制，在反腐敗等領域加強同共建“一帶一路”國家的合作。在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的大背景下，涉外法治建設應以此為重要契機，與各國一道擘畫國際法律發展的宏偉藍圖。

要打造法治化、市場化、便利化、國際化的營商環境。我國目前在對外投資、對外援助、口岸、開發區、自貿區等領域涉外法律法規層級較低，部分外貿活動的法律法規制定的比較原則，無法有效指導商業活動，這些都是當前掣肘我國融入國際市場的因素。要主動對接、積極吸納高標準的國際經貿規則，營造高水平的營商環境，不僅在外企較為關注的涉外知識產權保護領域，而且在外企企業行為規范方面，⑩金觀平：《夯實高水平開放的法治根基》，《經濟日報》，2023 年12月2日第1版。都要建立完整的涉外法治體系。

要豐富涉外法治工具箱，把用法治方式應對各種風險擺在更加突出的位置。我國涉外法治的著眼點已經從有沒有相關法律法規發展到相關法律法規好不好用、管不管用，能不能解決涉外工作的實際問題。當前，我國面臨的國際局勢日趨復雜嚴峻，涉外法治環境不斷變化，為了維護國家主權、安全和發展利益，需要進一步提高涉外法律法規的風險處置能力。

要推動建設一批高水平的涉外法律服務機構。建設一支高素質的涉外法治服務隊伍，需要盡快培養德才兼備的涉外法治工作人才，做好高端涉外法治人才的儲備。涉外法治人才的培養和涉外法律服務機構的建設不是一時之功，應當把這兩項任務視作長期的奮斗目標，久久為功。統籌考慮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和我國歷史性發展機遇對人才和機構的具體需求，在政治立場、專業素質、國際視野方面多維度進行全面培養，建設一批經得起歷史檢驗和人民考驗的涉外法治工作鐵軍、涉外法律服務機構。

要加強涉外法治理論和實踐前沿問題、課題的研究。2017年5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政法大學考察座談時指出，沒有正確的法治理論引領，就不可能有正確的法治實踐。要構建中國特色融通中外的涉外法治理論體系和話語體系。要始終堅持以習近平法治思想引領法治理論研究和前沿實務課題研究，堅持世界性與民族性融合發展，凸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內涵，構建中國涉外法治理論體系。

上述十個方面的內容既可認為是當前涉外法治戰略布局的一些要素，亦可認為是涉外法治戰略布局的基本構成。

三、構建涉外法治戰略布局的具體路徑

構建涉外法治戰略布局，既要有“道”的引領也要有“術”的開拓。大體上有以下幾個方面：

要牢牢抓住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這條主線。要致力于推動全球治理變革，促進國際法治進步。習近平主席在博鰲亞洲論壇2022年年會開幕式上發表的主旨演講指出，困難和挑戰進一步告訴我們，人類是休戚與共的命運共同體，各國要順應和平、發展、合作、共贏的時代潮流，向著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正確方向，攜手迎接挑戰、合作開創未來。?習近平：《攜手迎接挑戰，合作開創未來——在博鰲亞洲論壇2022年年會開幕式上的主旨演講》（2022年4月21日），《人民日報》，2022年4月22日第2版?！爸袊e極參與全球治理體系改革和建設，踐行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觀，堅持真正的多邊主義，推進國際關系民主化，推動全球治理朝著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發展?！?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2022年10月16日），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62頁。國際法治的進步代表著全球治理能力的進一步提升。當今世界，霸權主義、單邊主義和經濟全球化浪潮交織錯雜，各國只有緊緊圍繞人類命運共同體這一核心主線，才能為全球治理體制變革提供強大動力和堅強保障。

要守住國家主權、民族尊嚴、國家安全的底線，善于運用國際法來維護我國的核心利益、發展利益?！拔覀儧Q不會坐視國家主權、安全、發展利益受損，決不會允許任何人任何勢力侵犯和分裂祖國的神圣領土?！?習近平：《在紀念中國人民志愿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7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2020年10月23日），《人民日報》，2020年10月24日第2版。國際法作為各國交往的基本準則應當受到廣泛尊重，我國應積極利用國際法律法規維護國家主權、民族尊嚴、國家安全和自身利益，守住國與國交往的基本底線。

要強化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綜合利用立法、執法、司法等手段開展相關方面的斗爭。針對西方國家濫用“長臂管轄”和各種法律“陷阱”，要完善我國相關法律體系，增強我國涉外執法司法效能，切實增強維護國家安全的能力。

要加強對外法治交流與合作，共同打擊暴力、恐怖勢力、民族分裂勢力、宗教極端勢力以及販毒走私，跨國有組織犯罪和腐敗犯罪等。隨著世界進入新的動蕩變革期，世界安全形勢日趨嚴峻，我國面臨的地區安全問題日益復雜，要積極參與國際執法安全合作，有力打擊跨國犯罪，維護好我國國家安全。

要共同維護國際法和國際秩序的權威性和嚴肅性，增強涉外執法司法的效能。要適時推動涉外執法司法體制機制改革，積極探索新形勢下我國涉外司法審判新模式。要逐步形成涉外民事審判、涉外刑事審判、涉外行政審判三位一體的涉外司法審判格局。要進一步加強涉外司法審判研究，為提高司法機構效能提供堅實的理論基礎和道路指引。?黃進：《論加強涉外法治體系建設》，《民主與法制》，2022年第18期。

要提高涉外法治工作的能力和水平。高度重視履行同各國達成的多邊和雙邊經貿協議，引導企業、公民在“走出去”的過程中，更加自覺地遵守當地的法律法規和風俗習慣。促進企業自覺地進行合規建設，維護好自身的合法權益。

要推進對外法治宣傳。要積極闡釋中國涉外法治的理念、主張和成功經驗，講好中國法治故事。在全球治理過程中， 國內法治和國際法治相互依存、 互為支撐， 借由一定方式進行銜接， 表現出相互貫通、 相互滲透、 相互影響的互動狀態。?趙駿：《全球治理視野下的國際法治與國內法治》，《中國社會科學》，2014年第10期。要堅持推動國內法治和國際法治共同發展，加快涉外法治布局建設，更好傳播“中國聲音”。

要加大在涉外法治實踐中培養和建設涉外法治人才隊伍的力度。鼓勵高水平的中國涉外法律服務機構支持中國政府參加的國際規則談判和國際爭端解決以及中國法律的涉外適用，支持高水平的中國涉外法律服務機構積極維護我國公民、法人在海外的正當權益和合規運營，支持和鼓勵高素質的涉外法治人才進入國際組織和國際機構工作和擔任職務。

四、結語

當前，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戰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相互交織、相互激蕩，國際環境不穩定不確定因素增多。我們要加快涉外法治工作戰略布局，提高涉外工作法治化水平，堅持用規則說話，靠規則行事。加快形成系統完備的涉外法律法規體系，提升涉外執法司法效能，努力補齊短板；建立有約束的國際協議履約執行機制，進一步優化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營商環境；引導企業、公民在“走出去”的過程中更加自覺遵守當地法律法規和風俗習慣，善于運用法律和規則維護自身合法權益；建設一支高素質涉外法律服務隊伍，建設一批高水平涉外法律服務機構，把涉外法治保障和服務工作做得更有成效。構建涉外法治戰略布局，統籌好國內法治和涉外法治是一個系統的、長遠的、艱巨的、復雜的工程。只要我們堅持不懈地努力，不斷地總結經驗、不斷地學習借鑒對我國有益的規則、方式、方法，在不遠的將來就一定能夠高質量實現涉外法治戰略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