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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賊悄悄隱藏自己的骨架

2024-04-17 12:13苗紅年
散文詩 2024年6期

◎苗紅年

圖/王瓊輝

浪 花

浪花的子彈似雪子飛濺,中彈的潮汐蟹卻在雀躍,你們橫行霸道,螯足張揚。如果分擔多項工作是種負擔的話,我們不妨學學那些家伙把每一樁事都干得悄無聲息卻兇猛無比:捕食。挖掘。防御。噢,可愛的朋友,你們從眼眶里伸出圓潤的眼球,打探著澄明里游動的食物和我。

堤岸已經狼狽不堪,而濤聲帶著鷗鳥的唳聲,擦碟者擦出金屬般激越的旋律,只是為了黃昏慢慢登場。皮膚油滑的礁石如一頭海豹,我一會兒騎,一會兒爬行著。想起身后的步步逼近的潮水,如果這時候我還沒有撤走的念頭,那就等著被圍觀而來的海蟑螂嘲笑吧。

世界的胸膛(礁石)千瘡百孔。只有水在自娛,像一位魔術師在練習如何從無垠中掀起狂飆,又轉換手法偷梁換柱,在退潮后把溺水者從原地隱失。在追逃中獲得樂趣,而我的兒子卻來不及佯裝,也無法逃脫。一顆落在衣袖上,他用手撣了撣,仿佛隱匿的浪花,在潤濕過程中帶走記憶的滾燙。

我們跳出礁叢的圍剿,剛剛還在追剿的彈片也悉數落盡,大海拋來一整張完美的沙灘。

烏賊悄悄隱藏自己的骨架

40 年前,我還生活在嵊山島后頭灣。那里的疾風與勁草計算出日歷的趣味,海水夾雜濃烈的醉腔。眼前的藍燃燒著,不斷淬煉出晝夜。四季都有魚群洄游而來,短暫的交歡,像母體里的精子用完美的泳姿蕩漾著找到合適的配對。岙口里泊滿剛剛從近洋捕獲烏賊回來的舢舨,我在人群里接過外婆遞來的一把利刃。

我揮霍著,像現在手中寫詩的鋼筆,空氣里腥香陣陣襲來。古老的手法讓人們得到了鮮活的經驗:墨的射線終于遂愿,從寄居到貫穿脫離潔白柔軟的小徑(導管),脫離輕浮的骸骨實現了懷素般激情跳躍地抒寫,同時也沒有犧牲詩行的緊實抒情纏繞。

它將獲得多種獎項,美食評委們開始品頭論足:須足有嚼頭,可以鍛煉乳牙的生長發育。墨能養胃。在人們的體內蕩氣回腸,滑溜溜的皮膚有星光般的點睛之筆,從中可以判別出雌體與雄體,噢,細微的星象術正在揭秘。

這張豐富、多元的曲譜被坐在礁石上的婆娘哼成快樂小調,被一樁買賣成功定價,被喚醒了一門新型教義而受人尊重的挑剔,在分理后,烏賊尸身包羅萬象,籽搗散后用來曬成餅。卵去咸菜湯里成為提鮮的佐料。肉體變成鲞時,泛出誘人的酡紅。像酒醉的蝴蝶,對稱的設計張揚出如某個畫面里的受難之軀。海平線在不遠處停止起伏,我不會美化苦難,也無意觸及饕餮前面是鋒利的剖割,后面是刺目與血腥的追趕。

懸掛在漁網制成的涼架里,一陣風過后,孩子們在母親的教誨下,熟練地用手翻動這爿安靜的泅水者肉體。

大海的熔漿是慘白的

風。地殼。樹樁。海平面。無論硬的還是軟的,萬物的內心都可能藏著一只赴火的蛾子?;璩恋哪荷陲棽涣怂鼈儞潋v的粉末,崖壁間,斷翅隨處可見波浪模仿巖漿。若是海星,它必有脫身和抬頭遙望的想法。船隊因送別而返航。

潮水休眠后又恢復了呼麥的精力?,F在可以確定的是漂流瓶。礁巖、沙礫、斷楫、浪濤、逆水……的大合唱里暴露出陣痛與不安定因素。它們咬緊牙關,每一粒晶鹽是一腔苦水壓縮成的,又咸又澀。這愁眉苦臉的樣子,隨時會從我的身后噴出?!翱礃幼?,這老頭要瘋掉了?!?他(大海)不停地哮喘??跉庵谢祀s著煙腔味,魚與海鷗被一次次揪心。仿佛全是他咳出的痰,直到天色露出青面,神靈黥面的烏鴉銜來枝丫,準備填平眼前的坑坑洼洼。

干脆擰開蓋子,擠了擠,清貧的波涌如同轉世。小時候對撿破爛的迷信至今還沒消逝,憑什么讓扁平的身體保持住牙膏皮彎曲的形狀,掘出船體木料里橫穿的廢銅爛鐵,就可以換取童年甘甜的味覺。想著如跟屁蟲一樣,對物物兌換的模式樂此不疲。

總是要求切麥芽糖的刀片再次起落,殘余的邏輯還在砥礪,我卻放棄庇蔭還心有不舍。想著有一天拿起鋸齒,剖開翅膀中那對隱藏的骨架,對劇情中致病的描述懷有深深的歉意。我注定是那位沉淪于深水的觀眾。

面對波瀾壯闊的布景,鼓掌后,我又說不出逃票的理由。

那海底下跳躍的海星是他正在調試的海拔高度,如果我潛入其中,像盛夏的果子,與女孩們攀比時尚的色香,誰又會感受到“清貧” 是美德還是羞恥。

我迷戀過漩渦。它那么自信,在遼闊的海面跳出一曲驚駭的舞姿。我一直認定它是大海零星的熔漿,摸一摸冰冷的時速。刀鋒朝著同個方向盤踞,頭顱在身體里陷落??吹贸?,內省需要多大的勇氣,調整好焦點,把天空拉到海平線的高度。誰還會去質疑,筆直中,哪些是女孩們畫出的星星,哪是她爺爺晚唱的漁舟?

暴風雨壓近,世界如同一只單邊擦亮的銅器

發出嗡嗡的低鳴

我們到底需要準備些什么

來捂住它的豁口,或者對即將落下的拳頭

遞上一團棉絮

瞧,那只寄居蟹正撕裂蝦殼

津津有味的時光就是這樣

別人忙于奔波。而另一位就這樣毫無責任地活著

塌下來,就讓那塊酒鬼模樣的礁石頂著

反正躺平者有自己的處世法則

平民的身軀。被多少風雨踩踏后

仍然擁護著筑起那道綿延的沙灘

暴風雨壓近

每次鼓掌,拍癟的都是沖浪者鼓起的腮幫子

落日畫出斑斕的晚霞

卻被一顆孤星淡定地收走

大海的熔漿是慘白的,浪花把沸點保持在0 度。她們麇集在一起,在黑暗里炮制出絢爛的不確定。

花鳥燈塔

被黑暗囚禁的拳頭,慢慢松開遒勁的力量,慢慢松開卡在風暴喉結的喑啞,松開一團打結的光靜伏已久的激情。松開閃電的隱喻,刺目的感染力……

它還在不停給緊縛的世界松綁。給懸崖下紛至沓來的馬群解去韁繩,給受抑制的船隊劃出一條明亮的直線,給提燈的守塔人自由出入渺小的郵票。

它還在不停旋轉,像意味深長的木馬不斷提升孩子們的斗志。

迎面而來的候鳥正在穿越低矮的灌木。它噤若寒蟬,為夜的防空洞,搭建供繁星與螢火蟲交流的旋梯。

出 海

不遠處,赭石如一枚棋子,等著不明的角力,天氣依然沒有好轉的打算。西北風青睞著狗兒的黃毛:火苗與曙色交錯,煽動出鸚鵡螺般交輝的星辰。岸上的人幫我們解開纜繩的結扣,海水慫恿木船離開港灣。

有人在登山,而我偏愛這低于海拔的深陷。

叔叔說:“你身旁的水總是微笑的?!?/p>

我立刻得到了鼓勵與警覺,同時又想起班主任老師的臉。她曾經布置過作業,是用一個夜晚的時間來背誦白居易的 《琵琶行》,以至于我第二天在桌位上保持住“楓葉荻花秋瑟瑟” 和“猶抱書本半遮面” 的真實意象。微笑是編譯者頭痛的啞語。船,航行至洋地,我第一次站立在了世界的中央。沒有浮標,銅制的司南賦予它最大的盲目。前方漂來一截斷楫,它是孤勇者的代名詞,帶來暗示與沉重,卻還浮著,像一具失魂的身體,把這個世界的謎托付給現場。叔叔說“看得輕淡些,否則容易走失。千萬不要相信月亮是圓的,我們就是它缺失的那塊?!?/p>

“但我害怕,叔叔。海水看起來并不完整?!?/p>

“魚群在哪里,我們可以撒網了嗎?”

我并不懷疑他捕魚的技藝,就像他從來沒有對我的學業有所苛刻,覺得能識幾個字就可以,但我一走心就被詩歌迷住。蓄意繞道而行卻沒有游出來。那條魚,省略了距離,在交尾過程中感受到愛的振蕩。在螺旋上升的穿梭里,把自己獻給那張撲朔迷離的網。

船身開始不停顛簸。與海水形成響板,仿佛風雨中的兩位生死之交,彼此為對方低聲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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