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意之境：宮崎駿動畫中超現實景別的藝術表達

蔡雨芩

本文分析了宮崎駿導演的動畫作品中所蘊含的環保和尊重自然的理念，探討其對全球生態危機的反思。宮崎駿的影片通過動畫展現人與自然的斷裂、戰爭與污染的影響以及人類與自然的對立關系，引發觀眾對人與大自然關系的深度思考。這些作品不僅喚起人們對過去和諧自然環境的懷舊，也警示著人類對自然的無度索取可能帶來的毀滅后果。文章贊同斯維特拉娜·博伊姆的“思辨性的懷舊”觀點，認為懷舊不僅是回憶過去，更是對當下金錢驅動的“進步”持批判態度，為地球的未來出一份力。

在緊迫的全球環境問題中，景觀的表現方式以及在文學和媒體中處理人與自然關系的方式直接影響人們對環境退化的看法。奧爾多·利奧波德（Aldo Leopold）宣稱，“只有與我們能看到、感受到、理解、熱愛或有信仰的事物相關時，我們才有道德”。盡管自然可以被塑造成“適合媒介”，用德里克的話說，電影也可以通過展示來強調環境的破壞，培養或再培訓觀眾的生態意識，并對我們對可持續未來的愿景產生實質性的影響。

“懷舊”思想與動畫中的景別

一、“懷舊”思想的概述

吉爾羅伊和斯皮瓦克提出的“行星”理念促進了從人類中心主義到生態中心主義的倫理轉變，有助于我們與自然重建聯系。本文通過探討電影中的懷舊情感，提議了一種新的治療性策略——前瞻性的懷舊。盡管“無記憶感”這一概念在西方已有300年的歷史，但它仍深植于人的潛意識。博伊姆在《懷舊的未來》中區分了兩種懷舊：恢復性和反思性?；謴托詰雅f旨在復原過去，而反思性懷舊則深入挖掘對失落、時間和歷史的思考。我提出的前瞻性懷舊在某種程度上與博伊姆的恢復性懷舊相似，它積極地回顧過去，尤其是那些失落和傷痛的部分，視它們為未來的警示。但我并不是簡單推崇“回歸自然”。我倡導一種復雜的懷舊，一種有選擇性地回憶過去，這種回憶可以助力綠色政治議程，激發人們對一個更環保的未來的期望。電影作為一種媒介，能夠塑造特定的觀影模式，觸發這種前瞻性的懷舊，進而喚起公眾的生態意識。這樣的觀影模式能讓我們深入體驗并感受到那種被世界所包圍的情感，正如肖恩·庫比特所描述的那樣。

二、宮崎駿電影中的“懷舊”思想

懷舊在受中國文化影響的日本文化中，有著與本源文化較為相同的思維方式，在宮崎駿導演的作品中，一種用動畫電影表達的預期懷舊，成為一種連接自然和人類、更新文化身份的有效手段，而不是一種被動的逃避主義或烏托邦式的追求?！肚c千尋》中河神身體中清理出堆積成山的垃圾，《風之谷》中戰爭過后大地遍布有毒的瘴氣和變異的生物，這些取材于現實的破敗景觀，自覺或不自覺地傳遞出一種強烈的懷舊感?，F代社會在不斷推進的城市化和經濟全球化的浪潮下，盲目地毀滅甚至抹殺過去，抹殺人們記憶中的某個場景，個人的或集體的場景?！肚c千尋》中男主角白龍原本居住在名為琥珀川的河流中，由于人類填埋河流，使他失去了居住之所。當自然形成的河流因人類利益而被填埋，生存于河流中的各類生物會面臨怎樣的下場，以及填埋河流對人類而言，是否有人也會失去賴以生存的家園，如此種種。宮崎駿的電影修辭所喚起的懷舊的沉思和悲嘆，將觀眾與現實聯系在一起，并對我們的生態和地球提出更多的倫理關懷，以關懷振興未來。

動畫景別中的隱喻

一、拆遷的家園和改變的景觀

家，是每個人永恒的情感寄托?！讹L之谷》是一部強烈的懷舊與生態警示電影，王蟲群的來臨使風之谷面臨被毀的威脅，預期的失落引發了深沉的鄉愁。電影中，毀滅性的畫面如燒毀的森林、被廢墟遮擋的居民以及翻涌的王蟲群，使觀眾對家園的情感連接更加深厚。

公主多魯美奇亞見證了風之谷的災難，開始反思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這片土地一度被視為避難所，如今卻遍布孢子與菌絲，面臨被腐海吞噬的命運。這種對比，從繁盛到荒廢，更加凸顯了人類文明對自然的沖擊。過去的生活遺跡，如門前的布娃娃和家中的照片，都成了腐化的受害者，提示人們對自然的侵犯終將回到自己身上。

當風之谷的居民在恐慌中等待災難，他們開始懷念那被大自然懷抱的家園。每次回憶都加深了他們的痛苦，因為他們記憶中的自然美景已成為遙不可及的過去。最終，娜烏西卡的出現如同希望之光，為這片土地帶來了新的生機。電影以娜烏西卡行走在金黃色的觸手上結束，這寓意著與自然的和解，象征著新生和希望。這個故事也提醒我們，盡管家園和過去可能會遭受改變甚至消失，但只要我們心中有對和諧與美好的追求，就會有新的希望出現?！讹L之谷》并不僅僅是一個關于戰爭和破壞的故事，它更多地探討了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提醒我們要珍惜家園、珍惜過去，更要對待自然以感恩之心。

二、自然埋沒和文化失憶

把“家”的概念延伸得更廣一些，山林作為自然的一部分，有著悠久而燦爛的文明。日本文化中八百萬神的信仰是萬物有靈的體現，來源于遠古時期人類對其他生物抱有的崇敬。日本的地理環境遍布山林、河流，傳統文化中山川成了重要的文字符號?！半S風飄散而去的，是富士山頂的煙霧，消失于空中卻不自知的，是我的思緒吧?！睂θ毡具^去的記憶，無論是在文學中還是生活中，都植根于自然。文學記憶是為了遺傳而流傳下來的。除了前面提到的古典詩歌，“一排青蛙面向夕陽下的富士山鳴叫著”“富士山是自然的一部分，它矗立在那里，并不是讓人們為自己的利益而隨意附加情感的”，把人的存在與這自然景觀詩意地交織在一起。

勞倫斯·布爾（Laurence Buell）、格雷格·杰拉德（Greg Girard）等生態評論家，以及文學評論家雷蒙德·威廉姆斯（Raymond Williams）等人一直在探討文學在增強鄉土意識方面的作用。日本漢詩中的“自然”體現了人與自然的緊密聯系。文化和自然在日本傳統知識分子的思想中是相互交織和協調的，盡管信仰和行為之間經常存在脫節的事實。

這種集體記憶加強了自然與人類之間的聯系，作為“記憶的地方”，山林讓個人和社區與自然生態和文化根源形成依戀。然而，對自然景觀的消除，是對原有生態意識的信仰的消解，是對人與精神家園聯系的斷裂。這個自然的地方，一個集體記憶的哭泣－凝固，被暴力地抹去，很快被遺忘。一個文明的現代后代正被連根拔起，從身體上到精神上都是如此?！队撵`公主》回顧了正在消失的過去，表達了對與現在和未來的自然密切相關的文化損失和不連續性的深切關注。

導演在一個簡短但意義重大的場景中逗留，以引發文化焦慮感。由于被邪神詛咒，阿席達卡去往西方尋找真相。阿席達卡救下了鐵工場的工人，并且遇見了他們的首領幻姬大人?；眉榱碎_采礦石，正在與森林中的生物戰斗。具有文化記憶的森林是面向歷史和時間的，形成了現在和未來與過去的聯系。當我們預期即將爆發的戰爭將摧毀森林時，我們的注意力就轉向了即將到來的、不可避免的戰爭，這意味著文化的中斷，甚至是遺忘。正是對那些將永遠消失的事物的回憶，使情感和懷舊的主導結構浮出水面，并將傳播到未來。在《幽靈公主》中，過去、現在和未來的交集通過神秘的獸神有趣地呈現出來?？此撇患嫒荽嬖?、未知的對象持久而神秘地提醒我們森林。如同森林化身的古老獸神的存在，深化了時間，引導我們對過去和現在的思考走向未來。這個超現實的形象，奇特而迷人，在觀眾和學者中引發了激動人心的討論，因為它具有多層的復雜性。

鹿角王獸漫步在沐浴月光的湖面，森林中的各類山野精靈一一顯形，依附在王獸身邊，而毫無防備的王獸被槍炮擊殺，瞬間轉化為惡神攻擊人類。一方面，這個地方被尊崇為“至高無上神力本身的一部分”。智慧要求一個人把自己投入它的節奏中，并意識到自己無法重塑它。另一方面，這片被王獸守護的土地實際上在被馴化、改造和開發，其程度在前現代世界是少有的。人類之間相互斗爭不斷，向自然尋求著更多的資源去繼續斗爭，人類目標是土地上的各類資源，通過殺戮王獸抹去自然的反抗力，以掠奪的方式奪取土地資源。阿席達卡周旋在象征自然的獸神和想要奪取自然資源的人類中間，也未能阻止人類與獸神開戰，導演宮崎駿通過阿席達卡給出了他對人類與自然關系的思考。獸神或他者使電影敘事復雜化，并通過行星透鏡進一步激活了一種新的思維模式。

三、家族性斷開

居民與故土的永久分離，不僅意味著無家可歸的流浪，也意味著對文化根源的不忠背叛，因為他們與故鄉的關系就像孩子與父母的關系一樣親密。即將到來的分離迫使他們絕望地抓住被侵蝕的紐帶。

在《風之谷》中，人們與居住地的關系與破裂的家庭關系并置在一起。娜烏西卡在多魯美奇亞的侵略戰中失去了自己的父親，同時不得不成為俘虜離開家鄉。阿斯貝魯為了正義選擇與同胞對立。多魯美奇亞的侵略，致使其他國家的人民現在不得不接受現代性，選擇更具威脅性的武器。伴隨著痛苦的分離和失憶，家庭的分離就像對過去的埋葬，激發了對今天和明天的痛苦和失去的懷舊沉思。

四、自然的本性

《太陽底下的新鮮事》有項數據說明了一切：根據麥克尼爾（粗略）的估計，20世紀這100年人類使用能源的總量，是1900年之前1000年用量加總的10倍。如此巨大的能量消耗造成的污染同樣是人類歷史上慘痛的記憶，僅空氣污染造成的死亡人數每年為700萬人。作為一名具有社會意識的電影導演，宮崎駿試圖引起人們對污染的關注，污染嚴重威脅著人們的健康?！讹L之谷》更明確、更有目的地與環境破壞作斗爭，用超現實事物展現了身處嚴重污染世界下的人們的日常生活。風之谷得益于海風吹散了有毒氣體，這里的居民不用戴上防毒面具生活。在風之谷外，整個世界都沉浸在濃重的瘴氣中。每個人都戴著防毒面具，穿梭在風沙里。

在全球的現代化進程中，許多社會變革都是以犧牲環境和地球的可持續發展為代價，打著西方“藍色文明”的旗號完成的。每當生態環境被破壞到了閾值，人類社會都會經歷一次破壞行為的反噬?！讹L之谷》中，世界曾經有過輝煌至極的文明，但隨著高科技摧毀了生態環境，最終被反噬。滅世前的美麗環境現在似乎已一去不復返，一種哀今懷古的思緒涌上心頭，激勵人們在未來解決當前的污染問題。影片結尾，過去、現在和未來的糾纏，傳達出一種古怪的懷舊之情，想象中的未來是清新的空氣、明亮的陽光，和新生的植物，這創造了一個歌謠中熟悉的畫面。為了反思過去，將現在的廢墟投射到未來，導演鼓勵觀眾參與到環境問題相關的思考中去。

動畫電影既是娛樂手段，也反映社會哲思。宮崎駿的作品，如《風之谷》和《幽靈公主》，揭示了現代對自然的索取和環境忽視，鼓勵我們重新審視與自然的關系。這些電影不只是對生態的警示，更觸動人心，展現對和平與自然生活的向往。它們不僅回溯過去，更反思現實，提醒我們過度消費和索取的危害。宮崎駿的電影搭建了一個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橋，旨在喚醒觀眾對和平、愛與和諧的追求，鼓勵我們反思和貢獻一個更和諧的未來。

（作者單位：哈爾濱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