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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析《聊齋志異·續黃粱》對《枕中記》的重構

2024-04-27 15:42韓碩
九江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 2024年1期
關鍵詞:聊齋志異重構

韓碩

摘要:《聊齋志異》中有些篇章改寫自前人的作品,《續黃粱》即脫化自唐人沈既濟的《枕中記》。仕途失意的沈既濟借助《枕中記》的書寫,用盧生入夢的題材表達了“如夢”的人生觀。而蒲松齡對沈既濟的原作進行了翻天覆地的重構,一改“人生如夢”的主題,將其轉變為了諷喻貪官污吏及黑暗官場的寓言。文章以《續黃粱》對《枕中記》的重構為視角,通過文本對讀,從人物形象的設置、不同的夢境及其中寄寓的觀念等幾個維度,探討沈既濟與蒲松齡在書寫過程中分別進行了怎樣的構思與處理。

關鍵詞:聊齋志異;續黃粱;枕中記;重構

中圖分類號:I207.41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4580(2024)01-0032-(08)

DOI:10.19717/j.cnki.jjus.2024.01.007

在唐人小說中,沈既濟的《枕中記》是不可忽視的一篇,魯迅曾說:“大歷中,先有沈既濟的《枕中記》——這書在社會上很普遍,差不多沒有人不知道?!保?]《枕中記》所敘述的“黃粱”故事開辟了以夢幻映射現世的先河,其所反映的“人生如夢”觀念,成為中唐社會背景下文人心態的寫照,甚至有人稱其為“整個中唐社會思想巨大轉變開始的一個標志”[2]。后世產生了無數取材于《枕中記》的文學作品,在《聊齋志異》中,也有脫胎于《枕中記》的篇章,名為《續黃粱》。通過對讀與比較,關于《聊齋志異·續黃粱》對于《枕中記》的重構,具體言之可分為以下幾個方面。

一、從困窘士子到驕縱狂生

(一)“生世不諧”與“意氣揚揚”

面對反復無常的現實生活,中唐士人的思想漸漸發生了轉變,“讀書人通過科舉及第實現政治抱負的熱情在現實面前逐漸冷卻,……另一方面那些有幸及第,甚至躋身朝臣行列的士子,在經歷了一番爾虞我詐,你爭我奪,互相傾軋的仕途坎坷后,也逐漸意識到官場的沉浮不定,寵辱無常?!F實的真實和殘酷使士人徹底地清醒,不再為爭奪權高位重而殫精竭慮,也不再為保全自我而絞盡腦汁,對于世俗人生有了另一種思考和認識?!保?]《枕中記》正反映著這種思想傾向的轉變。盧生與呂翁交談時雖“言笑殊暢”[4],但依舊為自己的困窘感到愁苦,感嘆自己“生世不諧”,不能“建功樹名,出將入相”,根本談不上“適”。因此呂翁才給他一個具有“神仙術”的枕頭,使其“榮適如志”?!斑m”是貫穿全文的一個核心概念,《枕中記》中的盧生正因不“適”才產生憂愁,呂翁也為了滿足他的“榮適”才用枕頭使其入夢,最后盧生夢醒,也成功領悟到了呂翁的“人生之適,亦如是矣”。這其實就是對士人們“求適”思想的一種高度凝結,并人格化為一個慨嘆“生世不諧”的失意文人。

與“生世不諧”“吾此茍生”的盧生不同,《續黃粱》中的曾孝廉一出場就“捷南宮”[5]成為了進士,因此一出場,便“意氣揚揚”。面對別人的諂媚,曾孝廉更是問道:“有蟒玉分否?”在得到肯定回答后,更是驕恣地說:“某為宰相時,推張年丈作南撫,家中表為參游,我家老蒼頭亦得小千把,于愿足矣?!痹⒘翢o為國為民施展襟抱的念頭,只幻想著一日大權在手,便可以翻云覆雨,任人唯親。剛一亮相,蒲松齡筆下的曾孝廉就展現出與盧生截然不同的性格特征。而這種性格特征,也注定了他與盧生的夢境相去甚遠。曾孝廉在夢中受到天子的召見,受賜蟒服、玉帶、名馬,而這只是其墮落的第一步,《聊齋志異》重要評批人之一的但明倫將曾孝廉的墮落歸結為“第宅壯麗”“應諾雷動”“公卿奔競”“恣聲歡歌”“私恩必酬”“睚眥必報”“勢吞民產”“強占民女”八個方面,可謂是惡貫滿盈無以復加?!罢绨想一旦革命成功,‘想什么就是什么‘喜歡誰便是誰”[6],通過這種放縱欲望的病態,勾畫了曾孝廉這類奸佞貪官的骨相。

(二)賢相與奸相

盧生自覺“生世不諧”,因此產生了求“適”的愿望,想要“建功樹名,出將入相”,在家國平臺上一展身手,借由枕頭進入“榮適如志”的夢幻以后,盧生的愿望得到充分實現。出任陜牧時他“鑿河八十里”以利民,百姓為之“刻石紀德”;征召為河西節度使時大破吐蕃,“斬首七千級”,又建三座城池來抵御外寇,邊民為之“立石于居延山以頌之”;遷為戶部尚書兼御史大夫時,德高望重,“群情翕習”,后來更是與蕭嵩、裴光庭共同執掌朝廷大權,為國家重要事務出謀劃策,“獻替啟沃,號為賢相”。即便流言中傷使盧生幾次被貶,也很快能夠得到皇帝的重新起用。后來更是受封燕國公,幾個孩子都非常出色,皆身居高位,婚媾望族,子孫滿堂,臨去世前還享受著皇帝“卿以俊德,作朕元輔”“升平二紀,實卿所賴”的夸贊。他有著諸葛亮一般的經天緯地的才干,所有的文治武功都是信手拈來、水到渠成,但他卻又不像辛勞的諸葛亮那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在建功立業的同時,盧生名下的良田、甲第、佳人、名馬無數,享受著功成名就的逸樂。這樣一個賢相,不僅是唐代士子,更是所有受儒家熏陶的文人共同的人生理想,無論是文治還是武功,無論是皇帝的夸贊還是百姓的口碑,都深契“治國平天下”的人生理想。

曾孝廉在夢中也成為了宰相,卻走上了與盧生完全相反的道路。曾孝廉進入官場以后,對于平民可謂窮兇極惡。對于路邊沖撞自己的醉漢,曾孝廉沒有絲毫體諒,而是“立斃杖下”;對于昔年傾慕的鄰家女,曾孝廉派健奴將其“強納于家”;鄰居畏懼他的權勢,獻地給他,他也是來者不拒。他作為一個孝廉,本就是出身貧苦的平民階層,甚至發跡之前還需要邑紳的救濟,但他夢里得志后,卻毫不留情地背叛了自己的陣營。然而,他對于朝堂這個新的陣營,也沒有絲毫忠誠可言?!澳眄毼⒑?,應諾雷動”“公卿贈海物,……六卿來,倒屣相迎;侍郎輩,揖與語;下此者,頷之而已”,這不僅反映了其發跡后的得意之況,也從側面反映了其驕縱傲物,視政務為兒戲的姿態。曾孝廉因王子良之前救濟過他便保舉其出任諫議、因郭太仆曾鄙視過他便彈劾使其被削職為民,更是表現了其心愿并非成為“致君堯舜上”的輔弼賢君,而只是以官場為舞臺,來宣泄自己的欲望。如同《聊齋志異·王子安》中的王子安,這些人在欲望滿足后都會急速變質,變得驕縱狂妄,可謂是“得志便猖狂”[7],何況曾孝廉在“得意”之前就已經被蒲松齡賦予了“意氣揚揚”、狂妄自大的性格特點,這種人在獲得權力以后的丑行便可以預料了。蒲松齡對曾孝廉形象的設計,可謂是將這種腐化縱欲的文人刻畫得窮形盡相,體現了作者對于貪官奸臣的極度憎惡?!独m黃粱》中的曾孝廉,作為現實中無數大小貪官的縮影,代表所有奸佞在小說中享受無上的特權,也代表所有奸佞在“人間—地獄—人間”的結構中接受鬼神的責備與懲罰?!啊独m黃粱》顯然是在借他人之酒杯,澆胸中之塊壘,借著曾孝廉的一枕美夢,一吐自己對官場的厭惡與憎恨?!保?]

二、不同的夢境

(一)夢如人生與夢由心生

對讀《枕中記》與《續黃粱》,不難發現后者中存在兩個重要事物的缺失——枕頭與黃粱。具有神仙術的枕頭是貫穿《枕中記》的線索物件,也是使得盧生入夢的關鍵媒介,連題目中都帶有一個“枕”字,但在《續黃粱》中卻消失了。而黃粱更是演化成后世“黃粱故事”這一典故的關鍵詞,與《南柯太守傳》中的“南柯”一樣,意象化為一種不言而喻的指稱,以代指人生如夢。而《續黃粱》雖題目含有“黃粱”,但除題目與文末的“異史氏曰”外,正文中則根本無從找取。這其實根源于兩篇小說對于文本中夢境的不同處理。

《枕中記》中的盧生使用呂翁授與的枕頭后,緩緩進入了夢境,然而其入夢后并未去踐行自己追求的功業,而是回到了家,在數月之后“娶清河崔氏”。唐人心目中最尊貴的家族便是五姓七望,即隴西李氏、趙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與范陽盧氏,清河崔氏便是其中之一。娶到來自清河的崔氏女,其顯貴的家庭背景對于“衣短褐”的盧生來說無疑是其晉升階級時的一塊極有利的敲門磚?!洞筇苽鬏d》記載:“張文貞公第某女嫁盧氏,嘗為舅盧公求官。俟公朝下而問焉,公不語,但指支床龜而示之。女拜而歸室,告其夫曰:‘舅得詹事矣?!保?]不難看出與高門通婚對于仕途的莫大裨益。在與《枕中記》結構立意相似的《櫻桃青衣》中,主人公在成功與高門通婚后,也高興得“心不勝喜,遂忘家屬”[10]。與清河崔氏通婚后,盧生果然進士及第,進入官場,此后便開始了朝堂上的抱負。沈既濟用史傳文學的敘事手法,娓娓講述著作為官員的盧生的一生,包括赫赫功績、百姓感戴以及被構陷的惶駭與后悔,臨死前的上疏與皇帝的批復更是全文謄錄,最后以“是夕,薨”作結。

韓 碩:淺析《聊齋志異·續黃粱》對《枕中記》的重構

沈既濟不僅結合社會背景為盧生解決了如何走上仕途的問題,更為這位盧賢相認認真真寫作了一篇列傳。他以細膩周密的筆觸,使夢中作為賢相的盧生鮮活而生動。作者將夢境刻畫得真實再真實,其原因就在于作者隱伏于其背后的喻體——現實人生。沈既濟用夢的真真切切又萬事皆空,隱喻現實人生。雖然真真切切經歷過,但在其短暫與虛幻的意味上,現實與幻夢正屬一理。面對慘淡的現實人生,剛被貶官的沈既濟很難不產生這種虛無的心緒。他通過將盧生的夢境勾畫得如此真實,仿佛確有此事,再以“欠伸而悟”將這種真實徹底打破,從而完成夢境與現實的關聯與隱喻,以彰顯出“人生如夢”的題旨。

沈既濟著重于對夢境真實的塑造,從而完成其人生如夢的主題,而蒲松齡則有意體現夢境虛幻與荒誕的一面?!捌阉升g還善于利用異境內人的異化或漫畫式寫作來實現反諷效果?!保?1]蒲松齡將《續黃粱》中的夢境打造得虛幻且荒唐,從而達到極致的諷刺效果。

“黃粱”故事廣為人知,蒲松齡將“黃粱”置入標題后,便已經預伏了后文的夢境情節。在曾孝廉見到二使赍天子詔召曾太師訣國計時,他選擇開開心心“疾趨入朝”,作者又在敘述中巧妙插入“亦烏知其非有也”以提醒讀者,從而將后文的情節又牢牢打上一個“非有”的標記,使夢境中的故事在敘述之初就得以籠罩在“非有”的氛圍中?!墩碇杏洝返摹捌湔砬喈N,而竅其兩端,生俛首就之,見其竅漸大,明朗,乃舉身而入,遂至其家”,有一些混淆虛與實的意味,試圖瞞過讀者,讓讀者直到夢境結束再與盧生一起恍然大悟。但蒲松齡卻在一開始就明明確確告訴讀者——以下情節均為夢境?!爱惥碁槿怂季S的發散和欲望的形成提供了一個發泄口,《聊齋志異》中許多幻境描寫都是主人公潛意識中深層欲望的表達?!保?2]小說最后的異史氏言道:“聞作宰相而忻然于中者,必非喜其鞠躬盡瘁可知矣。是時,方寸中宮室妻妾,無所不有。然而夢固為妄,想亦非真?!痹谠⒘牭阶约簩砟軌虍斣紫嗟臅r候,那種淫樂的妄想就已經產生了,只是后來借助夢境得以具象化而已。將曾孝廉的夢境定義為癡心妄想的凝結,更是將其虛妄性彰顯出來。蒲松齡將沈既濟的“夢如人生”轉換為了一種“夢由心生”,使《續黃粱》具有了不同的審美趣味。

進入夢境后的曾孝廉沒有像盧生那樣一步步晉升,而是馬上獲得了皇帝的召見與賞識,授與他管理其余臣子的大權,并言“有所黜陟,三品以下,任卿胸臆,不必奏聞”。三品以下的人事任免不需要匯報,可自行決定。窮寒的盧生連考進士前都得先娶名門之后作為敲門磚,而曾孝廉一入夢便馬上獲得呼風喚雨的權力,而且一切都發生得毫無理由。此外“任卿胸臆”也很值得品味,不同于“任卿裁處”,“任卿胸臆”的意思是——這些三品以下的人事任免,全憑你心情說了算——可謂視社稷如兒戲。面圣后的曾孝廉回到家,房屋已經不知何時被人修筑得雕梁畫棟,這顯然匪夷所思,以至于曾孝廉都開始對這種荒誕感到困惑。但他很快便將這種困惑拋諸腦后,徑直投入了腐爛的深淵,開始了蓋府宅、豢爪牙、養女樂、占田產等各種壞事。當曾孝廉橫行霸道的惡行被人彈劾奏稟皇帝時,連曾孝廉本人都嚇得“如飲冰水”,但此事居然以“皇上優容,留中不發”不了了之,可謂將這種滑稽荒唐推到極致。而當曾孝廉最終失寵倒臺后,處境又瞬間一落千丈,資材、廝仆、權勢、姬妾都被剝奪,一無所有的曾孝廉也面臨流放,流放途中又因遇賊而命喪黃泉。而進入黃泉后卻又是新一輪受苦的開始,受盡各種折磨后,再世為人卻再次受到新的折磨。曾孝廉的橫行霸道是用八件事來展現的,而曾孝廉的報應卻用了“人間—地府—人間”三重共十五件事來敘述,可謂悲慘至極。這種極為夸張的漫畫式處理方法,也是在回應著夢境的虛幻性與荒誕性。

《枕中記》意在表現夢境真實,故而需要補足細節,需要用神仙枕頭來前后貫穿,需要在夢醒以后用黃粱未熟來進行呼應,而《續黃粱》中刪去了枕頭與黃粱,是因蒲松齡旨在凸顯夢境虛幻與荒誕,拋卻這些細節反而更能體現其荒誕本質。

(二)人生如夢與噩夢寓言

《唐國史補》中評價《枕中記》為“莊生寓言之類”[13],“寓言”是《莊子》的“三言”之一,是指一種借由故事表達作者觀念的寫作方式?!短茋费a》的評價,表明在當時人眼中,這篇小說是為作者代言的。魯迅也說:“他們之所以著作,那是無論六朝或唐人,都是有所為的?!保?4]沈既濟寄寓在《枕中記》中的基本思想,便是人生如夢。中唐時期社會環境復雜,以沈既濟為代表的的文人們仕途跌宕,前途未卜,因此唐代社會開始彌漫“何必言夢中,人生盡如夢”[15]的虛無觀。小說中的盧生嘆息“生世不諧”,認為追求到“士之生世,當建功樹名,出將入相,列鼎而食,選聲而聽,使族益昌而家益肥”,才算是人生美滿。其實這何止是盧生一個人的觀念,分明是沈既濟將自己的人生理想投射到了小說人物的身上,而這種人生理想,也正是傳統士大夫人人胸懷的家國天下的理想。但在小說中,盧生在夢幻中度過了一段封侯拜相的完美人生后,卻歸于一場黃粱未熟的虛無縹緲。

“在封建社會里,沉浸于黃粱美夢者絕非一人二人,糊涂者有之,聰明者亦有之,遭人嗤笑者有之,未遭人嗤笑者亦有之,大夢難醒,這種人性的扭曲,形式上是喜劇,實質上是悲劇?!保?6]文中的人生完美契合了盧生在睡前所提出的要求,可謂一場美夢,但夢幻中的得意雖為小說的主體部分,卻并非沈既濟寄寓的主題所在,小說的精神歸宿還是醒來后繁華落盡的“白茫茫大地真干凈”。正如白居易所言:“相府潮陽俱夢中,夢中何者是窮通。他時事過方應悟,不獨榮空辱亦空?!保?7]盧生明白了道士用夢的方式來教諭自己,打通“寵辱之道,窮達之運,得喪之理,死生之情”的關鍵,就是“窒欲”,“節制無法滿足的欲望。改變不了現實,那就改變自己,同樣可以到達幸福的彼岸?!保?8]于是“敢不受教”,從而收斂了自己執迷于外物的欲望。

雖說落腳點是幻夢,但盧生的夢境畢竟是美妙的,只是“好夢從來容易醒”罷了,而在蒲松齡的《續黃粱》中,曾孝廉的夢則是一場徹底的噩夢。曾孝廉入夢是以天子召見“曾國師”開始的,極盡人臣之恩榮,但曾孝廉面圣回家后便開始了其欲望的宣泄,極盡貪腐權奸之能事。隨著一紙上奏,曾孝廉垮臺。但明倫將其“喪氣”的過程分為八層,隨著接連的“喪氣事”,曾孝廉最終在流放時遇到被曾孝廉迫害淪落為強盜的怨民,被巨斧斬首。

但明倫認為曾孝廉垮臺時的八層“喪氣”,“與上一章(即八層‘得意)相配,如玉山高并兩峰寒?!钡≌f并未隨著匹配結構的完滿而結束,在曾孝廉死后,其鬼魂來到地府,冥府責其“欺君誤國之罪”,又對其反復折磨,又押到甘州轉生為乞丐之女,后嫁入窮書生家,受正室的悍妬之苦。最終在正妻的誣告下,被官府問斬。赴刑場之時,曾孝廉的境遇無比悲慘,感覺“胸中冤氣扼塞,距踴聲屈,覺九幽十八獄無此黑黯”,于是才被人喚醒。

《枕中記》作為夢幻小說的濫觴,其對后世的影響不僅僅表現在文本層面,更有在思想觀念層面的啟發意義。諸如《南柯太守傳》《櫻桃青衣》《南柯夢記》等作品,其故事情節與主題意旨已經與《枕中記》相去甚遠,他們對于《枕中記》的學習與借鑒,乃是圍繞著“慨嘆—夢幻—夢醒”的結構模式進行的,同時又為其賦予新的血肉。蒲松齡的《續黃粱》也是如此,雖借“黃粱夢”的書寫模式,卻賦予了新的意蘊。感嘆生不逢時命途不順的書生沈既濟寫作《枕中記》,抒發的是“好夢由來容易醒”的虛無與超脫,所以筆下的世界是美好但轉瞬即逝的幻夢。蒲松齡則更多控訴官場的黑暗與骯臟,關注被權欲異化的官員形象。關心民生疾苦的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寫作了大量的反映官場黑暗的篇章,對他們進行了不遺余力的諷刺,“《席方平》《夢狼》《促織》《張鴻漸》《梅女》《紅玉》《續黃粱》《向杲》等等,都是假借鬼狐或夢幻來曲折地影射現實,揭露社會黑暗的”[19],《伍秋月》中更是言道“無有不可殺者”[20]?!独m黃粱》中的曾孝廉,也是作者對于當時貪官奸佞的一種文學化改寫。如果說盧生是中唐時失意書生的代表,那么曾孝廉就是清代驕狂奸臣的化身。

但蒲松齡沒有曹雪芹那種衰颯的悲劇氣質,也沒有吳敬梓那種冷峻的諷刺精神,他依舊對社會抱有美好的向往。通過曾孝廉的報應,不難發現作者“是充滿激憤之情來寫曾某可恥下場的”[21],這種處理并非簡單的詛咒與謾罵,而是寄托了蒲松齡的良苦用心。他筆下的曾孝廉雖橫行霸道無惡不作,但被欲望腐化的官員終有一日會受到“陰司地獄報應”。王芑孫評:“其使之夢者,正所以使之悟也?!薄读凝S志異》手稿本某乙評:“《續黃粱》或云太酷,鷗亭云:‘正是喚醒他?!逼鋵嵷M止是喚醒曾孝廉,蒲松齡撰寫此文,乃是勸誡士子只有修德行仁,才不會蹈曾孝廉的覆轍,不會經歷一番番的報應。在達到了懲戒的目的與效果后,故事的終局也被歸結為一場警醒狂生的“夢魘”,以“曾勝氣而來,不覺喪氣而返?!笕肷?,不知所終”作結。這種處理更是沖淡了作者飽含“激憤之情”的戾氣,而為小說增添了幾分余音悠長的韻味。另一方面,蒲松齡又安慰平民百姓,天地鬼神是公正的,“福善禍淫,天之常道”,冥冥中的天地鬼神自然會進行公正的懲處?!安皇遣粓?,時候未到”,以曾孝廉為代表的那些不行仁義胡作非為的貪官奸臣,早晚會受到加倍的處罰與報應。通過《續黃粱》這則輪回報應的寓言故事,蒲松齡告訴世人,面對喪盡天良的貪官污吏,毋須胸塞過分的怒氣,只需用“眼見他樓塌了”[22]的冷眼,去“看你橫行到幾時”[23]便是。

《續黃粱》作為一則教誨世人的寓言,既勸誡狂生們早日醒悟,不要懷有貪圖享受、危害國民的妄想,同時又安慰百姓,腐敗的官員早晚有一天會自食惡果。

三、小說背后的寄寓

(一)從宗教看觀念的變換

安史之亂后,唐朝國力受到沖擊,開始由盛轉衰。面對與理想巨大反差的慘淡現實,很多文人開始從宗教之中尋求慰藉。汪辟疆先生在《唐人小說·枕中記》篇末按云:“唐時佛道思想,遍播士流,故文學受其感化,篇什尤多。本文于短夢中忽歷一生,其間榮悴悲歡,剎那而盡;轉念塵間實境,等類齊觀。出世之想,不覺自生?!保?4]從《枕中記》中,可以看出佛道觀念對沈既濟的浸潤。

呂翁的人物形象被設置為一個“得神仙術”的道士,他與盧生的關系也與道家仙話中道人點化世人的方式很相像,后世很多人更是將呂翁聯想為著名的呂仙呂洞賓。呂翁認為“衣短褐,乘青駒”“無苦無恙,談諧方適”的盧生達到了“適”,但盧生卻認為失意的自己算不得“適”,于是呂翁用神仙枕頭引盧生入夢。夢中的盧生被誣謀反時,“惶駭不測”的他才懷念起“思短褐,乘青駒,行邯鄲道中”的愉快狀態,從而證明了呂翁的“人生之適,亦如是也”。呂翁此舉旨在教化盧生,在物欲中是不能找到真正的“適”的,只有超脫出塵世,收斂欲望,將一切“寵辱”“窮達”“得喪”“死生”等量齊觀,回到那種“衣短褐,乘青駒,……言笑殊暢”的狀態,沒有煩惱沒有災禍,才是達到了“適”的境界。這種修養性靈明哲養身的人生觀,與道教有著緊密的聯系。道家仙話有《劉晨阮肇天臺遇仙記》,雖情節與《枕中記》并不太相似,“但其背后的人生虛幻如過眼云煙,卻是一理。剝去《遇仙記》的神話外衣,不難看出它隱喻意義下的真實本質。將其還原為某種人生的境況,它的結構便是這樣的?!保?5]踵武于后的湯顯祖《邯鄲記》將盧生的結局設置為隨呂仙做了掃花使者,更是進一步強化了故事的道教色彩。

“佛曰‘虛無,老曰‘清凈?!保?6]道教通過擺脫物欲來保持心靈的純粹,以追求價值更高的道,而佛教則通過強調世界的虛幻,來教育世人“覺悟”以遠離煩惱。盧生入夢是呂翁為了點化他“滌除玄覽”,盧生夢醒后的領悟也是要通過“窒欲”來達到“無苦無恙”的境界,這無不體現著道教思想對《枕中記》的深刻影響。而作者設計雕琢夢境中的情節故事,其背后的“人生如夢”觀中又寄寓著佛教的觀念。

《枕中記》的前身可以追溯到《幽明錄》中的《焦湖廟?!?。作為夢幻小說的濫觴,《焦湖廟?!返谝淮巫屓宋镌趬艋弥腥⑵奚?,安居樂業。但小說的結尾卻只是廟祝引主角觀看自己所謂的經歷,都只是枕頭上的須臾而已。這種結局的布置,證明《焦湖廟?!菲鋵嵵皇亲鳛槠嬲劤尸F的,所以最后只歸結為一場恍然大悟,并沒有太多關于夢幻與人生之關系的思考與探討。而沈既濟在化用這種題材的時候,卻為其注入了“人生如夢”的觀念。盧生夢醒后“蹶然而興”,慨嘆:“豈其夢寐也?”這里的夢寐并非單純指神仙枕帶盧生走完的一生,更暗喻著現實的人生。夢固然是過眼云煙,但現實卻也并非真實,“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保?7]等到“泡影”破滅之時,人們會發現此前種種,皆為一場“夢幻”,這是佛教對于現實人生獨特的認識與理解?!皦艋谩迸c“泡影”象征著現實人生的虛幻,而“如露”與“如電”體現著現實人生的短暫,這與《枕中記》夢境背后的“人生如夢”觀殊途同歸。李劍國說:“所謂人生如夢,一者言人生短促如夢,……一者言人生榮辱窮達如夢之虛幻?!保?8]盧生醒來后“主人蒸黍未熟”正是前者,而“豈其夢寐也”,則是后者?!叭鐗簟弊鳛榇蟪耸髦?,本身也是佛教中非常重要的一個概念?!叭鐗粽?,如夢中無實事,謂之有實,覺已知無而還自笑;人亦如是,諸結使眠中,實無而著,得道覺時,乃知無實,亦復自笑。以是故言如夢?!保?9]。這段佛經中的文字可謂是對《枕中記》中夢境的總結與概括?!墩碇杏洝酚脡艟硜韯駥廊顺浆F實生活的痛苦,既然現實只是一場夢幻,那么人們不妨用超脫的態度來對待生活中的煩惱。

但到了蒲松齡筆下,夢境不再是世外神仙點化凡人的方式,而變成了“淹蹇不為禮”的老僧以因果輪回的手段對貪官污吏進行的當頭棒喝。隨著《續黃粱》將“得神仙術”的道士呂翁替換為一位毗盧禪院的老僧,故事中的道教意味也不復存在了??M繞在《續黃粱》身后的,其實是賞善罰惡的佛教“果報觀”?!皹I有三報:一曰現報,二曰生報,三曰后報?!保?0],現報是現世便受到報應,生報是今生作業,來世受報應。曾孝廉得意時為非作歹,作下業障,后來失勢后自然步步“喪氣”,這便是“現報”,而轉世為女子后依舊命途悲涼,便是“生報”,若不是被人喚醒,恐怕曾孝廉還要繼續接受往生的“后報”。而在現報與生報之間,魂歸地府的曾孝廉也不得片刻安寧,《中阿含經》云:“若使有人作不善業,必受苦果地獄之報?!保?1]曾孝廉在陽間為非作歹,死后到了陰間,便要接受地獄陰司的折磨?!读凝S志異》中被塑造的貪官,基本都受到了不同方式的報應。如《席方平》中二郎神懲罰冥官,《夢狼》中白甲命中注定被斬首,《梅女》中典史患腦病而死,《紅玉》中虬髯客殺了宋刺史一家數口。而《續黃粱》中的地獄拷打與輪回受難,只是報應換了一種形式而已。

與彼時“心氣一下子冷了下來,對仕途心灰意懶了”[32]的沈既濟不同,蒲松齡雖憎惡貪官污吏,但并不認為躋身仕途本身是有問題的。在曾孝廉夢醒后,故事的走向沒有向遺世獨立、看破紅塵發展。曾孝廉“拜而請教”換來的回答卻是:“修德行仁,火坑中有青連也?!睘榱耸估仙脑捀与h永,蒲松齡又引入了“火坑”與“青蓮”兩個十分具有佛教色彩的意象。在用金剛怒目的雷霆手段展示惡有惡報以后,借老僧之口引出“青蓮”。歸根結底,導致曾孝廉受到一連串如此恐怖報應的原因,并非其立意為官,而是為官后的橫行霸道。只要恪守“修德行仁”,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自然可以獲得平安喜樂的一生。蒲松齡生活的時代,官場風氣惡劣,蒲松齡用“火坑”來譬喻污濁的官場,但他又相信只要能夠恪守自己的原則底線,便可以“身處火坑中也有青蓮護持,不染萬境而真性常自在”[33],成為“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蓮花。

(二)自我寬慰與宣化眾生

“從盛唐到中唐,士人群體對于人生的追求和探索,便從盛唐之理想主義色彩很濃厚的重個體自由、重人格獨立而逐漸趨向變真歸俗。尋找一條既為世俗所容納,又使個人心靈得到安置的生存之路,成了士人文化的一個主題?!保?4]《枕中記》無疑也是這種思想傾向的一種文學化縮影。但沈既濟雖在小說中呈現出了一派超脫的人生觀,其本人卻并非這種觀念的奉行者。盧生的欲望雖然被神仙術中的夢幻扼制住了,但其背后的作者的世俗心卻依舊存在?!吨饼S書錄解題》記載:“唐《建中實錄》十卷。唐史館修撰吳郡沈既濟撰,其書止于建中二年十月,既濟罷官之日?!保?5]可知沈既濟被貶官事在建中二年(781)十月,《枕中記》作于建中二年(781)之末或建中三年(782)之初[36],也就是沈既濟剛剛貶官之時。但根據杜牧為其子沈傳師書寫的《唐故尚書吏部侍郎贈吏部尚書沈公行狀》,沈既濟在建中四年(783)時便被陸贄推薦為良才,在貞元元年重新入朝,后來仕途平順,位終禮部員外郎[37],與最終“窒吾欲”的盧生完全不同。沈既濟之所以塑造出這樣一段扼住欲望的傳奇故事,其意在勸慰自己,“沈既濟以人生如夢諷世,但這不過是貶官之后忿懣失意心情的發泄覓求自我安慰而故作超脫?!保?8]在國勢傾頹的大背景下,又遭逢仕途失意,沈既濟很難不產生出塵之想,但這只是一時的自我安慰,沈既濟堅信的仍然是“建功樹名”的儒家理想。這就使得《枕中記》背后的沈既濟像是《赤壁賦》背后的蘇軾,借主客問答的文學設計,聊以自慰。盧生與呂翁的人物設置,只是一種極為特殊的主客關系罷了。

《枕中記》的落腳點是歸結在“窒吾欲”之上的,而《續黃粱》則是圍繞著“縱欲”展開的,夢境使得曾孝廉的欲望獲得無限的滿足,以至于令其感覺無以復加,“自顧生平,于愿足矣?!钡⒘拿缐舻竭@里便結束了,之后迎來的便是地獄與再世為人的雙重折磨,無論是地獄的各種刑罰還是再生后的各種悲慘境遇,都是以曾孝廉之前作惡縱欲的報應的身份出現的。蒲松齡用這樣一種恐怖殘酷的方式,將曾孝廉的遭遇描寫得慘不忍睹,以至于“覺九幽十八獄無此黑黯”,從而引出老僧的那句點出題旨的“修德行仁”。小說結尾異史氏說“彼以虛作,神以幻報”,假設曾孝廉“以實作”,那么神便會“以真報”了,那地獄中刀山吞金的景象,那再世為人后的窮寒與悍妬,便都會變為現實。正如第二章第二節對于《續黃粱》寓言性質的敘述,這篇《續黃粱》的潛在讀者,已經變成了士子與平民。

浮生夢幻是唐人傳奇中的一個重要主題,蒲松齡雖對其濫觴之作《枕中記》進行了效仿,但卻為其改頭換面,賦予了新的主題與意蘊,使其筆下的《續黃粱》不再是文人的自我寬慰,而是兼具警示士子與勸慰百姓功能的醒世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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