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韜的藏書目錄與思想

袁春楊

【摘要】王韜著述頗豐，藏書亦多，著有《弢園藏書目》。將其與《四庫全書總目》對照可知，王韜大體上仍秉持著四部分類觀，并結合自己的藏書愛好在收書內容上略有調整。他注意收集叢書、時政書籍，書目中出現不少西人所撰自然科學書籍和日本人編撰的經學書籍。書目與他的游歷、文學成就互相印證，彰顯了他繼承傳統又融貫中西的藏書思想和現代視野。

【關鍵詞】《弢園藏書目》；四部分類；政書；海外書籍

【中圖分類號】I20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16-0063-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6.019

基金項目：江蘇省研究生科研與實踐創新計劃項目：王韜藏書研究（KYCX22_3165）。

王韜（1828—1897），清吳縣甫里（今江蘇蘇州甪直）人。道光二十五年（1845）諸生，二十九年（1849）入墨海書館工作，與傳教士合作翻譯中西書籍，后逃亡香港，漫游英法日等國，會晤過孫中山、康有為，創辦了《循環日報》、弢園書局，編譯《法國戰略》《普法戰紀》等，撰寫《遁窟讕言》《甕牖余談》《淞隱漫錄》，出版過詩文集《蘅華館詩錄》《弢園文錄外編》《扶桑游記》。以往研究大多關注其思想變動、文學成就，對其藏書研究較少。從他所著有《弢園藏書目》，可以一窺他的藏書觀念。

一、四部分類觀

《弢園藏書目》分為《弢園藏書目》《弢園所藏匯刻總目》《弢園藏書續目》三部分。有“長樂鄭振鐸西諦藏本”陽文方印，版心“弢園述撰”“吳郡王韜存本”“天南遁叟精鈔”，每頁十二行，前后無序跋?！稄|園藏書目》按經史子集分類，無部類之序，無解題，偶有附注，附注介紹朝代、作者、字號、籍貫等，如“《春水船易學四卷》 國朝方本恭撰，本恭，字鼎篆，嘉興人?！薄稄|園藏書目》的二級分類與《四庫全書總目》基本一致?！稄|園藏書續目》也是四部分類法，可能因為書籍數量較少，沒有再進行二級分類。從表格比較兩部目錄可知，《弢園藏書目》經部下十小類名字、順序與《四庫全書總目》一致，只多出經部補目。史部多出史部補目，沒有雜史、史鈔、史評、月令類，《弢園藏書續目》史部收入的《月令廣義》屬于四庫存目的月令類，是對《弢園藏書目》史部沒有月令類的補充。順序上較為明顯的變化是把“四庫”的職官、政書、目錄從后半部分提到前半部分，詔令奏議、傳記、載記順序略往后調。子部《弢園藏書目》只把雜家和類書調換了位置，多附了回教天主教類。集部少了楚辭類，多了補目和附的日本人詩文集，最后多了四部補目。

《弢園藏書目》的書籍存在類目歸屬不明的情況。史部別史類收入《戰國策注》《松漠紀聞》，在《四庫全書總目》中屬于雜史類。載記類的《續唐書》《琉球國志略》分別屬于《四庫未收書輯刊》的別史類和《續修四庫全書》的地理類。小說家類《國朝畫識》《國朝畫征錄》在《續修四庫全書》中屬于子部的藝術類，《筠清館金石錄》《金石萃編》在“續修”中屬于史部的金石錄，《群書治要》在“續修”中屬于子部雜家類?！痘拭饔∈贰贰督C雪齋印譜》《蘇氏印略》雖未被四庫系列收錄，但根據內容當屬于子部藝術類。目錄類收有《郡齋讀書志四卷附志一卷后志二卷考異一卷附志二卷》，《直齋書錄解題二十二卷 天祿琳瑯閣書目》《經義考三百卷 持靜齋書目》《愛日精廬藏書志》?！八牟垦a目”有《匯刻書目》，《弢園藏書續目》有《續匯刻書目》。

《弢園藏書目》集部書目中清人作品占大多數。別集類從魏到唐有三十二部，宋到明有三十七部，明末清初到晚清有八十九部?？偧愃氖孔髌?，三十五部是清人編選，其中又有十四部是清代的選集?？偧蟆案饺毡救嗽娢募笔珍浧卟浚骸渡疥栠z稿》《白華十稿甲編》《古學先生詩文集》《艮齋詩文略》《新策正本》《自娛集》《扶桑名賢詩集》。補目收了《嶺南群雅》《楚庭耆舊傳》這兩部廣東地方文獻。詞曲類末尾收錄《元曲選》《笠翁十種曲》《藏園九種曲》《紅樓夢傳奇》《長生殿傳奇》《南柯記》《還魂記》，明清以來目錄著作也開始著錄戲曲、小說等通俗作品，王韜在詞曲類的著錄能體現這種新變化。小說家里未選《紅樓夢》，卻在詞曲里收《紅樓夢傳奇》，排除物質因素，此現象一是體現出《紅樓夢》改編成戲曲的盛況，以及唱本的流行，二是相較于以《紅樓夢》為代表的長篇章回體小說，王韜在小說創作上還是受中短篇筆記小說影響較大，因此小說家類收錄的多是以《聊齋志異》《閱微草堂筆記》為代表的明清筆記。

《弢園藏書目》二級類目中所收書籍至少有一半在《四庫全書總目》相應類目中，未收部分也有很多被收入《續修四庫全書》《四庫未收書輯刊》。雖然未設三級類目，但在一些二級類目里，被收入《四庫全書總目》的書籍順序大致按照“總目”相應的三級類目排序，如禮類按周禮、儀禮、禮記排列，小學類按訓詁、字書、韻書排列，地理類按河渠、邊防、山水、古跡、雜記、游記、外紀排列，雜家類前半部分基本按雜學、雜說、雜纂、雜編排序，藝術類未收琴譜，仍按書畫、篆刻、雜技排列。譜錄類按器物、食譜、草木、鳥獸蟲魚排列。詞曲類按詞集、詞選、詞話、詞譜詞韻、南北曲排列?！稄|園藏書目》在三級分類里大致遵循《四庫全書總目》的順序，可見王韜受此書影響非常深，在四庫分類的框架下一些新的突破難能可貴。

二、重視叢書和政書

王韜生在蘇州、移居上海、流亡香港，注意收集三地的地方文獻。他在《弢園藏書志》傳記類收錄《昆山人物志》《昆山忠義錄》《廣州人物志》，地理類收錄《嘉慶上?？h志》《滬城歲事衢歌》《昆新合志》《三吳水利考》《云間據目抄》《中吳紀聞》《中山傳信錄》《廣東新語》《羊城古鈔》《粵東筆記》，小說類收錄《虎阜志》。

《弢園藏書目》史部的政書類在整本目錄先后出現兩次。第六位的政書類書籍為《通典》《宋朝事實》《文獻通考》《捕蝗成法》《康濟錄》，基本來自《四庫全書總目》政書類通制、邦計之屬。第十二位的政書類收錄《欽定中樞政要》《林文忠公政書》《欽定科場條例》《政跡匯覽》《會典簡明錄》《時務臆說》《采真子衡論》《古今治平略》《滇銅考》《國朝貢舉考略》，無一來自《四庫全書總目》。居后的政書類書籍內容包括八旗、兵制、科舉、時務、國家治理，與王韜關心時政、變法圖強的思想是一致的。兵家類收《鄉守輯要》《三省邊防備覽》，防范、鎮壓農民起義，防御外敵?！八牟垦a目”收錄《洗冤錄》《館選錄》，以及王韜本人的《治安八議》，他曾上書太平軍將領獻策，創辦《循環日報》發表政論，主張變法維新，用世之心頗重，因此注意采擇相關政治、軍事類書籍。

小說家類既有《湖船錄》《墨余錄》《談征》等有關社會生活、風俗的筆記，也有《耳食錄》《兩般秋雨盦》《秋燈叢話》《剪燈新話》《熙朝新語》《夜譚隨錄》《聊齋志異》《閱微草堂筆記》《翼駉稗編》《諧鐸》《剪燈閑①話》《說鈴前后集》這些著名的清代中后期筆記小說，還有《續板橋雜記》《青樓小名錄》等描寫青樓妓女的香艷之作，以及《江南北大營紀事本末》等戰爭題材筆記。王韜小說創作頗豐，通過書目中的小說可以了解他創作時受到哪些影響，他所著《淞濱瑣話》《淞隱漫錄》《遁窟讕言》這三部小說中，妓館冶游、太平天國起義占了相當多的篇幅，除了他本人經歷外，藏書中的相關作品也能提供題材和敘事上的借鑒。

《弢園藏書目》子部雜家類的一個特點是收錄了許多叢書，書籍如下：《知不足齋叢書》《漢魏叢書》《稗?！贰逗！贰端嚭Ｖ閴m》《守山閣叢書》《紛欣閣叢書》《蜚云閣叢書》《宜稼堂叢書》《經訓堂叢書》《海山仙館叢書》《粵雅堂叢書》《王船山全書》《龍威秘書》《秘書廿一種》?！稄|園藏書目》“四部補目”下有我國最早的叢書目錄《匯刻書目》，并且《弢園藏書續目》收《續匯刻書目》?！八牟垦a目”后有“弢園所藏匯刻書總目”，收書四十七部，與子部雜家類所收叢書重復的有十二部。但還收有《笠翁十種曲》《閱微草堂筆記》《藏園九種曲》，以及別集《蘇文定公全集》《陸放翁全集》《王應麟雜著》《袁石公集》《通藝錄》《黃石齋九種》《毛西河全集》，部分在前文已著錄。清代中葉，叢書的輯印從內容和種類上都更加豐富，叢書利于購求、保存和整理了古籍、有相當的輯佚資料，受到文人青睞。王韜收有許多叢書也合乎情理，而不忌重復、另設“匯刻書總目”一類，也能反映他對此的重視。但王韜對匯刻書的理解并不局限于嚴謹的叢書范圍，還包含了單個文人作品集，且部分作品集與前文有重復。

三、關注海外書籍

《弢園藏書目》中外國人著述只是附錄在二級類目下，并未獨立出來。所收書籍由日本人撰、注，或在日本刊刻的有：書類《日本刊本書集傳》、五經總義類《日本所刊五經圖匯》、經部補目《日本磨光韻鏡》、史部補目《日本增補元明史略》。儒家類日本刊本：《日本仿世德堂本荀子》《日本精刊鹽鐵論》《日本所刊近思錄》《日本所刊小學集注》《日本所刊小學句讀集疏》，占了總數的五分之二。道家類有《日本精刊列子》。介紹世界地理、外國國情的有史部補目《瀛環②志略》《海國圖志》《聯邦志略》、農家類《泰西水法》、小說家類《琉球實錄》。天文算法類收錄的七部書籍，無一來自《四庫全書總目》，都是十九世紀以后撰述、翻譯的著作，體現了西方數學、物理對當時中國的影響。王韜與撰者、譯述者李善蘭、偉烈亞力、徐有壬有交往甚至合作，也是他熟悉這些書籍并納入目錄的一個因素。書籍如下：（英）侯失勒撰、（英）偉烈亞力譯、（清）李善蘭刪述、（清）徐建寅續述《談天》，（英）胡威立撰、（英）艾約瑟口譯、（清）李善蘭筆述《重學》，李善蘭與偉烈亞力合譯《代微積拾級》，李善蘭撰《則古昔齋算學》，徐有壬《務民義齋算學》《造表簡法》?！八牟垦a目”里有傳教士利類思的《進呈鷹論》、白多瑪《圣教切要》?！皬|園所藏匯刻書總目”收《七經孟子考文補遺》，此書由日本的山井鼎考文、物觀補遺，是《四庫全書》中僅有兩部由外國人撰寫的經學著作之一，阮元?？彼伪尽妒涀⑹琛吩源藶閰⑿?。③另外還有《西儒耳目資》，是明末傳教士金尼閣所編幫助西洋人學習漢語的羅馬字注音詞匯?！把a目”里的《琉球入學見聞錄》《圜天圖說》《測地志要》雖不是外國人所著，但因涉及天文、地理、外國情況也被收錄?！稄|園藏書續目》所收外國人編撰、刊行著作，經部有《日本毛詩名物圖考》《日本所刊隸辨》《周易繹解》，史部收《大日本史》《日本書紀》《日光山志》，子部收《幾何原本六卷續幾何原本九卷》《米利堅志》《征韓偉略》《保建大記》。另外有國人所著《東西洋考》《西域聞見錄》《西域水道記》《蒙古游牧記》《臺灣鄭氏紀事》《平定粵匪紀略》等邊疆行記。王韜注重收集西人所撰天文數學著作，日人編撰刊印經、子之作，以及對西洋、東亞、西域、邊境的風土介紹書籍。

《弢園藏書目》釋家類有三十四部，《四庫全書總目》只有十三部、《四庫全書存目》只有十部，《弢園藏書目》與《四庫全書總目》相同的只有兩部。禪宗書籍有《宗鏡錄》《宗鏡大綱》《華嚴經》《道林禪師語錄》《徹悟禪師語錄》《指月錄》《禪門日誦》《蓮宗輯要》?！皶俊笔珍洝稓w元鏡》的佛教戲曲、《雜譬喻經》《眾經撰雜譬喻》《舊雜譬喻經》等不乏生動性、故事性的經典。王韜小說中有因果報應的情節設置、游歷地獄的場景描寫、時常流露的佛教思想，他收藏大量的佛教經典應當是其小說佛教色彩的來源。

《弢園藏書目》道家后附回教天主教類，收錄六部書籍：清代回族馬伯良著《教款捷要》、傳教士陽瑪諾譯《輕世金書》、傳教士高一志著《童幼教育》、艾儒略著《萬物真原》、利瑪竇著《二十五言》以及《四終略志》。

王韜在墨海書館、報社與傳教士共事，同游歐洲，受基督教影響頗深，但還是一個儒家思想為主、積極用世的中國文人，在中國目錄四部分類法形成早期、宋代以前，佛教、道教書籍沒有單獨成類，或收入雜傳類，或附在道家等其他二級分類下?；亟?、天主教流播受政府控制，影響相對較弱，但清中期以后隨著國門打開，進入的傳教士數量增多，勢力不斷增長。王韜附回教天主教類于道家后的做法，反映了這兩類宗教書籍譯著當時相對不多但日漸壯大的發展態勢。

《弢園藏書目》四部按收書數量多少依次為子部、集部、史部、經部。別集、二級分類中，小說家、雜家、總集、釋家收書數量位居前五?？梢钥闯鲈诙夘惸康脑O立上，王韜較嚴格地遵循了以《四庫全書總目》為代表的四部分類法，但具體所收書籍常不符合“四庫”類目之定義。這其中包含了他自己的藏書觀念和偏好。他注重收集時政、治國類書籍，對介紹邊疆、海外情況的書籍也猶為注意。由于曾與傳教士共事，游歷過英法和日本，書目中收有相當多外國人著述、刊印的書籍?！稄|園藏書目》和王韜游歷海外、關心時政、擅長小說的經歷、思想、文學成就相互印證。

注釋：

①按：“閑”當為“新”。

②按：當為寰。

③顧永新：《〈七經孟子考文補遺〉考述》，《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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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顧永新.《七經孟子考文補遺》考述[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