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手妙剪

吳迪　李績　賀建軍

阜陽，自古以來人杰地靈、群賢畢至，五谷豐沛，人民安居樂業，是潁淮善郡之地。

在阜陽城郊正午鎮程圩村有一位婦孺皆知的剪紙傳承人——程興紅。程興紅師承的是已故父親程建禮。說到程建禮，在老一輩人的記憶里，他比程興紅的名氣更大。

程建禮出生于1921年，自小家境貧寒。當時，村子里的大娘大嬸們逢年過節總是聚在一起剪些窗花、鞋樣，程建禮不經意間迷上了那些五彩斑斕的花木、走獸，就默默地記在心上，悄悄地練習剪紙。對于一個窮人家的孩子來說，普通的紅紙也是奢侈品，他就撿路邊被人丟棄的廢紙、包裝紙回來練習。后來，因生活所迫，程建禮從阜陽乞討至貴州，在貴陽生活了十幾年。在這個過程中，他邊走邊剪、邊剪邊學，汲取了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文化藝術特色，并將其與阜陽傳統剪紙相結合，因此他的作品兼具南方之靈氣、北方之粗獷，有著古拙雄渾、渾然天成的藝術風格。他曾被評為農民剪紙藝術家、中國民間藝術剪紙大師、中國民間剪紙傳承人，其多幅作品曾獲得全國剪紙大賽金、銀獎，并被中國美術館、中央美院、南京博物館、阜陽博物館等收藏。

程興紅出生于1969年，十多歲就跟著父親程建禮出門乞討，走莊過鎮、挨餓受凍，走不動了就席地而坐，聽父親邊唱著民間小曲，邊拿著剪刀剪紙。耳濡目染之下，程興紅也學起了剪紙。有一次，一個大戶人家招募糊佛龕剪紙花的，程興紅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就主動找上門。那家人見他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就半信半疑地讓他先試試。沒想到程興紅一套花樣剪下來，那家人的眼睛亮了，毫不猶豫地把這套活兒交給了他。交差的時候，那家人非常滿意。一傳十、十傳百，程興紅一下子變成了香餑餑。鄉親們你聘我請，程建禮父子的活兒一排能排到一個月后，父子倆剪紙既貼補了家用又打出了名氣。時至今日，程興紅在回憶這件事時，依舊感慨萬千。

程興紅與妻子肖敏育有二女一男，家庭和諧、夫唱婦隨，但僅靠務農與擺攤賣剪紙，生活常常捉襟見肘。1993年，程興紅背井離鄉前往北京打工。白天他在工地上辛辛苦苦地做油漆工，晚上到城墻根下專心致志地擺攤賣剪紙，以各類窗花、喜字為主。與其他擺攤的人不同，程興紅總是邊剪邊賣，如果顧客有需要，他也可以現場剪。他有著皖北人的樸實厚道，再加上技術嫻熟，剪紙生意很是紅火，好的時候一晚上能賺40多元，而他在工地干一天活才掙15元。一個星期六的晚上，程興紅的剪紙攤前來了一位特殊的顧客，那位顧客先是精心挑選了幾張剪紙，然后又告訴程興紅，他女兒屬雞，希望程興紅能現場剪一只大公雞。程興紅拿起剪刀，侃侃而談中紅色的紙片飄飄灑灑落地，一只氣宇軒昂的大公雞便剪成了。那位顧客嘖嘖稱奇，邀請他下周一去電視臺錄一期節目，既能宣傳自己的技藝，又能為家鄉增光添彩。原來那位顧客是北京電視臺的一名記者。這是程興紅第一次受到主流媒體的邀請，還是首都的媒體，他內心無比激動與忐忑。當天收攤回到住處后，他久久不能入睡，拿出剪刀連夜創作出十幾幅作品，生怕到電視臺時展示的作品太少。

可是，命運總愛和人開玩笑，周日下午，程興紅收到了一封電報，上面只有四個字——父病速歸！程興紅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大孝子，從小與父親相依為命，感情很深。他顧不得去電視臺錄制節目，匆忙收拾行李趕回老家。多年后談及此事，程興紅的眼眶濕潤了，他說：“那位記者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貴人，未能成行，有些遺憾?！?/p>

程建禮去世后，程興紅一直想在家鄉為父親建一座藝術館，將父親留下來的剪紙作品展示出來，讓更多的人了解、學習剪紙藝術。下定了決心，程興紅便執著地朝這個目標奮斗。十幾年間，他省吃儉用，多方籌措，在當地文化主管部門的支持下，終于在2019年建立起“程建禮剪紙藝術館”。該藝術館坐落于阜陽城郊正午鎮程圩村，傾注了程興紅半生的心血，從項目規劃、圖紙設計到工程建設，他都親自參與，以保證展陳效果和工程質量。

程興紅的剪紙作品體現了皖北人粗狂、真摯、熱烈的個性。在創作過程中，他“眼中有物”“心中成形”“剪下呈像”。在花色、造型等方面，他繼承并發揚了其父程建禮的藝術技巧與文化特色，將阜陽平原地區文化特質、民風民俗、生產生活等融入到剪紙之中，形成了豐滿古拙、夸張傳神的鄉土敘事風格。其作品《誠信是金》獲中國剪紙大賽金獎，《八仙過?！帆@海峽兩岸書畫藝術精品展精品獎，《奧運金牌頌》獲第二屆國際剪紙藝術節金獎，《老鼠娶親》獲中國非遺大展金獎……

程興紅剪紙不用畫稿，全憑即興創作。2015年，程興紅前往河北蔚縣參加“王老賞杯剪紙技藝大賽”。到達蔚縣的當天晚上，組委會便給每位剪紙大師送來了一疊紅紙，告知創作的主題為龍，第二天上午必須交稿。隨行人員便趕緊告辭，以便他安心創作。沒料到程興紅云淡風輕地說了句：“你不用走，咱們邊聊邊剪?！闭f話間，程興紅手里的剪刀行云流水般穿梭在鮮紅的紙張間，只見紙屑飛舞、剪走游龍，一盞茶的工夫，一張普通的大紅紙變成了一幅栩栩如生的舞龍圖，但見那游龍靈動活潑、蒼勁蜿蜒，霸氣之間不失粗獷天真，令人拍手叫絕。交稿的時候，蔚縣的縣長看到程興紅的作品，愛不釋手，當即決定由蔚縣政府收藏。

自從2012年被評為阜陽剪紙國家級非遺傳承人，程興紅一直走在傳承剪紙文化的路上，并不斷為這項民間技藝尋找合適的傳承人。

程興紅的二兒女程娟娟是父親剪紙衣缽的傳承人，她從小在爺爺的熏陶下學習剪紙，后在父親的悉心教導下，14歲便被邀請參加市剪紙大賽，父親是成人組挑戰賽擂主，她是少年組挑戰賽擂主。幾天的擂臺賽結束后，少年組決賽共產生三個一等獎，聰慧的程娟娟憑借作品《團花》《年年有余》摘得兩席。憑著對剪紙的熱愛與天賦，程娟娟在全國剪紙圈小有名氣，2017年被認定為阜陽剪紙市級非遺傳承人。多年來，父女兩人的足跡遍布全國各地，甚至將剪紙藝術帶出了國門，給國際友人、海外華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深秋的德國，楓葉正紅，處處充滿了浪漫與詩意。在孔子學院，一位坐著輪椅、金發碧眼的小女孩來到圍觀程娟娟剪紙的人群中，驚奇地看著一張張紙片在程娟娟的手中變成憨態可掬的十二生肖。等到人群散去，小女孩害羞地問：“姐姐，你能幫我剪一張嗎？我真的很喜歡你的剪紙?！毙∨⒖释难凵窠o程娟娟的心里帶來了陣陣暖意。但手里的剪紙已經全部用完，她翻遍隨身行李也沒有找到一張紙片?？粗∨⑹谋砬?，程娟娟靈機一動，從地上撿起一片火紅的楓葉，小心翼翼地剪起來。不一會兒，一只健碩呆萌的“功夫熊貓”便剪好了，程娟娟還特意在熊貓的頭頂剪了一只和平鴿。小女孩雙手接過這件特殊的剪紙作品，高興極了，臉上露出了興奮和喜悅之色。

作為年輕人，程娟娟在思想上比父親前衛跳脫。與父親探討剪紙藝術如何在多元化的現代社會生存下去時，程娟娟提出扎根城市的想法，父親很是贊同。于是在程興紅的大力支持下，程娟娟來到阜陽市一個叫“169糧倉公社”的文創基地，投資50多萬元開設了剪紙藝術工作室。與傳統民間工藝工作室不同，這間工作室集品茗、剪紙藝術交流體驗、文創產品開發為一體，既是休閑體驗場所，又是文藝交流活動場所；既能滿足購物需求，又能滿足聚會交友?！?69糧倉公社”風格雅致脫俗，充滿濃郁的現代藝術氣息，吸引了大批文藝青年、剪紙愛好者，如今這里已然成為網紅打卡地。

阜陽剪紙在充滿生機的皖北平原上生生不息，體現了平凡而又充滿熱情的淮河兒女對美好生活的孜孜追求，通過它我們看到了青山綠水，看到了民間生活之美、智慧之美。阜陽剪紙為我們勾勒出地域的文化史，更增強了區域民眾對文化的認同感。

如今，已到知天命年紀的程興紅，依然剪耕不輟，以剪代筆、以紙傳情，在他的眼里，你永遠可以看到對剪紙藝術的無限熱愛和執著。程興紅無比熱愛著生他養他的這片熱土，他說：“民間藝術是永遠學不完的，它就像一口永不枯竭的古井，滋養著一代又一代人。喝這口井水的人都對生活充滿希望，他們中的每一位都是我的老師。作為阜陽剪紙國家級傳承人，既要當好學生，把老祖宗的手藝學全、學精，更要當好老師，把手藝傳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