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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稹商於古道行跡及相關詩歌的多維書寫

2024-05-07 12:08沙貝瀛
商洛學院學報 2024年1期
關鍵詞:藍橋商山商州

沙貝瀛

(南開大學文學院,天津南開 300071)

商於古道是唐人出長安南下或東去的交通要道。唐代詩人往來于此并以詩紀行,賦予了此路重要的文化內涵。對于唐人的商於古道活動及相關詩作,學界已有較豐富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商於古道與唐詩的總體性研究、古道詩歌文化研究和對李白等文士古道行旅的個案研究,如馮漢鏞《唐“商山路”考》[1]、尚永亮《唐人詩文及史書中之“商顏”考——兼與下定雅弘教授商榷》[2]、亢亞浩《商於古道與唐詩》[3]、來旸《唐代秦嶺行旅意象研究》等[4]。元稹商於古道之行,其履跡已散見諸別集整理本及年譜,如冀勤主編《元稹集》[5]、楊軍箋注《元稹集編年箋注》[6]、周相錄校注《元稹集校注》[7]、吳偉斌注《新編元稹集》[8],以及周相錄所撰《元稹生平與作品考索》[9]、《元稹年譜新編》[10]。然而,縱覽既往研究,元稹商於行跡仍有待整體梳理,其古道詩作仍有進一步探討空間。

一、元稹詩所見商於之路地名考釋

唐代的商於古道即嚴耕望《唐代交通圖考》之藍田——武關道。其學理上存在廣義狹義之別,廣義即從長安到於中(鄧州內鄉縣),狹義為從商邑(商州丹鳳縣)到於中。為對商於古道有整體性認識,本文主要采取廣義概念,對元稹詩中涉及商於古道的內容予以探索。

據年譜及諸別集整理本可見今存元稹詩中有關商於之路諸地名,現考釋如下。

(一)元稹詩所涉商於之路藍田、藍橋驛等人文地理名

藍田。唐縣名,屬京兆?!对涂たh圖志》卷一“關內道一·藍田縣”條:“藍田縣,畿。東北至府八十里。本秦孝公置。按周禮,‘玉之美者曰球,其次為藍’,蓋以縣出美玉,故曰藍田。周閔帝割京兆之藍田又置玉山、白鹿二縣,置藍田郡,至武帝省郡復為藍田縣,屬京兆,后遂因之?!盵11]見于元稹詩《西歸絕句(其十)》題下自注:“宿竇十二藍田宅?!盵5]220

藍橋驛。唐驛站名,位于唐藍田縣東南四十里。見《長安志》卷一六“藍田縣”條:“藍橋驛,在縣東南四十里?!盵12]481見于元稹詩《西歸絕句》其十一“云覆藍橋雪滿溪”[5]220、其十二“玉塵隨馬度藍橋”[5]220及《留呈夢得子厚致用》題下注“題藍橋驛”[5]220。此外,據劉禹錫《微之鎮武昌中路見寄藍橋懷舊之作凄然繼和兼寄安平》可知元稹曾另有一篇藍橋懷舊之作,今此詩已佚。

感化寺。唐寺名,又名化感寺,位于唐藍田縣終南山附近?!端胃呱畟鳌肪砭拧短凭┱状榷魉铝x福傳》:“初止藍田化感寺,處方丈之室凡二十余年,未嘗出房宇之外?!盵13]楊軍《元稹集編年箋注》注曰:“化感寺:在藍田縣境內?!盵6]221元稹在此行蹤見《山竹枝》題下自注“自感化寺攜來,至清源,投之輞川耳?!盵5]158

清源寺。唐寺名,位于唐藍田縣西南輞谷內。見《長安志》卷一六“藍田縣”條:“清源寺。在縣南輞谷內。唐王維母奉佛山居,營草堂精舍,維表乞施為寺焉?!盵12]490同卷載“輞谷在縣西南二十里?!盵12]485李肇《唐國史補》卷上載王維“得宋之問輞川別業,山水勝絕,今清源寺是也?!盵14]見元稹《山竹枝》題下自注:“自感化寺攜來,至清源,投之輞川耳?!盵5]158

四皓廟。唐寺名,位于唐商州上洛縣,為紀念商山四皓而立。唐時商於古道沿途四皓廟有兩處。一為萬年縣四皓廟。見《長安志》卷十一“萬年縣”條:“萬年縣。本漢舊縣,高帝置,屬左馮翊。在今櫟陽縣東北二十五里櫟陽故城是?!酿R。在終南山,去縣五十里。唐元和八年重建?!盵12]355-373二為商州上洛縣四皓廟?!端涀ⅰ肪矶枴暗に保骸暗に鼍┱咨下蹇h西北冢嶺山……其水兩源合舍于四皓廟東,又東經高車嶺南,翼帶眾流,北轉入丹水。嶺上有四皓廟?!睏罹词匕矗骸啊兜匦沃尽?,上洛縣有四皓祠?!盵15]486《太平寰宇記》卷一四一“山南西道九·上洛縣”:“四皓墓,在縣西四里廟后?!盵16]2735該廟應指四皓廟。據元稹元和五年(810)過商於古道貶江陵時詩《四皓廟》,則元和八年(813)重建的萬年縣四皓廟在時間上講或非。元稹詩中的四皓廟當指上洛縣者。四皓廟見于元稹詩《四皓廟》及《酬翰林白學士代書一百韻》:“戲誚青云驛,譏題皓發祠?!盵5]118

武關。古關塞名,位于唐商洛縣東南九十里,為關中東南門戶要塞?!对涂たh圖志》缺卷逸文卷一“關內道·商州·商洛縣”:“武關,在縣東九十里,即少習也?!盵17]《太平寰宇記》卷一四一“山南西道·商州·商洛縣”:“本古商國……商洛山在縣南一里……武關,在縣東南九十里?!盵16]2738見于元稹詩《西歸絕句》其二:“五年江上損容顏,今日春風到武關?!盵5]220亦見元稹詩題《酬樂天武關南見微之題山石榴花詩》。

桃花驛。唐驛站名,因其久廢,具體位置難以詳考。見《大清一統志》卷一九三“商州·商南縣”:“桃花驛在州東一百三十里……皆唐置久廢?!盵18]今可據此略知概貌。見于元稹詩《春鳩》:“免教爭叫噪,沸渭桃花前?!盵5]3

曾峰館。唐驛站名,又名層峰驛,近武關,在今陜西丹鳳縣東南武關西北。今人楊軍《元稹集編年箋注》注曰:“曾峰館:即層峰驛,在今陜西丹鳳縣東南武關西北?!盵6]223今人周相錄《元稹集校注》注曰:“曾峰館:即層峰驛,在陜西商州之東、武關之西?!盵7]159見于元稹詩《三月二十四日宿曾峰館夜對桐花寄樂天》。

青云驛。唐驛站名,位于唐商洛縣,出武關外不遠。唐吳融《宿青云驛》:“蒼黃負譴走商顏,保得微躬出武關。今夜青云驛前月,伴吟應到落西山?!盵19]由吳融詩可知青云驛在武關外不遠。今人周相錄注:“在今陜西省商洛市?!洞笄逡唤y志》卷一九二《商洛鎮》:‘《九域志》:商洛縣有青云鎮。舊志有廢青云館,在州南一百五十里,即青云鎮也?!糯^、驛并用,青云館即青云驛?!盵7]32見于元稹詩《青云驛》及《酬翰林白學士代書一百韻》:“戲誚青云驛,譏題皓發祠?!盵5]118

陽城驛。唐驛站名,位于唐商州,后改稱富水驛。杜牧詩《商山富水驛》題下注:“驛本名與陽諫議同姓名,因此改為富水驛?!盵20]陽諫議即為陽城,德宗時詔拜右諫議大夫,曾出為道州刺史,是為元稹詩中陽道州??芍凰A之名由陽城驛改得?!蹲x史方輿紀要》卷五四“陜西三·陜州府·商南縣·漢王城”:“縣東三十一里。相傳沛公入關時所筑。今為富水堡,有富水巡司,本唐之富水驛也?!盵21]2596楊軍注:“在今陜西商南縣東南富水鎮?!盵6]266周相錄注:“陽城驛:驛名,在今陜西商縣東陜、豫交界處?!盵7]39見于元稹詩《陽城驛》:“商有陽城驛,名同陽道州?!盵5]14

淅岸村。位于商山淅水旁,元稹于此有田莊。周相錄《元稹集校注》:“元稹在淅水旁有田莊故云?!盵7]464吳偉斌《新編元稹集》:“淅岸村:淅水為漢水的支流,在今河南省西北部。詩人在商山淅水附近有自己的田莊,也正在詩人自唐州回西京長安的必經之路上。田莊購置于元稹監察御史期間,有詩人《東臺去》詩為證?!盵8]3614《讀史方輿紀要》卷五一“鄧州·內鄉縣·淅水”條載:“在縣西南百三十里,源出商州南山。流經縣南與丹水會?!盵21]2422見于元稹《歸田》:“我亦今年去,商山淅岸村?!盵5]163

(二)元稹詩所涉商於之路輞川、秦嶺等自然地理名

輞川。水名,位于唐藍田縣南八里輞谷內,有藍田—武關驛道旁小路通往?!蹲x史方輿紀要》卷五三“陜西二·藍田縣·輞谷水”:“輞谷水,在縣南八里。谷口乃驪山、藍田山相接處?!渌治鞅弊⒂诎运?。亦謂之輞川?!盵21]2563嚴耕望《唐代交通圖考》卷三篇十六《藍田武關驛道》:“唐代商州為藍田、武關驛道之中心點。其交通路線除此驛道外,其他小道尚多。如商州以北,驛道之西有細道通輞谷?!盵22]見元稹詩《輞川》:“殷勤輞川水,何事出山流?”[5]168《山竹枝》:“還投輞川水,從作老龍回?!盵5]158

丹河?!端涀⑿WC》卷二〇“丹水”:“丹水出京兆上洛縣西北冢嶺山?!瓥|南過其縣南?!謻|南過商縣南,又東南至于丹水縣,入于均?!盵15]486《讀史方輿紀要》卷五一“河南六·鄧州·內鄉縣”云:“丹水,在縣西南,源出商州清池山,出武關,又東南流經丹水故城,又東南而合于淅水,下流入于均水?!盵21]2422見于元稹詩《西歸絕句》其九:“今朝西渡丹河水,心寄丹河無限愁?!痹娭蓄}下自注:“丹,淅莊之東流?!盵5]220可知,元稹此詩中所提及“丹水”應為武關外唐鄧州內鄉縣合于淅水部分。

秦嶺。山脈名,綿延廣闊。見《三秦記輯注》卷五“山水”:“秦嶺東起商洛,西盡汧隴,東西八百里,嶺根水北流入渭,號為八百里秦川?!盵23]對于秦嶺商洛部分,《太平寰宇記》卷一四一“山南西道九·上洛縣”載:“秦嶺山,在縣西南一百里,高九百五十丈?!盵16]2735秦嶺見元稹詩《酬樂天書懷見寄》:“我上秦嶺南,君直樞星北。秦嶺高崔嵬,商山好顏色?!盵5]63在元稹筆下,秦嶺陡峭高峻,路途難行。其詩中“秦嶺”與“商山”并舉,當指秦嶺商州上洛縣附近部分。

商山。山名,位于唐商州上洛縣,又名南山、地肺山、楚山。見《太平寰宇記》卷一四一“山南西道·商州·上洛縣”:“古商於之地……上洛縣,本漢舊縣也……漢元鼎四年,以其地置上洛縣,居洛水之上,因以為名……此郡地帶楚山,丹水出焉……《帝王紀》:‘南山,曰商山,又名地肺山,亦稱楚山?!搪蹇h,本古商國帝嚳之子高所封之地……商洛山,在縣南一里,一名楚山……”[16]2733-2738見于元稹詩《酬樂天書懷見寄》:“秦嶺高崔嵬,商山好顏色?!盵5]63《西歸絕句》其二:“兩紙京書臨水讀,小桃花樹滿商山?!盵5]220類似表述還有《桐孫詩》并序題下自注:“仍賦《桐孫詩》一絕,又不知幾何年復來商山道中! ”[5]219《感夢》:“今夜商山館中夢,分明同在后堂前?!盵5]99《春蟬》:“及來商山道,山深氣不平?!盵5]3

分水嶺。嶺名,位于唐商南縣西十里,其水流方向呈東西之別。見于《讀史方輿紀要》卷五四“商南縣·分水嶺”:“在縣西十里,其水分東西流?!盵21]2596見于元稹詩《分水嶺》:“崔嵬分水嶺,高下與云平?!盵5]11楊軍注:“分水嶺:作為地名,所指非一。此詩托物寓意,不專指一處?!盵6]253元稹詩中分水嶺除其本身地理意義外應還有寄托意義。

二、元稹商於之旅路線探析

據現有文獻可確考,元稹一生三次經過商於古道,分別為元和五年貶江陵行、元和十年(815)奉詔入京行,大和四年(830)出鎮武昌之行。今逐一考釋如下。

(一)元和五年由長安經商於古道貶謫江陵

元稹元和四年分務東臺,不到一年任期彈劾數十事,觸怒權貴與宦官,罰俸西歸還京。元和五年初返京途中,元稹宿敷水驛,因與宦官發生爭執,被貶江陵府士曹參軍?!杜f唐書·元稹傳》載:“宿敷水驛,內官劉士元后至,爭廳。士元怒,排其戶,稹襪而走廳后。士元追之,后以棰擊稹傷面。執政以稹少年后輩,務作威福,貶為江陵府士曹參軍?!盵24]元稹此次貶謫與白居易有詩酬贈,其中《酬樂天書懷見寄》大致交待了本次貶謫路線:“新昌北門外,與君從此分?!疑锨貛X南,君直樞星北。秦嶺高崔嵬,商山好顏色?!G州白日晚,城上鼓冬冬?!盵5]63《長安志》卷九“唐京城三”交待“新昌坊”的地理位置?!爸烊附謻|第五街,即皇城東之第三街,街東從北第一坊,盡坊之地筑八苑?!文闲虏?。南街東出延興門?!盵12]303-310可知元稹本次被貶江陵乃是從長安出發,取道商於古道,經秦嶺、商山等地,最終到江陵。

元稹在此處以詩紀行,敘述頗為詳實,根據其詩歌輯出相關信息,可梳理出本次貶謫途徑的具體路線如下:

元稹從長安城新昌門出發,開始此次貶謫之行。先進入藍田縣,有《山竹枝》詩題下自注交待行跡,“自感化寺攜來,至清源,投之輞川耳?!盵5]158經藍田縣而后過秦嶺,見《酬樂天書懷見寄》:“我上秦嶺南,君直樞星北。秦嶺高崔嵬,商山好顏色?!盵5]63復至商州上洛縣境內,過商山與四皓廟留詩《四皓廟》及《感夢》等。隨后,元稹進入商洛縣境內,過桃花驛留詩《春鳩》,過層峰驛留詩《三月二十四日宿曾峰館夜對桐花寄樂天》。待過武關后復過青云驛,有詩《青云驛》。再后,元稹進入商南縣,過之而作《陽城驛》,并寄書及桐花詩與樂天。最后,元稹渡漢江,過襄陽至江陵。

從上,可知元稹此行路線為:

長安→感化寺→清源寺→輞川→秦嶺→商山→桃花驛→層峰驛→武關→青云驛→陽城驛→漢江→江陵

(二)元和十年奉詔自江陵經商於古道返京

對于此次返京事,元稹詩《酬樂天東南行詩一百韻》云:“驛騎來千里,天書下九衢。因教罷飛檄,便許到皇都?!弊宰ⅲ骸笆甏?,自唐州詔召予入京?!盵5]137元稹自唐州返江陵料理家事,遂從江陵返京。因此前元稹為從事隨嚴綬招撫有功,他對本次奉詔回京也充滿期待。

元稹此行從江陵出發,先過丹河。見《西歸絕句》其九:“今朝西渡丹河水,心寄丹河無限愁?!鳖}下自注:“丹,淅莊之東流?!盵5]220元稹由丹河而過武關,正式進入商於古道陸路部分。見《西歸絕句》其二:“五年江上損容顏,今日春風到武關?!盵5]220元稹過武關走商山道回京,其間留宿層峰驛。見《桐孫詩》并序:“元和五年,予貶掾江陵。三月二十四日,宿曾峰館?!敖窳?,詔許西歸?!再x《桐孫詩》一絕,又不知幾何年復來商山道中!元和十年正月題?!盵5]219此為詩人故地重游思及元和五年留宿層峰驛寄樂天詩而作。隨后,元稹西行向前過藍橋驛。詩《留呈夢得子厚致用》題下注“題藍橋驛”交待此行過商於古道藍橋驛站。在藍橋驛元稹還有《西歸絕句》其十一“云覆藍橋雪滿溪”[5]220、其十二“玉塵隨馬度藍橋”[5]220記錄行跡。此后元稹至藍田,宿竇十二宅。見《西歸絕句》其十自注:“宿竇十二藍田宅?!盵5]220

所以,根據元稹紀行詩歌相關信息,可知其此行路線為:

江陵→丹河→武關→層峰驛→藍橋驛→竇十二藍田宅→長安

此外,元稹大和四年由長安出鎮武昌之行過商於古道。其行跡見《舊唐書·文宗紀》下:“大和四年春正月丙子朔。辛卯,武昌軍節度使牛僧孺來朝?!脸?,以尚書左丞元稹檢校戶部尚書,充武昌軍節度、鄂岳蘄黃安申等州觀察使?!盵25]據劉禹錫《微之鎮武昌中路見寄藍橋懷舊之作凄然繼和兼寄安平》可知,元稹鎮武昌之行過藍橋,即走過商於古道路段。此后,元稹卒于武昌任。元稹此行今存別集注本中無詩文記錄,特附于此,待日后重見詩文補考。

三、元稹商於詩歌活動及相關詩什探討

元稹的商於之旅,體悟古道風貌、記錄自然景致是他活動的一部分?!肚嘣企A》:“岧峣青云嶺,下有千仞溪。徘徊不可上,人倦馬亦嘶?!盵5]13《留呈夢得子厚致用》:“暗落金烏山漸黑,深埋粉堠路渾迷?!盵5]221在元稹筆下,商於之路多段地勢險要、崎嶇難行,古木遮天蔽日,難辨方向。他在詩中記錄下古道艱險惡劣的自然環境及羈旅途中疲憊感傷的行旅體驗。但同時,元稹也能關注到羈旅途中的美好景致,在辛苦奔波中體驗到自然的美。如元稹在武關見到山石榴花的美景,有《貶江陵途中見山石榴花吟寄樂天》寄白居易。詩云:“深紅山木艷丹云,路遠無由摘寄君。恰似牡丹如許大,淺深看取石榴裙?!盵7]1583可見,商於古道中的自然美景為往來詩人沉悶疲憊的旅途增添了欣喜。

元稹的商於之旅,吟詠四皓是他重要的活動和詩歌創作維度之一。四皓為“商山四皓”簡稱,典故見《史記·留侯世家》:“顧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四人者年老矣,皆以為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義不為漢臣?!共灰滋诱?,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盵26]針對四皓事跡,不同于前人的追慕敬賞,元稹以審慎眼光抒發了不同見解,也借此表達了自己的政治態度。元稹《四皓廟》一是批判四皓的高潔隱居行為不能一以貫之,質疑四皓是否為真正的隱士,如其詩中有“顯晦有遺跡,前后疑不倫?!盵5]11二是認為四皓雖保證太子之位卻導致了呂后之亂,進而險些導致劉漢王朝改姓的大危機,可謂“舍大以謀細”[5]11。元稹在《酬翰林白學士代書一百韻》中表達了相似觀點?!皯蛘V青云驛,譏題皓發祠”后自注“予途中作《青云驛》詩,病其云泥一致;作《四皓廟》詩,譏其出處不常?!盵5]116詩人在此直接批判了四皓入仕與隱退不定不能做到始終如一的矛盾行為。

在元稹的商於之旅中,他多次題壁留詩與友人進行跨時空的詩歌互動。元和五年春,元稹貶江陵行至武關南,見山石榴花盛開之美景,題詩寄樂天。有白居易《武關南見元九題山石榴花見寄》為據。元和十年,元稹自江陵返京,過層峰驛,憶及往事而題詩兩首,分別為舊寄白居易八韻詩和新作《桐孫詩》。有《桐孫詩》詩前小序載:“元和五年,予貶掾江陵。三月二十四日,宿曾峰館。山月曉時,見桐花滿地,因有八韻寄白翰林詩。當時草蹙,未暇紀題。及今六年,詔許西歸。去時桐樹上孫枝已拱矣,予亦白須兩莖。而蒼然斑鬢,感念前事,因題舊詩,仍賦《桐孫詩》一絕,又不知幾何年復來商山道中!元和十年正月題?!盵5]219元稹元和十年奉召西歸行至藍橋驛作《留呈夢得子厚致用》,以驛壁為留言媒介為稍晚于他一同奉召回京的友人留下自己的消息。

元稹的商於之旅,與友人寄詩酬唱也是他的重要詩歌活動。元稹元和五年被貶江陵,作《三月二十四日宿曾峰館夜對桐花寄樂天》,過陽城驛時寄此詩及書予白居易。詩中“是夕遠思君,思君瘦如削”[5]63不僅直接表達了對白居易的思念,更是描繪自己因思念而瘦削的身體狀態,突出分別之苦、思念之深。元稹此寄詩行為亦見白居易《初與元九別后忽夢見之及寤而書適至兼寄桐花詩悵然感懷因以此寄》:“覺來未及說,叩門聲冬冬。言是商州使,送君書一封?!谱鞔藭?,夜宿商州東。獨對孤燈坐,陽城山館中?!笄跁澈?,兼寄桐花詩?!盵27]502元稹走商於古道至江陵后,將貶謫途中所作十七首詩寄予白居易,白居易和答之。有《和答詩十首》序云:“及足下到江陵,寄在路所為詩十七章,凡五六千言?!盵27]109羈旅途中,元稹不僅常常寄詩書給友人,也常常會收到友人的書信,如《西歸絕句(其二)》中提到:“兩紙京書臨水讀,小桃花樹滿商山?!焙笞ⅰ暗脧脱?、樂天書?!盵5]220寄詩與收書之間,元稹的商於詩歌活動有了更強的互動性。這種詩歌互動,感動和激發了詩人的情感,也豐富和擴展了詩路書寫范圍。

四、元稹商於詩歌的思想情感特質

元稹的商於詩歌的思想情感特質主要表現為四個方面。

(一)樂觀與達觀的心態

元稹元和五年貶官江陵,經商於古道作《思歸樂》以抒己懷?!拔译m失鄉去,我無失鄉情。慘舒在方寸,寵辱將何驚。浮生居大塊,尋丈可寄形。身安即形樂,豈獨樂咸京?!盵5]1他在詩中表達雖被貶官離鄉但寵辱不驚的達觀心態。其中“浮生”來自于《莊子·刻意》“其生若浮, 其死若休”,“大塊”引自《莊子·齊物論》“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元稹引莊子典故,流露出樂觀灑脫的情緒。其《青云驛》表現出了相同的情感態度?!吧咸煳鹦行?,潛穴勿凄凄。吟此青云諭,達觀終不迷?!盵5]14此詩直抒胸臆,自述得意時不要剛強負氣,失意時不要情緒低迷,要以達觀心態面對人生起伏。

(二)高昂的政治熱情和積極入世壯志不改的昂揚斗志

元和五年,元稹被貶江陵途中作《思歸樂》,詩中“我心終不死,金石貫以誠”[5]2表達自己雖然遭受貶謫,但不會因一次政治打擊而放棄直言上諫的操行堅守。他作《桐花》詩,高呼“爾生不得所,我愿裁為琴。安置君王側,調和元首音?!页纸锔?,置君為大琛?!盵5]6-7同時,他在詩中表明了要為君王辨正邪、順臣民、講孝理、事宗朝、進忠言、防荒淫,堅守清明政治的理想?!蛾柍求A》由陽公事跡論及自身政治遭遇,也敘寫了自己雖因諫議被貶但“且曰事不止,臣諫誓不休”[5]15的堅守政治理想的意愿。

(三)對友人深切的思念與關懷

貶謫路上車馬勞頓、親友離散,面對這種憂慮驚懼與奔波勞苦,寄情懷人成為詩人詩歌創作的重要內容之一。元稹以驛館為媒介,留下《三月二十四日宿曾峰館夜對桐花寄樂天》《桐孫詩》《題藍橋驛留呈夢得子厚致用》《感夢》等詩贈予友人。元稹與友人在商於古道上多次往復卻始終不得相見。面對這種同地不同時的遺憾和缺失,不變的驛館以其空間功能為行旅中的詩人提供了記憶的交互之所與情感的維系紐帶。驛館題壁與寄詩酬唱將驛館這一重在實用意義的場所, 變成了一處具有文學和精神意義的文化空間,寄托了友誼和牽掛,建構和呵護了屬于他們的商於記憶。

(四)年華流逝與物是人非的人生之悲

元稹在《桐孫詩》中寫道:“城中過盡無窮事,白發滿頭歸故園?!盵5]219《西歸絕句(其三)》寫道:“今日還鄉獨憔悴,幾人憐見白髭須?!盵5]220他在詩中多次描述“白頭”“白須”等身體特征,展現出對身體衰老的高度關注,充滿對年華流逝的悲傷與恐懼。再次回京,詩人心中也充滿物是人非的人生感慨。他的《西歸絕句(十二首)》中還有這樣的表達:“左降去時裴相宅,舊來車馬幾人過?”[5]220“閑游寺觀從容到,遍問親知次第尋?!盵5]220舊時親友不見,舊時高門宅第已經門庭冷落。元稹詩中充滿了因世事變遷、交游零落而產生的人生之悲。

五、結語

元稹一生三次經過商於古道并有詩紀行,其詩作中的地名書寫既勾勒出其商於行跡也反映了商於古道的地理概貌。元稹在商於古道上的詩歌活動豐富,記錄景致、吟詠四皓、題壁留詩、寄詩酬唱,留下了豐富的商於體驗與記憶。這些詩歌展現出詩人遷謫羈旅途中樂觀豁達的人生心態、昂揚的政治熱情,同時也蘊藏了寄情懷人的思念關切和面對年華流逝與物是人非的人生之悲。同時,商於古道作為地理環境不僅提供了文人羈旅游覽、體驗感悟的物質基礎,又作為著名的文化場景成為了文人回望歷史、文本對話的時空媒介。因此,元稹與商於詩路可謂相輔相成,他書寫了文本化的商於古道,又將一份獨特的商於古道文本留存在人們心中。從元稹的商於詩歌,可以管窺唐代文人的羈旅活動、遷謫情況和歷史心態。他們題寫商於古道,描繪了商於古道的自然與人文風采,豐富了古道歷史文化典故的深層內涵,以詩為媒介串聯起古道詩歌史。正因為有了如元稹一類的唐代詩人的古道活動與不朽詩篇,方才為商於古道譜寫出一頁璀璨的歷史華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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