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來相照

何敏

城市里沒有月光，月光也不屬于城市。城市肆無忌憚的喧囂和張牙舞爪的燈光早就把月光嚇壞了。月光選擇退避三舍，繞過城市，滑進鄉村，潛身山野。

月光是鄉村的母親，我們都是月光的孩子。

月光是慷慨的，她把自己的一腔柔情全部奉獻出來，給了禾苗酣眠，給了村莊靜謐，給了兒童歡樂。

那時的月光，白白的、亮亮的，如村東小河的流水，我們就是這河水中歡快的游魚。我們盡情地游啊，游啊，從村東游到村西，從大街游進胡同。村莊的白天是大人的，晚上就是孩子的。偌大的村莊成了我們的游樂場。我們在月亮的朗照下捉迷藏、打四角、唱戲曲，不亦樂乎。月夜如晝，誰家也不用擔心孩子會害怕，只是慣常地叮囑一句：別玩瘋了，記著回來睡覺。

月光是大地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她一直不知疲倦地護佑著她的孩子，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從童年照到少年。她絢爛了兒童的清夢，靚麗了少年的夢想。

那一年，我上初三，已經是一個小小少年，對天空的仰望、對明月的向往促使我在逐夢路上，不知疲倦，奮力奔跑。我所在的中學位于村東兩公里處，我像一只勤勉筑巢的燕子，來往穿梭于這兩公里的縫隙里，月中而歸，月西而起，用腳步和激情喂養著漸漸長大的夢想。

因為要上晚自習，我們通常放學很晚。大多數時候，我們同村的小伙伴都會結伴而行，共同抵御黑夜帶來的恐懼。也有例外，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只能硬著頭皮獨自回家。雖然是熟路，但面對黑夜的幽幽暗暗，自己仍然禁不住瑟瑟發抖。密不透風的玉米地里時而傳出沙沙聲，前方還有陰森森的樹林。幸好有月亮，月亮像慈祥的母親，微笑著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清朗的月光像母親關切的眼睛，把我緊緊包圍。月光下，我能看見小河的清澈、柳條的搖曳，甚至能看到村口母親守望的身影。小小少年渾身充滿了膽量，挺胸抬頭，氣宇軒昂地走過了苦澀，走過了坎坷，走過了歲月起伏的溝溝坎坎。

歲月不居，時光如流，一轉眼二十年過去了。我從一個城市輾轉到另一個城市，從一片燥熱輾轉到另一片燥熱，像一個高速旋轉的陀螺，不眠不休，而與月明風清的故鄉、與生命的起點漸行漸遠。

月光還在嗎？

那曾經護佑我成長、給了我恬靜的月光，被我弄丟了。

來到山區小城，這里清亮的山，清亮的水，還有清亮的空氣中的絲絲甜味，都令我心醉神迷、流連忘返。幾年來，我幾乎踏遍這里的山山水水、角角落落，我欣喜于每一片云霧的通透晶瑩，每一株山樹的風姿綽約，每一株野花的嬌艷純凈，她們就像一把刷子、一泓清泉，滌蕩著我心靈的蒙塵，我一下子覺得清爽了、敞亮了、沉靜了。那從未有過的釋然和滿足，好像又讓我回到了童年，回到了故鄉，回到了母親身邊。那天晚上，我坐在一塊空曠的草坪上，看群山的氤氳和天空的遼遠，看那一輪中秋之月醇美的笑臉，那如錦如緞、如幻如夢的靜淑月光，不正是從童年照到中年、從故鄉照到他鄉的月光嗎？原來，這一湖月光從未離開，她一直注視著我、包容著我、體貼著我，她給了我一雙清亮的眼睛，也給了我一顆清涼的心。

心中有月光，天涯亦故鄉。

（編輯 兔咪/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