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守護者：青海姑娘的“俠義人間”

俞佳鋮

本文主人公嚴瑾雯

2024年1月12日，平均海拔2780米的青海格爾木，零下15攝氏度。120公里外，老耿師傅貨車的電瓶凍壞了，嚴瑾雯驅車前往救援。臨別時，她才想起當天是臘八節，便送給老耿一箱水，對老耿說：“以水代粥，臘八安康?！?/p>

對于嚴瑾雯來說，這只是一場不值一提的日常救援。守護青藏線的8年間，她一邊習慣著正確看待生死，一邊挽救著生命。

有人說，她像是仗劍江湖的俠女，俠肝義膽；也有人說，她像是“天路”上的守護者，溫暖而堅韌。

? ? ? 小女子從雪地里“拖”回一條命

就像超市名“萌萌噠生活超市”一樣，老板娘嚴瑾雯也是一個萌萌的姑娘，胖乎乎的臉上，永遠掛著燦爛而熱情的笑容。

1993年出生的嚴瑾雯，是一名地道的青海姑娘。年少時，父母從青海西寧搬到格爾木市，開了一家輪胎店。小小年紀的她就給父母幫忙，跑前跑后給司機送輪胎，大家都夸她能干，只要路過這里，總會給她帶些小零食和小禮物，如河北的板栗、俄羅斯的面包、陜西的剪紙……

2013年，嚴瑾雯進入格爾木市人民醫院，成了一名護士。2017年，她因意外摔傷了腿，便辭掉工作，幫家里打理生意。2016年，嚴瑾雯在輪胎店旁邊開了一家小超市，售賣貨車司機在路上所需的日常用品。

補充物資、短暫歇腳的功夫，嚴瑾雯從貨車司機們的描述中，對青藏線有了比較全面的認識。

格爾木，是青藏線的起點，有人說這里是詩和遠方的第一站，但在貨車司機看來，這里是青藏線生死考驗的開端，詭譎多變的天氣、猝不及防的高原反應……讓這條兩千多公里的路變得兇險異常。

貨車司機們口中的故事，哪怕已時隔多年，聽上去依然驚心動魄……

“那名小兄弟原先有點感冒，后來有了高原反應，還以為是感冒癥狀，沒在意，可睡著后再也沒醒來。如果有人早點發現他就好了，可惜的是，這條線上本來就人跡罕至?！?/p>

“車子開到半路電瓶被凍壞了，一對夫妻沒能熬到救援，被活活凍死了，他們本想跑完這一趟，就改行開個水果店的，可憐孩子還不到兩周歲?！?/p>

盡管如此，青藏線上仍然不缺勇往直前的貨車司機，嚴瑾雯知道，他們冒險的理由只有一個：為了生計。送一趟貨物去拉薩，收入可觀，他們有的是為了孩子的教育，有的是為了患病的家人?？傊?，倘若沒遇到點難處，還真沒有這種穿越生死的勇氣。

氧氣瓶、高反藥、干糧和保暖衣物，這些進藏的標配，嚴瑾雯的超市里都有。不過，她很快發現備足日常用品還遠遠不夠，于是硬是在狹窄的空間里騰出了一間小廚房和浴室，免費提供給貨車司機們。

原來，有一次，貨車司機老張和女兒小潔半途遭遇暴風雨，遮蓋貨物時父女倆掉進了泥溝，狼狽地來到嚴瑾雯這里求助?！靶姨澯心氵@么個地方，太舒服了?！毙嵪赐暝?、烘干衣物后，才緩過勁兒來。

老張父女走后，嚴瑾雯意識到，自己還能為貨車司機們多做點什么。于是，她將超市進行了一番改造，有了廚房和浴室，還開放了超市的衛生間。

認識的貨車司機多了，嚴瑾雯便建了一個微信群，專門為貨車司機們提供各種咨詢服務，如哪里可以修車、哪里可以住宿等，大家互幫互助，她每天還會在群里發布當地的天氣情況。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這個群多了一項功能——救援。常常有貨車司機發布自己或他人遇到困難和危險的情況，哪怕是半夜，嚴瑾雯也會立即驅車前往或聯系附近的貨車司機前去幫忙。

3年前的一個寒夜，一名貨車司機的車輛出了故障，被困在大雪中，彈盡糧絕，用僅剩一格電的手機發出求救信息。嚴瑾雯本已準備睡覺，但看到求救信息后，毅然鉆出熱乎的被窩，勇敢地進入風雪中。驅車五百多公里，她終于找到這名貨車司機，當時他被凍得僅剩一點知覺。冰天雪地，嚴瑾雯這個弱女子，硬是救回了一條鮮活的生命。

還有一次，一名來自山東的貨車司機老沈，在五道梁時，車上的貨物突然坍塌，他被壓在貨物下面。路過的貨車司機發出求救信息，嚴瑾雯一邊尋找五道梁附近的貨車司機，一邊火速出發前往救援。最終，她和其他貨車司機一起把老沈送到醫院，還湊齊了醫藥費。老沈醒后的第一句話是：“沒想到我能在五道梁撿回一條命?！?h3>? ? ? “絮絮叨叨”的情義可遇不可求

五道梁鎮，海拔4600米，是格爾木去拉薩的必經之地。自然環境惡劣，是進藏途中最兇險的一道坎。

每年12月27日，嚴瑾雯都會來五道梁鎮，在馬路旁倒上幾杯酒、點燃幾根煙?？粗h處的雪山，她眼神凝重而憂傷。

嚴瑾雯祭奠的是輝哥夫婦。時間倒退到2018年12月27日，輝哥夫婦一起到嚴瑾雯這里補充物資。每次進藏，夫妻倆都會在超市停留小半天，嚴瑾雯早已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大哥大嫂?！拜x嫂，你留下來和我一起跨年，讓他自己開車去西藏?！彼龘еx嫂的肩膀，笑著催促輝哥快點出發。

可輝嫂不放心丈夫獨自冒險，猶豫再三，還是跟著去了。嚴瑾雯看著他們的卡車徐徐前行，卷起陣陣塵土，心里無來由地感到不安。不曾想，第二天一早，她就接到噩耗，有人在五道梁鎮上發現了輝哥夫婦的遺體。

難道真有所謂的預兆？嚴瑾雯懊悔自己沒把輝嫂留下來。她開車奔赴五道梁鎮，得知輝哥夫婦為了省下一百多元的住宿費，選擇在車里開著暖氣過夜，結果兩人一氧化碳中毒，雙雙離世。

嚴瑾雯與貨車司機的合影

在貨車司機群里，有人幫忙拖車，有人號召捐款，嚴瑾雯全權負責輝哥夫婦的后事，一切辦妥后，她還帶著捐款，去了夫妻倆的老家河北邢臺。

每次祭奠輝哥夫婦，嚴瑾雯都會想起他們嗷嗷待哺的女兒，心里十分難過。這件事后，她送別進藏的貨車司機時，總會多囑咐幾句：“開車取暖請務必打開車窗，防止一氧化碳中毒?！庇胸涇囁緳C笑著說：“你很像送孩子出遠門的老母親，特別啰嗦?！?/p>

事實上，貨車司機們都喜歡聽嚴瑾雯“啰嗦”，細細碎碎、面面俱到，就像家人那樣親切。對于走南闖北的他們來說，這是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的情義。

這些年來，嚴瑾雯送別的遠不止輝哥夫婦。曾經有一名貨車司機連人帶車翻進溝里，她和其他貨車司機們搜救了幾天幾夜，最終找到了遇難者的遺體。還有一名貨車司機突發心臟病，孤獨地倒在了寒冷荒涼的高原。和嚴瑾雯相識多年的貨車司機惠姐，在父親和丈夫相繼離世后，獨自開車上路，最后在青藏線上遭遇事故離世，留下兩個還未長大的孩子。

看多了生死，嚴瑾雯更加懂得生命的意義。人這一輩子，無非就是一場場大悲傷與一幕幕小歡喜。在充斥著悲涼色彩的青藏線上，她總是想著各種辦法制造歡樂，比如和貨車司機們把酒暢談、月下高歌，逢年過節，她還會組織一場燒烤晚會，有的貨車司機會拉二胡，有的貨車司機會吹薩克斯，南腔北調夾雜在一起，這樣的熱鬧足以洗去一路的風塵。

嚴瑾雯樂此不疲地奔波在救援前線，超市似乎成了她的副業。她的家人全力支持她，尤其是丈夫賴天超，經常和她并肩作戰，“你護著卡友，我護著你?！边@樣溫暖的情話，是嚴瑾雯勇往無前的底氣。

2023年11月15日晚7點左右，遼寧阜新市的郭大哥開著貨車在青藏線上發生事故，貨車司機老劉路過時，火速把已經沒了意識的郭大哥送到醫院，然后在貨車司機群里發出救助信息。嚴瑾雯第一時間趕到醫院。

58歲的郭大哥是第一次進藏，在甘肅蘭州買了一個氧氣袋和一些止痛片。剛進入青藏線時，他感覺昏昏沉沉，雙腿發軟，好像醉酒了一樣。在一個拐彎處，車子失去控制，發生了側翻。

“那是高反呀，你還堅持開車?！眹黎┑弥蟾鐢嗔?根肋骨，又急又氣，高反不是小事，卻總有貨車司機不重視，發生事故后又追悔莫及。郭大哥感慨地說自己的確大意了，身上的幾千元錢全都交了醫藥費，一車貨算是糟蹋了，還得賠給人家一筆錢。

交談間，嚴瑾雯得知郭大哥的老家只有一個老母親，執拗的他堅持不肯把這件事告訴母親?！澳愫煤灭B身體，其他的事交給我?！眹黎┡闹馗?，扛下了這件“閑事”。

第二天一早，她煮了排骨湯送到醫院，郭大哥的眼眶濕潤了?！拔屹I了3個面包，兩個小的吃了，還剩下一個大的，舍不得，”郭大哥叨叨著，“自從離開家后，這是他吃的第一頓像樣的飯?！敝蟮拿刻?，嚴瑾雯都會給郭大哥送飯，有時實在忙不過來，丈夫賴天超便主動請纓，幫妻子分擔一些。

出門在外，誰沒個難處，嚴瑾雯一邊照顧郭大哥，一邊聯系其他貨車司機幫忙維修車輛。一個多星期后，郭大哥行動方便些了，嚴瑾雯請了一個熱心的貨車司機，把郭大哥送回了家?！盎乩霞艺曳莅卜€的活兒，日子過得去就行，總比丟了性命好?！迸R別時，嚴瑾雯又開始“啰嗦”起來，郭大哥一步三回頭，萍水相逢，再見無期，但這份雪中送炭的情義，他這輩子也不會忘。

? ? ? 這里的“俠義故事”未完待續

當然，不是所有的意外都能那么幸運，2024年1月中旬，山東威海的貨車司機王哥駕車從拉薩返回的途中，車子在小唐古拉山遇到故障。本來只有一點感冒的他，越來越不舒服。過路的貨車司機把他送到格爾木市唐古拉山鎮的醫院，可最終他還是走了，年僅40歲。

嚴瑾雯趕到醫院，懷著悲痛的心情，扛起了王哥的后事。

“我從沒坐過飛機，沒想到第一次坐飛機竟是這樣的情形……”王哥的母親悲痛欲絕，嚴瑾雯不斷安慰、陪伴在她左右。然而，王哥的母親卻誤以為她有所圖，嚴瑾雯看出老人的心思，便安慰道：“阿姨，你別擔心，我一分錢也不會收，只想和你一起把王哥的后事處理好?！?/p>

之后幾天里，嚴瑾雯的真誠和善良，讓王哥的母親既感動又愧疚：“閨女，我錯怪你了，你是好人?！?/p>

把老人送上回山東的飛機后，嚴瑾雯心中五味雜陳。她在微信朋友圈里寫下一句話：“我們總以為來日方長，卻不知這世間有太多的遺憾沒來得及收場……”

其實，像這樣的誤會，嚴謹雯遇到過不少。青藏線氣溫極低，有些貨車司機沒準備充足的保暖衣，她好心提醒，卻被誤以為是在推銷衣服。她有些無奈，可還是苦口婆心地說：“買不買沒關系，但保暖真的很重要?！?/p>

曾經有人不解，嚴瑾雯救人，不圖錢不圖名，到底為啥？她笑著回答說，只因為自己繼承了父親的一副古道熱腸。

有一年，一名貨車司機要換掉所有輪胎，可錢不夠，嚴瑾雯的父親便自掏腰包幫他解決了燃眉之急，讓司機從拉薩回來時，拿到了貨款再付尾款就行?？墒?，此后，這個貨車司機再也沒出現過，這筆錢便沒了下文。盡管如此，父親看到有人遇到困難時，還是會義無反顧地出手相助。

2024年1月30日，一對新疆昭蘇縣的母子奔波三千多公里，慕名找到嚴瑾雯，只為一件事：尋找他們的親人。

“我要找大兒子沙木哈爾·白山，今年28歲，我們是哈薩克族。2022年1月31日，他開車經過格爾木時翻車了，之后就杳無音訊?！边@名母親說，有監控拍下他的大兒子在路邊攔車求助，所以她堅信大兒子還活著，可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不回家。

令人痛心的是，沙木哈爾·白山發生事故時，他的兒子剛好滿月，兒子出生后，至今還沒見過父親一面。

嚴瑾雯在貨車司機群里發布了尋人啟事，希望這個家能早日團圓。有貨車司機跟嚴瑾雯開玩笑：“進了青藏線，生死大事，你管，吃喝小事，你也管，尋親找人，你還管?！彼α?，并不否認自己就是一個愛管閑事、愛絮絮叨叨的人。

因為嚴瑾雯的守護，這條兇險的“天路”多了一份善良、虔誠與感動。她會在每一個素昧平生的貨車司機的行囊里，裝上一份“人間情義”，它能讓前方的天更藍、云更白。

青藏線上的雪，融了又積，數不清的貨車司機，前赴后繼。但請相信，這條路上，總有一股溫暖，撫平著悲傷，更相信，這個青海姑娘的俠義故事，未完待續……

責編/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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