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谷”的風景

歐陽斌

人生有巔峰也有低谷。巔峰總是讓人仰慕，低谷總是讓人畏怯。這毫不奇怪。在低谷，生命自然會感到某種難以承受的壓力，這種壓力既有生理上的也有心理上的。生命步入低谷，便不免茫然四顧。生命若長久地盤桓在低谷，則勢必生出一種被淪落被遺棄被忘卻的莫名的憂傷。

或因事業上的失意，或因愛情上的失戀，或因生活中的落魄，或因身體上的患疾，生命不期然間忽入低谷。而生命的期望依然棲息在巔峰——事業上的平步青云，愛情上的花好月圓，生活上的豐衣足食，健康上的長命百歲?？上Р蝗缫庹叱Ｓ邪司?。在低谷，白天有如黑夜一般寂寞，黑夜又意味著更幽長的孤獨，輝煌的陽光總是最晚姍姍而來卻最早棄然而去，面對現實與期望的巨大落差，你如何能不嘆息不惆悵不感傷不意懶心灰呢?

其實，低谷自有低谷的風景!

低谷是所有生命不可回避的一段旅程。是通向巔峰的偉大起點與驛站。凡志在巔峰者必先從低谷起步。那些巍巍然于人類巔峰的不朽生命，在蒼茫的天穹下站成一尊歷史雕像，每一尊雕像的身后都留下了一長串滴血的足跡。他們的臉上洋溢著成功的微笑，他們的心底卻鐫刻著失敗的酸楚。他們終于得到了歷史的理解與崇敬，他們卻忍受過多少現實的誤解與凌辱。生命對于巔峰總懷有無限的熱望，生命自身卻只是一個有限的函數。唯有以有限的生命鍥而不舍地跋涉于低谷者，才有可能踏上通往巔峰之途。誠然，也有老死或困死低谷的，但這類生命往往更令人感泣。

低谷的風景有一種憂郁的美麗!

在低谷，太陽過于匆促地消逝，然而太陽之后還有漫天星光；星光也許被濃云遮蔽，然而生命還可以用記憶與夢幻，織出更為美麗的心中的星光呢!有什么比心中的星光更恒久更可靠更燦爛的呢?

在低谷，生命更真實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因為一切虛浮的光環終于散去，剩下的是一種冷峻而赤裸的現實。曾經相邀同行的伴侶終于棄你而去，仰首間你只能恍惚看到那驕傲的背影。一切都得靠自己，只要自己永不駐足，前行的足音便總是回響在幽深的低谷。倦了，會有清風拭面，渴了，會有流泉充饑；憂郁之際，會有松風雄渾地歌唱；孱弱之時，會有樹根倔強地顯露；低谷中生命的，幾乎無不透出一種悲壯的大智大勇，生命一經吸收，便真正成為頂天立地的萬物之靈長!

低谷的存在是不被注目的。然而這又怎么樣呢?生命在不被注目之時，往往最接近于自然狀態，而處于自然狀態的生命最富于創造性。是的，較之簇擁與歡呼，低谷中的生命是太冷清了些。然而簇擁與歡呼卻常常成為斷送生命靈感的一種陷阱。因為某種虛榮不得不四處周旋應酬，點頭握手，微笑致意，即使很累很累也不敢稍稍放松面部神經。蜂擁而至的獵奇者將你置于炫目的鎂光燈下薰烤，一邊薰烤一邊琢磨將你捏成一個讓別人感興趣的非你，而你卻不得不像憨厚可愛的熊貓一遍又一遍地供人玩味觀賞，玩膩了賞過的就扔在一邊成為出土之物!從而也就失去了曾在低谷中擁有的一切自在。如此看來，低谷體驗不僅不是一種劫難反而真是一種享受。

當然，我們必須走出低谷，為了歷史賦予的神圣使命。我們也應該一邊堅毅地跋涉一邊細細地留連這里的風景?？梢哉f，在所有的生命風景里，低谷的風景是最深刻最難忘的。對于低谷體驗的回味永遠是生命的一種樂趣。當我們歷盡艱辛終于攀上久所渴慕的巔峰時，我們更會對曾經跋涉過的低谷生出無限的感觸與眷戀。是的，我們正是從那里上來的，那里的風景的確好迷人好迷人呢!

(齊真摘自《遼寧青年》199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