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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外讀樂散記

1996-07-15 05:30
讀書 1996年3期
關鍵詞:夜曲卡米拉傅聰

法 漠

前年夏天回國探親,讀到朋友為我存買的多期前些年的《讀書》雜志。其中有在海外享大名的李歐梵先生“狐貍洞書話”數篇。特別是其六,專話欣賞古典音樂的雜志《Gramphone》,引起我的興趣。

早就聽說李歐梵先生學問大,英語講的地道純熟等等。作為樂迷,本人更感興趣的是聽說他還是大古典音樂迷,尤喜西洋歌劇,收激光CD盤數千云云。(李先生一九九一年寫書話時,自稱存五百多張,上述傳說可能不確。)這里愿借《讀書》一角,寫點有關音樂的閑言碎語,特別散覽《Gramphone》之雜感,算是間接地與閱讀《讀書》雜志的古典音樂迷交流。

一九五八年生于前南斯拉夫貝爾格萊德的伊歐·普格拉奇(IvoPogoreilich)是當今年輕一代鋼琴家最具有爭議的一位。恨他的人把他罵的一錢不值,喜歡他的人又把他捧上天。一九九四年夏天回國的時候,在北京八面槽的音響商店見有其作品出售。因為自己恰是伊歐迷,所以愿閑話幾句此人。

普格拉里奇十一歲便被送往蘇聯,十五歲正式進入莫斯科音樂學院學習,兩年后從師女鋼琴家阿利斯·科澤阿狄茲(AliceKezeradze),后娶其為妻。一九八○年,二十出頭的伊歐參加在華沙舉行的肖邦國際鋼琴比賽。因其彈奏的不拘一格,引起極大爭議。初賽之后,比賽評委決定授與其特別獎但未將他選入決賽人選。為此輿論大嘩,著名的女鋼琴家馬沙·阿格里什(MarthaArgerich)以辭退評委表示抗議。伊歐反倒由此而因禍得福,一夜之間便成為明星級鋼琴家,演出與錄音的合同接踵而來。

一九九三年一月號《Gramphone》有一篇伊歐專訪?,F將其如是說大意綜述如下:

有人說我的彈奏是篡改作曲家本意。事實上,我不過是將作曲家所寫發揮至其佳境而已。

我曾在蘇聯學藝十年。當時雖然拉斯楚波維奇(M.Ros-tropovich)、大衛·奧依斯特拉赫(D.Oistrakh)等大師不是已經離去就是已去世,但我還是有機會結識諸如肖斯塔科維奇的孫子、拉赫瑪尼諾夫的某遠親等人。特別是后來有幸結識普羅科菲葉夫的遺孀。她真是了不起的女性,雖已八十高齡,但仍風姿綽約,甚至有點風騷(coquettish)。在聽我彈普羅科菲葉夫第六號鋼琴奏鳴曲后,她喃喃道:“彈的太好了,我真希望我丈夫能聽到你彈的他的作品?!蔽以鴨査?,為什么普羅科菲葉夫把他的某些鋼琴奏鳴曲題獻給李赫特(S.Richter)與吉遼斯(E.Gilels)之流?她答說:“澳,我可愛的孩子,因為沒有什么更好的人可題獻??!”我覺得她的回答真是太妙了。

我在蘇聯學藝的那些年,頭幾年并無太大起色。只是遇到后來成為我妻子的阿利斯·科澤阿狄茲,在她的指教下,我才由相當不錯的鋼琴家變為出類拔萃者。

現在的鋼琴教學普遍存在一刀切的問題,不注意因材施教,使得不論是蘇聯培養的,還是其它地方培養的鋼琴家,都大同小異,聽不出什么區別來。

的確我很少彈協奏曲。這是因為大多數樂隊與指揮都不能像我一樣在細節上一絲不茍。唯有阿巴多(Abbado)是一個例外,他是真正的音樂家,好的合作者,總求做到精益求精。

是的,我現在公開彈奏的曲目是很有限的,但私下里卻廣得令你難以置信。這是出于我嚴肅認真的態度,沒有對作品的徹底把握,絕不公開演出。人們把李赫特在一周之內能學彈三首協奏曲,或魯賓斯坦九個小時就學會李斯特的第一鋼琴協奏曲等傳為美談。這真是對音樂的褻瀆,對人生的嘲弄。音樂與開銀行不是一回事。

我對錄音與實況演出的態度是一致的。我絕不會為媚俗大眾而犧牲我的音樂理解。將問世的勃拉姆斯與斯卡拉第(Scarlatti)作品的錄音都是遵守這一原則的。我不喜歡不懂裝懂淺薄的贊美,但期望得到對我努力的尊重。

本人收有伊歐的大部分錄音,并十分同意馬沙·阿格里什對他的評價:He is simply a genius!現在還有以普格拉里奇命名的鋼琴比賽了。

一九八六年秋來美在某大學深造。不久識同年來校就讀的樂迷楊君,后經常在一起飲酒、“侃”、聽音樂……。八十年代初我們在校園讀書時,傅雷譯《約翰·克利斯朵夫》、《藝術哲學》及其《家書》等都是極流行的。我們欣賞傅雷的譯筆,嘆服他的學識,更敬佩他為人的耿直。讀家書不能不對傅雷長子,鋼琴家傅聰感興趣。傅聰五十年代成名那會兒,本人與楊君尚未來到這個世界;八十年代初傅聰回國演奏,作為沒路子搞票的窮大學生,我們也只能失之交臂??傊覀儍扇藦奈绰犨^傅聰彈的琴。

來美國不久,楊君就購置一丹麥制高級唱機,因而開始收集舊式LP唱片,(其時LP唱片已開始為激光CD取代,收集LP唱片是極錯誤的。)更因為我們讀到八六年版《企鵝指南》(The Penguin Guide toCompact Discs,Cassettes and LPs)上就傅聰彈錄的肖邦二十四首練習曲及第二、第三號奏鳴曲的頗為贊美的短評,便琢磨找張傅聰的唱片聽聽。為此,我們曾開著楊君的破車特地到紐約的大唱片店找尋。結果是滿懷希望而去,敗興空手而歸。

幾年過去了,直到一九九二年初,我終于買到傅聰的錄音。那是Sony發行的Sony古典精要(SongEssential Classic,一套將過去CBS發行的LP唱片轉制成激光CD的reissve系列里的四張CD),是傅聰彈肖邦全部馬祖卡(一九八四年錄制)及全部夜曲(一九七八至一九八○年間錄制)的錄音。

我個人以為,傅聰彈的夜曲,就總體而言是極出色的!假如你是鋼琴音樂迷,聽慣了魯賓斯坦、白潤包姆(Burenboim),或伊萬·莫拉維奇(IvnMoravec)等人所彈的夜曲,聽傅聰的錄音會使你對那些夜曲有全新的感覺。傳統彈法,大都有意要烘托夜色中哲人沉思,游子思親,詩人冥想,失意人感懷的孤愁氣氛,因此都彈的相當深幽緩慢。傅聰反其道而行之,彈的相當輕快活潑,簡潔流暢,其意境就像酒后幾個好友,月光下品茶談天時的愉快說笑,健康而不流于輕浮。赫魯維茲(V.Horowitg)晚年的好友大衛·德布爾(DavidDubal)曾著有《鋼琴的藝術》一書,其第三章專門介紹作品、推薦不同錄音版本。其中提到肖邦的夜曲,傅聰所彈在其推薦之列。

至于傅聰彈的肖邦馬祖卡,至少我個人以為是糟透了!不知他是有意選了那樣tune(定調)的鋼琴,還是錄制時恰巧碰到那樣的琴。其琴聲像撥琴古鋼琴(Harpsichord)發出的聲音,細而散碎,聽著很別扭(我買的那兩張馬班卡CD,有一張的音量特小,聽的時候不得不把放大器的音量調高)。若再跟魯賓斯坦、阿什肯那吉(Ashkenazy,他曾去過中國)所彈相比,傅聰這次就要被比下去了。我尤喜歡阿什肯那吉彈的,非常的Straightforward(直接了當,簡單明了),雖然有些地方比較粗不夠細膩,但我以為對肖邦馬祖卡的處理,粗樸一點更好。傅聰彈的馬祖卡太多情,忽高忽低,時快時慢,做的過份,讓人覺得那是在無病呻吟。

大師赫魯維慈錄過多首肖邦馬祖卡,都很絕。比如他晚年彈錄的作品第七號的第三首,cute極了!可惜他從未錄過馬祖卡全集。

有趣的是,不久讀到馬修恩-肯貝歐(J.Methuen-Cambell,此人為肖邦音樂專家,曾有論演奏肖邦音樂的專著出版)在一九九三年第十一期《Gramphone》雜志上就這四張CD寫的簡評。我在這里的閑言碎語本是因李歐梵先生話《Gramphone》雜志一文而說起,所以不妨將馬修恩一肯貝歐所評試譯如下,以示該雜志上樂評的風格。

首先我不得不說錄馬祖卡的琴的音調大大影響了我對音樂本身的欣賞??偸悄敲醇饧?,在高音的段落就簡直是刺耳了。無疑鋼琴本身是有問題的。傅聰一九五五年在波蘭彈的馬祖卡是頗受好評的,那時他與阿什肯那吉是肖邦鋼琴比賽的成功參賽者??墒钱斈甑哪欠N朝氣與玄情在他八十年代的詮釋里蕩然無存。他對這些馬祖卡的處理都極端的拘謹古板——除此之外,重音常常彈的過強而超出音樂本身的規模,如作品第七號的第二首。

我覺得傅聰也并沒有以音樂本身的抒情內涵平衡緩解其過份自信的強硬彈奏。他只在少得可憐的幾首上放松下來。關于幾首晚期的馬祖卡,其中我特別欣賞的是作品56號第一首B大調及作品59號第一首A小調。這里傅聰都彈得相當從容,聽者終于感覺到那正是曲子本身所要求的彈法,而不再是彈者所強加的。

所錄的夜曲雖仍良莠不齊,但相對而言是成功的。至少鋼琴的音調是愉悅的。雖有幾首彈的不夠流暢連貫,但對幾首特細膩含蓄曲子的處理顯出我們的鋼琴家確是不同凡響的藝術家。他驚人地表現出作品27號第1首升C小調的夢幻意境;又如作品55號第2首降E大調那復雜的復調換位,他彈的極雅致精美??上в袔资滓骨麖椀奶炝?。

接替索爾第,現任芝加哥交響樂團音樂指導的丹尼爾·白潤包姆一九九三年出版一書:《我的音樂生涯》(MyLifeinMusic)。該書對其死去的妻子杜蓓(J.Dupre)評價極高。說有些樂人不過是后天努力而成為音樂家,但杜蓓是天生的音樂家。有趣的是,當年白潤包姆與杜蓓首次見面是在傅聰家的音樂沙龍,而且是一見鐘情,三個星期之后就訂了婚。那時傅聰娶梅紐因女兒為妻,常邀當時在倫敦的青年音樂家至其舍聚會演奏室內樂。

日前在圖書館瀏覽一九九四年第十二期《Gramphone》。發現馬修恩—肯貝歐評傅聰另一CD的文字。知傅聰六十大壽。時光飛逝,歲月不留人!

李歐梵先生提及耶拿契克,這里愿就此人多“侃”幾句。記得是一九八八年夏,同幾個朋友一起看據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小說拍成的電影《生若鴻毛》(UnbearableLightnessofBeing),一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春蟠蠹叶加X得那電影很有意思,同時也都非常喜歡其中與畫面、情結都相配的鋼琴音樂。而那正是耶拿契克的作品!

耶拿契克系捷克作曲家,生于一八五四年卒于一九二八年。其一生之重要作品大都為六十歲之后所作,是大器晚成的作曲家。之所以如此,原因很多。但評家以為其主要原因乃是他六十一歲那年遇卡米拉·斯朵思拉娃(KamileStss1ovā)后萌生新的創作激情與沖動所致。耶老頭墮入愛河而不能自拔,深深地愛戀比他小三十八歲的年輕貌美、熱情活潑已婚的卡米拉·斯朵思拉娃??伤龑ψ髑也⒉荒敲礋崃?。這苦壞了害單相思的老頭子,幾乎天天給他精神世界里的情人寫信訴說衷腸。就這樣兩人竟持續了十三年這種一邊熱的柏拉圖式戀情。

這里弗洛伊德的理論大可派上用場:愛欲不能實現而有藝術的升華,轉化成藝術的創造。你看正是因卡米拉陪那老頭聽露天演奏會,刺激后者構思譜成著名的小交響曲(Sinfonietta);正是對卡米拉的熱戀,才有稱為《情書》(Loveletter)的弦樂四重奏問世;也正是與卡米拉交往的十幾年間,耶拿契克完成了他后五部歌劇的創作。在譜寫那首著名的弦樂四重奏時,他向卡米拉寫道:“我開始譜寫一極優美的作品。我們的生活將容于其中。我命其為《情書》。它一定美妙動聽。親愛的,我們在一起的寶貴時光就像微微的火焰,燃亮激躍我的心靈,然后就化為最甜美迷人的旋律?!?/p>

不幸的是耶拿契克最終也因卡米拉而喪生。一九二八年夏,卡米拉同意攜子同耶老頭在作曲家某山林里的別墅度夏。耶拿契克終于等到與卡米拉單獨在一起居住的機會。然而樂極生悲,一周后的某日,卡米拉十一歲的兒子在樹林里走失。急壞了七十四歲的老頭子,滿樹林找。雖然那小子最后安然自返,但這么一折騰,耶拿契克不幸害上肺炎。不久病情加劇送醫院醫治無效而死。

李歐梵先生提及的《斯拉夫彌撒》我沒聽過。筆者收有耶拿契克的小交響曲(Sinfoniella),拉澶舞曲(LachianDance),布爾巴大帝狂想曲(RhapsodyTarasBulba),鋼琴與管樂的隨想曲(Cappiccioforpianoandwindensewble),小協奏曲(Concertino),鋼琴奏鳴曲及多首獨奏鋼琴作品等。評家稱,耶氏的音樂作品大都有意模仿捷克語之音律節奏。我們不懂捷克語,只能姑妄聽之。我以為他的鋼琴作品風格近德彪西那一類,極有畫境。聽他的《在霧中》,你仿佛真的身臨霧中;聽他的《長滿亂草的小徑》,你又仿佛真的在某荒蕪長滿亂草的小徑上漫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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