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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

1999-03-02 09:44
清明 1999年6期
關鍵詞:紅袖婆娘

金 萍

“磙子響,麥子黃,忙加忙,亂打場?!倍宋邕€沒到,田里的麥子鬼攆得一般,熟得一塌糊涂了。八磙子碾不出一個響屁來的村長老蔫,這家伙就變得仿佛屁蛋上綁了爆竹似的,踢蹦亂跳坐臥不安。原來,村委咬死嘴端午全部開鐮。麥熟一晌,蠶老一時,萬一老天不作美,噼哩叭啦來一陣子,那大半年的辛苦守望全部砸蛋啦。雖說眼下差不多都用上了收割機、脫拉機,但什么機也得人日弄,沒有人,那些麥子說啥也別想自個兒蹦到家。說開鐮就開鐮,這其實是很簡單的事,自個兒的莊稼自個兒操心,大都不用上面羅哩八嗦催的。況且,老蔫已在頭幾天就在村廣播喇叭里喊話,叮囑大家伙清倉曬場,做好開鐮的準備工作。萬事俱備,只待端午這一天。其實,各家的責任田各家掌握,本來不需要都等一齊開鐮的,但鄉里通知說,端午這天,縣電視臺要來鴿花村拍錄開鐮收割的鏡頭。鄉上說,要認真準備,要搞得紅旗招展,鑼鼓喧天,不要搞得羊屎蛋子稀稀拉拉,沒精打彩晦氣日霉的模樣。這咋日派?接到通知,老蔫心里直發毛。你想想,千家萬戶就候著一個喜人的麥季,搶收就好比上戰場,責任田又不是大鍋飯,派誰去敲鑼打鼓?派誰去打旗喊口號?老蔫沒點子扣了,就急急火地招呼人,開了個臨時村委會。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有人就出主意,讓村辦小學的老師帶著小學生舉旗喊口號,鑼鼓家伙現成的,小學校剛置辦了一套軍鼓,敲起來頗有些八面威風的陣勢。這些花頭擺設全交給與收割無關的閑人,各家各戶只顧埋頭自個田里的開鐮準備。會也開了,話也喊了,就等著端午縣里來拍電視鏡頭。為這個鏡頭,村里大閨女小媳婦都忙得小鉆似的試新衣裳。誰知道上邊的話不算數,一高興就變了。天還沒擦黑,鄉里又來了緊急通知:省里來檢查鄉鎮企業,順道要在鴿花村停車,令鴿花村速做準備。忙了一天,渾身上下的汗還沒干透,老蔫正在村委會門口扇涼,看完了通知,紅臉立刻變黑,朝著鄉通信員吐了口唾沫,老半天緩了口氣道:鳥日的鄉長,女人一天換一個不費勁,可是這命令半天一換叫人咋日派?通信員說,不日派也得日派,電話里說,省里人已經到了黃縣,明日上午九點路過鴿花村停車。老蔫說,鴿花村活該倒血霉了,當年鬼子掃蕩時,每次路過都得遭殃一次,如今沒有鬼子了,領導一檢查就得鴿花村賠忙。誰讓你鴿花村在交通要道邊上呢?通信員年輕,頗有些文質彬彬的模樣。要得富,先修路,你在路邊沾了交通的光,發家致富還落了個便宜怪呢!老蔫一聽這話不高興了,你是看打的不怕挨,你哪里知道作一個揖放三個屁的道理?沾一點交通的光,可是,大檢查小檢查,三五日不斷,一場子按三百算,一個月得出多少血?村里哪有錢?吃得腰疼沒處喊冤呢?就說這次吧!省上人停這兒看啥呢?鄉里瞎日派,村里鳥企業也沒有,就是養幾頭牛,喂幾頭豬,長毛兔都在籠子里,羅絲雞都在雞窩里,有幾家推豆腐做粉絲的,前兩天就關門了,明兒要開鐮收割,家家忙得一個人掰倆,副業都停了。你說來看啥呢?老蔫黑紅著臉,無奈地攤開兩手。這你不用愁,鄉里早就給你想好了!通信員眨著一雙明亮的圓眼說,鄉長說了上一次鄉里處理的廢舊鋼材不是被你弄來了嗎?你把那些鋼材日弄一下,就說村里辦了個軋鋼廠,讓領導看一看,不就完事了。老蔫聽通信員一說,兩眼瞪得像鈴鐺:那領導是憨熊?一堆破鋼就說是軋鋼廠,就信?再說了,那些廢鋼材是我日弄了留村里開發葡萄園的?我才不聽你們瞎日派呢?年輕的通信員扔了一支煙給老蔫,村長,你真是一個拔掉塞子不淌水——死眼子,哪緊顧哪吧!再說,省里來檢查,前呼后擁的,還不是做個模樣,說不定下了車講幾句大話假話空話指示一番就走了呢?要是下了雨,車子下不了水泥路,就遠遠地看一眼行了,你還真以為會掏肚子拽腸子反復找幾條蛔蟲來瞅瞅!不會的!你真是!迎檢查迎這么多年,還沒總結出個經驗來!通訊員說完,騎上車子走了。老蔫也沒留他吃飯。這么多年,老蔫摸索了條規律,上面來人,特別是那些不咋樣的人,是不能認真客氣的。

鼻子大了壓嘴,鄉里更改了開鐮拍電柳的通知,老蔫也只能跟著更改。老蔫找到了村廣播的紅袖,打開了廣播室,對著喇叭熱氣騰騰地喊了一長串名字,直喊得嗓子冒青煙。廣播員紅袖心疼得又是拿煙又是遞茶,老蔫卻像是八輩子欠了命債似的,黑著臉一聲不吭。

老蔫是土生土長的鴿花村人,小時候上學,腦袋瓜不開竅,一考試就坐紅椅子。一同上學的幾個玩伴都考走了,老蔫初中沒讀完,就自動退了下來,跟著縣農技站的技術員學習種棉花技術。不想到,老蔫那顆蔫腦瓜仿佛就是為農業技術而長就的,學啥會啥,一講就懂,一點就通。不光是種棉花,什么胡桑養蠶、地膜花生、雜交水稻。弄到最后,縣農技員會啥,老蔫就也會啥,那技術比技術員還要技術員。到最后,縣技術員不得不對老蔫說,你可以出師了,你現在比我尿得還高,我肚子里的花花腸子全都掏光了,你跟我已經沒啥花頭好學了。老蔫給技術員買了兩包大“鐵橋”牌香煙,鞠了一個躬,就打起背包回了鴿花村。老蔫在鴿花村是香了幾年,村里人都把老蔫的技術看神了,老蔫手上的功夫真有些點石成金的味道。若不是后來出了與紅袖媽那件事,老蔫早就轉正吃皇糧成了國家農技站的正式人員了。老蔫學技術啥都把得住,就這一條作風問題沒能把住,這也是老蔫自己不曾料到的。

那時,紅袖媽還沒有結婚,但是定了親,對象是東村的,雖然是雙方家長包辦,但是軍婚。那些年軍婚就是高壓線,碰不得沾不得的。老蔫和紅袖媽是小學同學,一對不開竅的憨熊。老蔫還沒退學的時候,紅袖媽就逃學不上了。老蔫從縣上農技站學習回來時,紅袖媽正在隊里負責給棉花打藥,修枝打杈,免不了跑來跟老蔫嘀咕一陣。朝來暮去,倆人在一塊的時間多了,青春年華,精力正旺,很快就撞出一些火花。紅袖媽就三番五次地想跟東莊退婚,當年的軍婚是鐵壁銅墻,死活也退不掉的,婚沒有退成,東莊還反告老蔫破壞軍婚,政府就要來抓人了,紅袖媽眼哭得像核桃,當即動身去了部隊。老蔫雖然免了一場牢獄之災,但卻留下了一個不光彩的小尾巴,每逢有什么進步升遷的好事兒,總有人不失時機的拽兩下。老蔫一橫心,啥好事也不想了,一個心眼兒埋頭種莊稼。紅袖媽嫁了東莊以后,老蔫曾想打光棍一輩子算了,可是最后耐不住父母親鄰的軟纏硬磨,找了個外鄉的姑娘,草草成婚了事。事后村人都說,老蔫還是艷福不淺的:閉著眼瞎摸的婆娘一窩過了倆崽。二窩過了四個。老蔫沒費大勁,卻有四個兒子,村人要多羨慕就有多羨慕。老蔫卻沒咋個覺得了不起,心底卻是十分地想有個丫頭,就像眼皮子底下跑來跑去的紅袖那樣。

村里人都說紅袖媽命里克人。嫁到東莊一年,男人就在部隊得緊癥病逝了,生了個女兒叫紅袖。丈夫死了以后,紅袖媽死活不愿再嫁,帶著女兒住到娘家。老蔫眼睜睜看著紅袖長大,心頭的疼熱勝過自己的那幾個崽娃。紅袖越長越水靈好看,兩條大辮子在光

滑渾圓的背上悠來悠去,直撩得人心似火。紅袖能說會唱,嗓門挺磁,就是讀書太像她媽,一點不開巧,初中沒畢業就下來了。老蔫心疼不過,就讓紅袖進了村廣播站,工資多少不說,風不打頭雨不打臉,在鄉村還是蠻愜意的,對于村長老蔫來說,日滿天的權限也就這些了。

老蔫在廣播站里喊過了人,就打著手電筒去了村保管室。那些廢舊鋼材難日弄,老沉的,人手少了日派不動。戶里用上了電燈,村路上依然沒有照明。黑乎乎的暗路上,一碗飯的功夫才陸陸續續有了罵罵咧咧的人影。老蔫就大聲呵氣地朝那些人影喊。有手扶拖拉機噗噗地響著開過來,有小板車咣哩咣當地推過來。這年頭公差沒有工分補助,很難使動人的,老蔫依然能夠一言九鼎,完全是靠了自己的威信和人格的魅力,就由不得心生幾分感動,大聲地說:“這時候把你們日弄來真遭罪!”有人就說:“為了明天開鐮,今天累得趴窩,原本該睡個四腳朝天快活個夠的!唉唉!這叫沒事找事!”“不干沒辦法,就權當為我出義務工了!”老蔫邊說邊和大家伙一齊喊起了號子。叮叮當當、叮叮當當,清場地,搭腳手棚,整個村場上熱氣騰騰地喧鬧了許久。

端午這天真熱,連臥在樹下的狗們都耐不住地伸出了舌頭,真是有了幾分盛夏的模樣。老蔫的婆娘一大早就從溪邊地頭砍來了一大抱野艾,分別在屋檐墻角、案頭、灶邊綠蓬蓬地插滿了。粽子是頭晚就包好了的,糖糕需現做現吃,咸雞蛋清明前腌的,該準備的都已準備好了。端午,大小也是個節,男人操著全村人的心,像個沒有腳后跟的神,女人要是再不細心操持著,這個家就不像個家了。一個兒子入伍,一個兒子上大學,還有兩個兒子上中學,老蔫的婆娘也真夠累的,好在腳大,手大,力氣大,里里外外活計做得有條有理,倒也省去了老蔫的不少心。再說眼下都是科技種田了,不靠出憨力吃飯,老蔫的那些技術起到了四兩撥千斤的作用。再加上老蔫又是村長。村長村長,一村之長,大小活計沒有曬起來的理由,找上門來能干上的還是有面子的呢!雖然老蔫婆娘很不愿這樣,但日子長了,也就入鄉隨俗習慣成自然了。老蔫當了二十年村長了,全村人一年比一年過得殷實,老蔫自然手頭也不急,種植、養殖,老蔫還買了臺東風牌拖掛,雇了司機跑運輸。老蔫的婆娘是個小農經濟,家里有幾個錢塞到這兒藏到那兒,老蔫就訓道:有錢怕啥?光明正大,合法經營,都啥年月了,窮還能是光彩嗎?于是婆娘就小心翼翼地把錢存到了農業銀行。老蔫不知把這件事說給了多少人聽,惹得大家伙一陣大笑。

老蔫婆娘做好了午飯,等一遍又一遍還不見老蔫回來吃午飯,心里就想著,莫不是省里的人又留在村里吃飯了?正想和小兒子先吃,忽聽門口來了個吆喝磨刀的老人,老蔫婆娘心想,再等一會兒看看可來,雖然男人常不回家吃飯,但今天大小是個節呀,轉身去廚房摸出兩把菜刀到門口去磨,磨完了給了磨刀老人兩元錢,老人扛著磨刀凳走了。婆娘才進屋,就聽是老蔫在院子里喊,寫酒、上菜,伸頭一看果真是男人回來了,后面還跟著磨刀人。我已經磨過了!婆娘說。啥磨過了,我叫他來喝二盅的!

老蔫的婆娘沒敢多說,連忙寫酒、端菜。老蔫說,老哥,大過節的,你還轉哪去?磨什么刀?這酒,就敬你了!二人相對而坐,左一盅右一盅,大塊的燒肉夾起來,嚼下去,不一會兒,磨刀人就面紅耳赤,酣酒淋漓了。老蔫雖有醉意,但頭腦還算清醒,歪歪倒倒地扛著磨刀凳送老人出得門去,一路還不住地大聲喊唱著:磨剪子來搶菜刀……

老蔫送磨刀老人到村口,深深吸了幾口熱風,轉回頭朝村子走,來到村中央大鴿花樹旁邊,見樹下密密實實地圍了一群人,便覺得有些蹊蹺,扒開人縫伸頭一看,看見一個玩猴人牽著猴子在中間空場地上轉。這幾年鄉村大戲不唱了,電影不放了,各種各樣的宣傳隊也不見影了,鄉里人就去趕趕廟會,做做禮拜,尋個熱鬧。村里有時來個玩猴的,趕駱駝算命的,巫仙唱堂子的,大人孩娃都像蜂兒似的叮了上去,圍個水泄不通是常有的事。今日老蔫喝了三、二盅,紅著臉擠在人群里,就見那玩猴人在場地上走了幾圈后就在場中擺起了大竹圈,大竹圈上又套了一個小竹圈。竹圈擺放好以后,玩猴人一聲鞭子,小猴靈動地一跳,就從竹圈中鉆了過去,人群中一陣歡快的叫好聲。玩猴人轉了兩圈,又朝小猴揚起了鞭子,小猴抬頭望了玩猴人一眼,猛地一縱身從大竹圈上的小竹圈中鉆過去,人群又是一陣歡快的叫好聲。歡叫聲中,玩猴人又拿出一只竹圈,疊放在小竹圈之上,牽著猴子走了兩圈,再次朝小猴舉起了鞭子,這一次,小猴子抬頭望了望高高的竹圈搭拉下眼皮竟沒有動。玩猴人罵了一聲,高高舉起的鞭子就落了下來,挨了揍的小猴還是沒有動,撓了撓挨揍的地方,可憐巴拉地搭拉著腦袋。玩猴人見小猴執意怠工,便惱羞成怒,鞭子上下揮舞,急雨般的抽在小猴的身上。小猴被抽打急了,旋風兒似的轉圈急跑,玩猴人一點也不放松,一手牽猴,一手揮鞭,直抽得小猴縮成了一個毛團,眼中蓄滿了疼痛的淚水?!褒攲O子!反了!”老蔫看到這里,沖出人群,撞進了場地,一把奪過玩猴人手中的鞭子,噼里啪啦地抽著玩猴人的脊背,可著嗓門吼道:你給我鉆!鉆!鉆呀!有本事咱倆纏,你日派那個沒嘴的畜牲算熊能耐呀!圍觀的人群見平日里蔫兒八嘰的村長今兒驀地發如此窮火,一下子都目瞪口呆了。發的哪門子火呀!大家心里悄悄納悶,還是紅袖正好從鄉里回來,跳下車子,沖進人群,奪下了老蔫的鞭子,總算給那個倒霉的玩猴人解了圍。

平日老蔫極少喝酒,既便是鄉里來人,老蔫不得已坐陪,也只是端杯白開水裝模做樣。因此鄉里來人都罵老蔫“滑蛋”,勸別人喝酒自個兒卻喝“尿”。老蔫就笑說,管他是“水”還是“尿”,只要人情有,尿也可當酒。老蔫不知今兒個咋就突發酒興,幾盅下肚,火嗆了腸子。迷迷糊糊酒意升騰,老蔫倒頭一覺睡到日頭西沉,醒來一拍屁股,大叫誤了事情。原來上午檢查團走了,那些破鋼材還要搬回倉庫去,要不晚上還得派人看著,萬一淋了雨就更麻煩??粗煲呀浐谙聛砹?,心想,今晚就不再張羅人了。下午,不少家已經自動開鐮收割,這會兒再喊人也喊不動了,就獨自跑去村東那片舊社場房前看看鋼材怎么日弄了。

出了村,經過鴿花樹下,正碰上紅袖媽一臉汗水迎過來。老蔫便走過去問道,忙什哩!紅袖媽并不忙著回答,卻小聲責怪道,“今兒下午發得哪門子火,打人家一個外鄉玩猴的算啥本事?老蔫頓了一下說,紅袖告訴你的?還能有誰?你說過不喝酒的,咋又喝了幾盅貓尿就變得兇相了?”

“唉!我這個氣是不該朝玩猴人發的,可我又該朝誰發呢?我也不能憋死吧!”老蔫手扶著鴿花樹,神情暗淡地說。

“昨個兒還咋呼毛叫的指派這指派那,誰有你風光?今兒個咋就又憋了氣?”紅袖媽一臉的疑惑不解。

“我還風光?我老鼠跑到風箱里,兩頭受氣你不知道,我就是中午頭那只有口說不出的猴呢?”

“咋了,上午省里來檢查,沒落好臉是不?”紅袖媽神氣挺緊張地發問。

“好還臉呢!差點連帽子也給摘了!”

“為啥?”

“熊我不懂裝懂,這個條件咋能辦鋼廠,純是瞎日派,三句話問得我直翻白眼!”

“鄉里沒有人替你說話?”

“接著熊還怕慢了呢!還替你說個啥?”

“你真是個憨熊,你就不能揭穿這個老底?”

“你才是個憨熊呢!一揭穿,帽子摘得就更快了!上下兩頭不落!”

“唉,這年頭,當個干部也挺難的,摘掉就算了,憑你的手藝發家還不容易嗎?別愁那么多了,上賊船不容易,下賊船也不容易,還是回家吧!我給你打兩個荷包蛋,下碗龍須面,再洗個熱水澡,沖沖晦氣。熱水器是紅袖剛買來的,昨天才裝上今兒就出了個大太陽,怕是水熱得都能燙豬拔毛了呢!”紅袖媽的樂觀情緒多多少少也傳給了老蔫,老蔫聽說紅袖和一幫子年輕人把鋼材收好了,心中就一塊石頭落了地,跟在紅袖媽身后,二人悄悄地在夜色中來到了紅袖家。

紅袖家住在村子后面的國道旁。三間帶走廊的磚房是老蔫領首、村里出資蓋的。村里開頭有些不同意見,但老蔫說,孤兒寡母的,男人死在部隊上,村里不照顧誰照顧?有人提出說,要照顧也該東莊出錢,老蔫氣了,罵道:人家男人又不是光為東莊才去軍隊站崗放哨的,娘們兒眼見得可憐!臉朝前腚朝后,做人不能眼皮子淺腚溝子深!身為一村之長的老蔫如此的堅決,別人也就不好再說什么了。再說了,村里同齡人大都知道老蔫和紅袖媽的那段往事,也就睜只眼閉只眼做個順水人情。村廣播室有一間暗間,紅袖時常在那里過夜,特別是忙季,村里有個急事好招呼。紅袖媽將屋子兩頭開門,一頭做了門面開個小賣店,一頭留住,屋后搭了個順坡廈屋,吃飯、洗澡、堆放雜物,拾掇得清爽利落。老蔫自然是這里的???,大多是夜深人靜之時,或是出差開會歸來,順便路過喝杯茶,說說話,一切都很自然,村上人也見怪不怪的懶得閑話了。

紅袖媽手腳麻利地沖了一碗雞蛋茶,端給老蔫說,喝了吧,解解酒氣。老蔫說,一點也喝不下去,紅袖媽說,還惦著你那頂小帽翅會不會被上面摘了?老蔫就說,摘就摘吧!反正我也不想干了,兩頭都拿我當出氣筒,我圖個啥?我又不是憨熊,我靠技術能掙大錢的!就是呀!紅袖媽找出幾件短衣褲走過來說,難得你今天總算量出了吃虧倒巧這個理,不干就不干,誰的臉色也不要看,自個兒掙錢自個兒日派,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去,洗澡水已經放好了,洗個舒坦!趕明兒不當村長了,也不怕告小狀拽尾巴了!像現在這樣在一塊兒提心吊膽地,我都有些受不了啦!老蔫看著紅袖媽依然健壯挺拔的身子,由不得身心就有了幾分沖動,走過去在紅袖媽的胸脯上捉了一把,說,你總是疼我,為我好!

快去洗,你洗好了我才洗!紅袖媽輕輕地推開了老蔫。就去自己房間整理床鋪去了。

端午一天好太陽,熱水器里的水熱得燙人,老蔫沐浴在細雨般的熱水里,渾身的筋骨都浸泡得散了一般。洗著洗著,就想起了紅袖媽,眼前的水霧中隱隱地顯現出紅袖媽那酥軟白亮的身子。老蔫立刻有了騰云駕霧的感覺,沒有了細搓慢揉的耐心,抓起蓮蓬頭,三下五除二沖洗一遍,光桿子走出浴房,沖著紅袖媽的房間喊道,我好了!你快點,我等著!

老蔫斜躺在紅袖媽寬大的席夢思床上,喝著溫乎乎的雞蛋湯水,看著黑白電視機屏幕上閃閃晃晃的鏡頭,心里就有些猴急急的,一袋煙功夫了,紅袖媽還沒出來。女人不洗則罷,一洗起來就像剝層皮那么費工費時。電視機是在集上買的二手貨,很有些年頭了,效果不怎么好,一會閃一下,一會閃一下,連閃幾次,老蔫心里發了毛,總覺得不像是電視在閃,倒像是外面的閃電發出綠瑩瑩的賊眼。老蔫心頭一顫,忍不住穿著褲衩兒沖出去,出門四周轉了一圈,抬頭望天,不見一顆星子,依舊很熱很悶,操!看樣子要下雨了呢!這咋日派?白白浪費了端午這一天的好太陽,雖然下午不少人家已經將收割機開進了大田,但大片的麥子要在半天收完是不可能的,這個時辰,勞累了一天的人們正在夢鄉沉睡,半夜起雨,那是午收季節的大忌呀!老蔫又看了看四邊的天色,立刻大步流星地回了屋。

紅袖媽早已洗好躺在床上,香噴噴地掩了一條薄毛毯在身上,見老蔫光著桿兒只掛一條褲衩跑進來,就掀開毛毯故作生氣地說,快點吧,黃瓜菜都涼了,還說等我呢!現在弄成了我等你!老蔫只覺眼前一片渾白,立刻靜了靜神說:熄火吧!今天弄不成了!轉身扯了衣服套在身上,三步兩腳,急急地跨出門去。紅袖媽不知出了什么事,提心吊膽地穿衣、鎖門,剛出得大門,就聽村廣播喇叭吱吱響了幾聲,然后就有洪鐘般的聲音在村子上空嗡嗡地回蕩,原來正是老蔫在廣播里喊話。

喊話聲將烏黑的村莊從沉睡中喚醒了。醒來的村莊立刻一片嘈雜,伴隨著嘈雜的人聲緩緩而來的,還有遠天里陰森嗚咽著的沉雷。白天日派了一天的人們,又開始了緊張的夜戰,起場的、垛垛的、拉雨布的,機器轟鳴,人聲沸騰。紅袖媽愣愣地站在夜色中,想起剛才自己睡在床上被冷落的一幕,就忍不住朝著黑黑的夜空嘆道:犯賤呢!

責任編輯陳曉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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