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怨報德，養子繼承家產逐父出門竟“合法”

劍　眉

善舉埋禍根，揀來孤兒當養子房產相贈

2005年大年初四晚上，漫天煙火輝映著四川成都市的夜空，千家萬戶都沉浸在節日的溫馨與歡樂里?？墒窃诔啥际薪紖^的一間極其簡陋的屋子里，一個孤獨的老人卻打算用自殺的方式結束生命，幸而被鄰居發現后救了下來。

這個老人叫黎德元，今年61歲，獨身多年。他想走絕路是因為脖子右側長了一個巨大的惡性腫瘤，讓他疼痛難忍，而且右手已經失去了活動能力。更讓他寒心的是，相處了20年的養子忘恩負義，把他往死路上逼?！鞍笥谛乃馈?，他萬念俱灰下只有走上了絕路。

黎德元和養子的淵源要追溯到20年前。

1983年3月，黎德元和單位的李師傅一起送客到火車站，客人走后，他們在火車站旁邊一家館子要了3碗面條。面條剛剛端上來，一群流浪兒就圍了上來，準備搶吃他們的面條。在他們趕走這些流浪兒后，發現惟獨有一個流浪兒沒有搶。見他這么可憐，黎德元就把剩下的那碗面條給了他。吃完后，那個流浪兒怎么也不肯走，一直眼淚汪汪地望著他。

李師傅開玩笑地提議道：“不如將他帶回家養著吧，老了也有個照應?！甭犃死顜煾档脑?，黎德元心里一動。黎德元有過一段很短暫的婚姻，并且也有過一個兒子，但是在2歲時不幸丟失了。因為感情不合，黎德元最終與妻子離了婚，此后再也沒有結婚?？粗@個流浪兒無依無靠的樣子，黎德元不禁想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兒子！他算起來應該和這個流浪兒一般大了吧？他的鼻子忽然有點酸了。經過交談，那少年告訴黎德元，自己姓覃，是個沒有家的孤兒。黎德元覺得這孩子跟自己有緣，就將他領回家中，改名叫覃必成。

兒子丟了多年，現在卻“揀”了個孩子回來，黎德元有一種“失而復得”的喜悅，對覃必成疼愛有加，把他當作自己親兒子一樣對待，一心一意地交給他廚師的手藝。覃必成也對黎德元充滿感激，手腳也勤快，幫黎德元干這干那，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兩人情同父子。

有一天黎德元下班回來，跟覃必成說：“我沒有兒子，你沒有爸媽，以后你就給我當兒子吧。只要你好好工作，好好做人，長大了能給我養老，我這房子到時候都可以給你?！瘪爻审@喜若狂，連忙喊了一聲“爸”：“您放心！您對我這么好，我一定不會忘記您的！等您老了，我就是您的親兒子，我給您養老送終！”覃必成一番有情有意的話，讓黎德元的眼里有了欣慰的淚光。

幸福而平淡的日子一天天過去，覃必成也漸漸長大成人了。25歲的覃必成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然而因為家境不好，覃必成談了幾個女朋友都告吹了。當第3個女朋友又因為房子問題跟他大吵一架要分手的時候，覃必成無奈對養父提出了要求。

1999年2月初的一天，趁著吃晚飯的時間，覃必成對黎德元說：“爸，我現在都談不上對象，如果你將房屋贈給我，我好歹也有一份家產，談對象的時候也好說話啊。您放心，我絕不會忘恩負義，以后您的生老病死全部由我負責！”

看著孩子一次次戀愛失敗，黎德元心里也著急，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覃必成今后也像自己似的孤單一人。他想：“也是，只要孩子待我好，我還有什么舍不得給他的？反正我死了以后什么也帶不走，這房子遲早是要給他的?！?/p>

為了證明自己的誠意，也為了讓養子安心，3月20日，黎德元和養子簽訂了贈與合同，到房管部門辦理了房產轉移手續，并到成都市公證處對贈與合同進行了公證。在公證處，公證員告訴黎德元，還可以辦理遺贈：也就是等他過世后，覃必成可以自然地繼承他的房產。但黎德元沒有采納這個建議，只是在贈與合同上注明：養子接受贈與后，要負責他的生養死葬。這叫附條件贈與。

果然，在得到房子后不久，覃必成就如愿結了婚，并有了孩子。一家人相處融洽，黎德元退休在家給覃必成帶孩子，鄰居們常常聽得到一老一小歡快的笑聲。這樣的日子過了四年，黎德元以為這份安逸會一直陪伴自己安度晚年，然而2004年底，黎德元被檢查出患了淋巴癌。從此，疾病不僅侵襲了他的身體，也摧毀了他的安逸。

以怨報恩德，不念廿載養育情逐父出門

得知黎德元被檢查出患了淋巴癌后，覃必成開始有意疏遠老人，視他為累贅。

2004年9月19日，黎德元醫院看病回來，對覃必成說：“醫生要我住院，能不能先拿些錢出來我交上？”覃必成沉默了半天，說：“我沒錢?！币辉俅咭獰o果后，黎德元氣惱地說：“當初可是你自己說的要給我養老送終，現在我病了你卻一點都不管！我贈房子給你的時候可是簽了協議的！”聽了養父的話，覃必成沉默了一會，說：“你的病不是一點錢能治得好的，何必花這個冤枉錢呢？既然我們當初有約定，我就一次性付給你20000元，但是你以后不能再找我，我也不再承擔當初約定的贍養義務?！别B子絕情的話，讓黎德元仿佛掉到了冰窟里，一下子從頭涼到了腳。他氣得一下血壓升高休克過去，被救護車拉進了醫院。而就在這樣危急時刻，覃必成連搶救費都不肯替他支付。撿回一條命的黎德元得知這一情況，悲從中來，不禁老淚縱橫。

再次病發的黎德元不得不住院治療，隨后醫院便下達了病危通知書。但覃必成假裝不知道，連醫院也不去，拒絕給錢做手術。一直到覃必成背信棄義的事情被成都媒體報道后，迫于輿論壓力，覃必成才來到醫院看了一下黎德元。

9月24日，覃必成來到醫院，要求和病重的黎德元簽訂協議，大意為：黎德元的房屋折價11萬余元，而黎德元同意因覃必成的關心、照料所發生的費用折合人民幣9萬余元。并撤銷附帶義務的《贈與合同》，該房屋歸覃必成所有，覃必成補給黎德元房屋差價2萬元。之后，黎德元搬出該房屋，從此黎德元的生老病死與覃必成無關。也就是說，兩人二十多年的父子親情通過一紙協議一筆勾銷！

為了有錢治病，黎德元無可奈何地同意了養子覃必成的要求，簽訂了協議并又一次辦理了公證手續。公證人員告知黎德元要慎重。因為覃必成在協議上明確寫道：黎德元在交出房子的鑰匙后，才能拿到那兩萬元錢，離開時只能帶一張床走，從此雙方生養死葬互不相干。但是黎德元無可奈何。

就在病危被搶救后的第四天，黎德元還沒出院，覃必成就喊來搬運工，把黎德元的床從家里搬了出去。隨后將老人贈與自己的住房賣了11萬元左右，然后他用那筆錢另加貸款新買了一處96.4平方米有電梯的公寓房，裝修后搬進新居。

而此時，出院后無家可歸的黎德元只得孤獨地租住在郊區的一間簡陋的出租屋里。盡管他盡量地節省開支，但兩萬元治療費幾個月下來，還是所剩無幾了，黎德元只能靠服用一些普通的藥物來緩解暫時的疼痛。為了節省每次60元錢的費用，老人不再去醫院做穿刺了，而是自己用不太靈活的左手來操作，把腫瘤外面的皮膚刺破，把里面的膿血放出來，否則就脹痛難忍。

身體上時刻遭受著難以治愈的病痛，心理上又承受著難以忘記的背叛和傷害，經濟上也面臨著難以維持的處境，黎德元老人感到自己已走投無路了。鄰居們了解到了他的遭遇，皆憤憤不平，在大家的支持下，黎德元決定再回去找覃必成理論。

隨后，老人撥通了覃必成的電話，可電話中雙方難以溝通，老人想跟覃必成當面談，可覃必成一聲不吭就把電話掛斷了。老人無奈之下，只好硬撐著虛弱的身體，找到覃必成工作的酒樓，可找去后，覃必成卻避而不見。那一瞬間，黎德元欲哭無淚。

臘月26日，黎德元的病情忽然加重，脖子上的腫瘤變得更大，并且更加疼痛，因為無錢買藥，黎德元就只好躺在床上干熬。貧病交加的他已經欠了房東好幾個月的房租了，房東可憐他的遭遇，才沒有把他趕出去。

大年三十，被病痛和孤獨折磨的黎德元自己爬起來熬了一碗稀飯算是過了一個年。善良的鄰居李費給的那一碗水餃，就是老人最豐盛的“年飯”了。年邁的他孤獨地呆呆地坐在一張破舊的小桌前。小桌上，那碗水餃早已經涼透了，一如老人此刻凄涼的心；他已經這樣呆坐了兩天了，他可以忍受大過年卻買不起一點年貨的貧寒，可以忍受疾病給他帶來的鉆心疼痛，卻無法忍受冰冷的小屋里這份徹骨的孤單。

李費和家人回老家過完初四回到成都，推開黎德元租住屋的門看到黎德元已經奄奄一息了，李費的眼淚奪眶而出，于是他們兩口子給黎大爺做飯，又花錢去給黎大爺買藥。

當晚，萬念俱灰的黎德元在恢復了一些體力之后拿出電線掛在了墻壁上，準備了結自己，在李費夫婦苦苦勸說后，黎德元才稍微安靜了一些，而當他們出門后，黎德元又開始想辦法尋死。李費夫婦只好輪流守在他身邊。

2月15日，元宵節，此刻滿城的煙火，已無法點亮老人的生活信念。趁著李費夫婦回家忙孩子晚飯的機會，黎德元從桌下摸索出一個瓶子，把酒杯斟滿，他顫抖著手舉起杯，那濃烈的氣味瞬間彌漫了整個小屋——那不是酒，而是農藥??！絕望的老人正打算用自殺的方式結束自己年邁而病重的生命……“黎大爺！你要干什么？！”恰巧李費的妻子不放心又返回來看他，發現異常，一把奪過了斟滿毒藥的酒杯?！白屛宜腊?！我還有什么指望活下去??？！”見求死不能，病弱不堪的老人突然放聲大哭，那哭聲在喧鬧的夜里顯得多么蒼涼而悲切……

2005年2月24日，悲憤的黎德元終于將養子覃必成起訴到青羊區法院。

此冤向誰訴？無奈判決平添老人兩腮淚

黎德元在鄰居的陪同下來到法院時，工作人員見了都一陣揪心：老人只在內衣外面套了一件睡袍，冷得瑟瑟發抖。由于他的情況符合司法救助條件。律師陳軍表示愿意免費為貧病交加的老人代理案件。

2005年3月24日上午，成都市青羊區法院開庭審理此案。

在法庭上，覃必成和他的代理人矢口否認這段養父子關系。覃必成說，自己本來是墊江縣的人，1983年8月1日到成都找工作掙錢，但一直沒有找到工作。一天，他在火車北站正準備乘火車回家時遇到了黎德元。當時黎德元負責的伙食團正缺小工，就把他帶走了。但他一直都是靠打工賺錢養活自己，根本沒有被黎德元撫養過，因此不是養父子關系?！拔液退娒鏁r就告訴了他我的家庭地址和父母親姓名，我也沒有當過叫花子?！瘪爻烧f道。

隨后，覃必成的代理人拿著覃必成老家的戶口簿稱，由于覃必成在1993年前的戶口一直在墊江縣，此后戶口遷來成都也并沒有落在黎德元的戶籍里，雙方并沒有形成事實上的養父子關系，因此覃必成自然不應承擔黎德元的贍養費。至于為什么在合同中以父子相稱，覃必成解釋說：“他送房子給我，就是喊爺爺我也愿意啊?！?/p>

覃必成說，當初接受老人贈與的房屋只是20平方米的平房，拆遷后換成了50平米的兩居室，補交的房款是覃必成本人出的；另外加上他每月承擔的老人生活費，折算下來共有9萬多元，再加上他最后一次性支付給老人治病的20000元，就相當于已將房屋歸還給了老人，現在雙方已經互不相干，經濟上也已經兩清，在情感上也沒有任何瓜葛了。他認為，當初在接受贈與的同時，答應承擔老人的生養死葬是“上當受騙”。

覃必成的這些說法，對黎德元老人不啻于當頭一棒！黎德元與覃必成之間是否形成收養關系，這直接關系到覃必成是否應該贍養黎德元。

黎德元老人的律師認為：如果事實像黎德元所陳述的那樣，那么黎德元與覃必成之間就形成了事實收養關系，覃必成應當承擔贍養義務。他應該為老人支付40000元的醫療費和每月500元的生活費，同時提供住所。而老人自己又補充了一項請求：精神贍養。已經落到這步田地的黎德元老人，依然渴望著養子能回心轉意，能和妻兒一起定時地去看望他……

可覃必成又提出了一個不贍養黎德元的理由：現在我要贍養自己老家的70多歲的父母。據黎德元老人說：自己也是多年后才知道覃必成不是孤兒，還有父母健在。

根據法律規定：只有覃必成和親生父母解除了關系之后，他和黎德元的養父子關系才能成立，他才有贍養黎德元的義務。對此，法官也顯得非常無奈：老人在法律上是否該得到被告的贍養，需要證據。雖然黎德元從心理上一直將覃必成當親生兒子看待，但是只要他們不構成這種贍養關系，覃必成就沒有贍養他的義務。

3月31日，癌癥老人黎德元狀告“養子”不贍養一案一審宣判。青羊區法院認定，黎德元和“養子”覃某的認識時間是1984年，而不是1983年，那時被告已年滿16周歲。國家收養法規定：被收養人必須是14歲以下，因此他不符合被收養年齡。原被告事實收養關系不成立，駁回黎德元所有訴訟請求。

此時，黎德元因經濟困難，連每月100元的房租都已拖欠幾個月了。成都市青羊區民政局黃瓦辦事處，對黎德元老人的住房、治病、生活來源等三大問題，做出了妥善安排：給老人解決每月100元的房租問題；為老人申請一次性醫療救助；給老人按每月210元的標準發放最低生活保障金。

民政局、法院、律師及街坊鄰居對黎德元老人的關懷和幫助，給了黎德元老人很大的慰藉。但是，那來自與自己生活了20年的養子的背叛和傷害，對于疾病纏身的黎德元老人來說卻是永遠無法痊愈的創傷……

編后：

記得在國際大專辯論賽里，大學生們曾經為“道德和法律的關系問題”而爭論不休。但是，無論正方還是反方，都有一個共識：在一個法制社會，道德是必不可缺的。在老百姓心中，“良心”就是道德最好的體現。即使有些人鉆了法律的漏洞，違背道德去傷害別人，法律無法制裁他，但是這個世界會以另一種方式來懲罰他。因為一個沒有良心的人，無法獲得別人對他的尊重，更不會獲得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