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摳門”的柏林丈夫

木　子

文/木子

（李嫣口述）

德國人“摳門”是世界公認的。本文主人公李嫣從北京大學畢業后，留學柏林攻讀法學碩士學位，后嫁給德國大眾汽車公司發動機設計工程師萊恩。但李嫣萬萬沒有想到，由于中德文化背景和生活習慣不同，兩人不可避免地出現了沖突，中國人的“闊”和德國人的“摳”，在他們兩人之間演繹得淋漓盡致。

初戀時，男友請我吃廉價黑面包

那時我剛畢業，在柏林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萊恩是德國大眾汽車公司發動機設計工程師，也是我大學導師諾曼夫教授的侄子，我們是在2003年夏天教授的生日宴會上認識的。

萊恩長得不算很高，也算不上帥氣，但他追我的熱情卻像火一樣。他天天到我的住處送我一枝玫瑰花，那滿面燦爛的笑，讓你不忍心推卻和冷淡他。

然而，交往時間長了，我卻發現他從來不肯花費多一點的錢來給我買小禮物，這讓我心里頗不舒服。在街上閑逛肚子餓了，萊恩只肯花5馬克（1馬克約合人民幣5元）給我買德國最便宜的黑面包。

我很不理解，在中國，熱烈地追求一個姑娘，怎么能不買貴的而買便宜的？更何況萊恩每月工資有1.5萬多馬克。

萊恩再打電話約我，我就推托。萊恩感到不對勁，每天下班后索性到我工作的地方等我，手里照樣拿著一枝玫瑰，一臉的虔誠和無辜。但我心里那個結怎么也解不開，我干脆告訴他：“咱倆不合適?！蔽艺f完這話時，看到他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4馬克的生日禮物

我與萊恩分手后，他萬分痛苦，天天打電話或者寫信來訴說他的痛苦和思念。我頗受感動，但心里卻更生氣：你既然如此愛我，為什么舍不得花那幾個小錢？

我十分矛盾，不知道該怎么辦好。我給家里打電話，爸爸語重心長地說：“傻孩子，他一定是個好丈夫。這種人生活態度謹慎，十分可靠。你難道愿意找一個花天酒地的男人嗎？只要他愛你，你愛他，就夠了。即使他是個花錢小氣的人，省下來的錢不也是你們倆的嗎？”

最終我還是接受了萊恩，婚后，我發現爸爸說的不錯，萊恩是個很好的丈夫。他像大多數德國男人一樣：誠實、謹慎、吃苦耐勞、家庭觀念很重。我暗暗慶幸自己找對了人。

然而，他那種近乎吝嗇的節儉，我仍然看不慣，也常常使我煩惱。

我的生日恰好在圣誕節。圣誕節那天早晨，他一起床就向我祝賀生日快樂，并提議去商店逛逛，給我買一件我最喜歡的生日禮物。上午，我倆興沖沖地開車去了商業中心。在服裝區，我看中了一套休閑運動服，只要85馬克，比國內便宜得多。

可萊恩看了價格后說：“每年圣誕節過后，這里都進行換季大降價?！彼脑捯幌伦影盐业暮眯那榻o破壞了，我極力做平靜狀，說：“那就等它降價再買吧?！比缓?，氣鼓鼓地用中國話說，“吝嗇鬼！”

過了半個月，有一天，他興沖沖地從外面回家，手里拿著那套運動服，在我面前展開來，得意地說：“你猜多少錢？4馬克，僅僅4馬克！”真是意想不到的價格，但我已經對它沒興趣了。

儉樸晚餐，是不是“最后的晚餐”

2006年5月初，我和萊恩一起回到甘肅蘭州看望父母。親戚們策劃給我和萊恩補辦一個中國式婚禮?；槎Y那天，面對20桌豐盛的酒席，萊恩連聲感慨，好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終于到了吃飯的時候，吃慣了面包、牛油和沙拉的萊恩哪見過這么多香氣逼人的飯菜，樂得他東一匙西一叉，吃得萬分開懷。有人嚷著叫他使筷子，他試了半天也沒夾起那塊回鍋肉，索性用筷子叉起來，整個放到嘴里大嚼起來。我覺得這吃相有點問題，忙用德語對他說：“你的舉止要文明點?！彼X地停住咀嚼，打量打量自己，看看有什么不對的地方。終于發現手指頭和手背上有肉渣，他忙用舌頭舔得干干凈凈。

在德國，公共場合用舌頭舔手上的食物，是再普通不過的事了，可在中國，一個新郎用舌頭舔掉手上的肉渣，可真是寒磣死了。萊恩的舉動立刻在親朋中引起了議論。我的侄女跑來告訴我：大家議論姑夫，可難聽了。有人說：“好像沒見過世面，八成是冒牌的工程師吧?！?/p>

我氣得手都涼了，可沒處發泄。

帶著一肚子氣回到德國，可沒想到又發生了一件事。我給家鄉的不少留學生捎來了東西，一一送去不方便，索性決定把大家請到家里來吃頓飯。因為我急著替一位國內的在校生送證件到遠郊的工業大學，便囑咐萊恩在家里準備好晚餐，一定要豐盛。

晚7點半我匆匆趕回家。進門一看，大家已經聚齊了，就等著我回來做飯炒菜。我問萊恩買來的食物放在哪里？萊恩樂呵呵地打開廚房的柜子給我看。我一看，差點沒氣得背過去：十幾根牛腸子粗的大香腸，幾大塊切片面包，做沙拉用的青椒和黃瓜，還有一桶10斤裝的啤酒。我氣憤地問：“你打算用這些東西來招待客人？”他雙手一攤：“這還不夠嗎？我領你去同事家里，不也就這些嗎？”我說：“那是德國人招待德國人，今天是中國人招待中國人。今晚的客人有好幾個是錦州的，我們在錦州時受到他們家什么樣盛情的招待，你忘了嗎？而今，我們卻用幾根香腸和面包來回報他們！”

那天晚飯中，我雖然笑著，但很不自然。這些來自國內的留學生，尤其是那些正念語言學校沒資格打工的留學生，常年以土豆、通心粉為生，能到我家里來改善一頓，他們該是多么興奮呀。但是，這頓簡樸的晚餐，使他們多么失望呀。

大家散去后，萊恩見我不高興，溫柔地挽住我。我憋在心底多天的積憤終于如火山爆發了。我猛地推開他，大喝一聲：“走開！我討厭你?！蔽遗艹隽思议T。

我住到留學生宿舍里，萊恩多次來找我，我都拒絕了，我明確告訴他，我受不了他的吝嗇，我要和他離婚。

過了幾天，諾曼夫教授夫婦來到了我的住處。我知道他們是萊恩搬來的救兵，但事情已經到了我無法容忍的地步，我也沒有必要對他們隱瞞什么了。我如實地把自己對萊恩長期“吝嗇”的不滿傾訴出來。諾曼夫教授聽了，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慢悠悠地給我講了一段他的經歷：

他父親二戰時死在非洲，母親被炸死了。二戰結束時，他才16歲，整個德國一片廢墟，幾乎沒有糧食。人們每天在廢墟上工作十幾個小時，每人每天只能分到3只土豆。他親眼見到干活的人干著干著就倒下死去了。但頑強的德意志人民，就是在那樣的困難中，在戰爭的廢墟上建設起世界一流的工農業體系，成為歐洲首富。

仿佛如醍醐灌頂，我立即理解了多年來我在德國所不理解的一切！原來，在德國人“吝嗇”的背后，是一個自強不息的民族永遠的危機感和這種危機感所帶來的刻苦工作的動力。一個不忘記過去的民族，才會永遠向往未來；一個崇尚節儉的民族，才會努力創造財富！

想到對萊恩的誤解，我心中有了些許的不忍。細細回想和萊恩生活的點點滴滴，特別是聽了諾曼夫教授的一席話后，讓我意識到，萊恩的節儉其實并不是我所理解的“吝嗇”，誠實、謹慎、吃苦耐勞、家庭觀念很重的萊恩從來不亂花錢，他把所有的收入都交由我來保管，他這樣做其實是想以自己的生活方式來改變我大手大腳的習慣，他的這種節儉其實正是愛我的另一種表現啊。

我和萊恩重歸于好，和他的這段文化沖突也使我意識到德國是一個崇尚節儉的國家，我也終于學會了如何入鄉隨俗，在這個國家快樂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