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語

曹　青

在一次隆重而喧囂的吵鬧后，我的母親跟隨同村的人們踏上了打工的列車。數數日子，三百多個太陽和月亮升了又沉，而母親何時回來，這個問題卻一直沒有答案。我甚至擔心，從此天各一方，路遙夢長，曾經的母女如今是否會在歲月中相忘？

往事歷歷，如在昨日……

母親走的那天，出嫁的姐姐也回來了，我們三個人哭成一團。我怪父親蠻橫無理，平時不好好待母親，現在母親走了也沒辦法。鄰居們都說母親不該走，一則家里太忙，父親一個人打理不好莊稼活，二則明年我就要高考了，需要一個溫暖的家。母親很為難，別人越勸她越哭。她壓抑地說：“若不是念著孩子，我早就走了?！甭犃诉@話，我的心如刀絞一般。也就是那一刻，我在心中說，走吧走吧，不要考慮我。我不會拯救誰，也決不想拖累誰。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而母親好像一夜都沒睡，一邊默默流淚，一邊整理東西。燈光很暗。我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子那么遠。

母親五十多歲了，這是她第一次出遠門。那天早上和世界上任何一個早上沒有絲毫不同。人們做飯，下地，有人沿著街道跑步，成群的鴨子愉快地下水。我去藥店買防治感冒的藥，想讓母親帶上，——聽說城里藥價很高，我特意為母親預備些。因為時間太早，藥店都沒開門，我就在一個飲料店里買了兩瓶礦泉水回來了。把水塞給母親，我們在路口等車。母親是一大群人中唯一一個眼睛紅紅的。但在人群中，她并沒有哭。我蹲在她身邊，她只是一再囑咐我不要傷心，學習要努力。我看到別人都拎著大包小包，只有母親只提了一個半大的包，裝得癟癟的。我不知道母親都往里面裝了些什么，只是突然意識到，屬于母親的東西，原來那么少。

我開始一個人走路，沒有關懷，沒有問候，只有左手牽右手。偶爾有親戚來，勸我不要傷心。說實在的，我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脆弱。

我從不在同學面前提起這些，不是因為沒有知心朋友，只是怕顫抖的聲音會泄露我的悲傷?？捎幸淮?，同寢的同學們談論起自己的父母，大家都一副神采飛揚的樣子。一時之間，寢室里笑聲片片，暖意融融。熄了燈的夜里，看不見彼此的臉，我裹著被子偷偷地哭了。眼淚紛飛，我覺得自己被拋棄。在那個沒有月亮的夜晚，星星很孤單。

后來我看到張愛玲的《私語》，看到了困苦中的美麗，看到了軟弱中的勇氣。我想，是不是若干年后，我會像她一樣嘆息——

可愛又可哀的年月呵！

日子太匆忙，來不及悲傷。

教師點評

讀到“屬于母親的東西，原來那么少”時，小作者的哲思令人贊嘆；讀到“在那個沒有月亮的夜晚，星星很孤單”時，小作者的詩情躍然紙上。普通的日子，平常的感情，小作者卻寫出了哲理和詩意。

（高喜偉）